江鹤来到大石旁,才猛然回神。

    心底刚升起一点别扭,少女忽侧头看了她一眼。

    江鹤一急,脱口而出道:“我就是太热!到树下乘凉,你难道有话说?”

    少女顿了一瞬,转头就继续与手中地瓜奋斗。

    虽没见人翻白眼儿或有任何细微表情变化,但江鹤莫名就觉得自己又被鄙视了!

    她正待发作,少女竟目不斜视的就那么往侧边挪了挪屁股,让出一块温凉适中还能背靠大树的好地方。

    这一下,江鹤嘴里还没出口的话,是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虽在少女跟前几次吃瘪,但握在手中温热柔韧的美妙触感,以及鼻尖也不知是从对面还是从她自己手中传来的阵阵袭人香气……

    江鹤只纠结一瞬,就毫不犹豫一跃而起,几乎是蹦到大石之上,坐在了少女让出的好地方,立刻大快朵颐。

    两个半大不小的地瓜土豆,自然没法让江鹤满足,但好歹顶住了肚子里的馋虫。

    吃干净最后一块儿皮上的地瓜瓤,侧头看了眼分量不比她多多少,此时却只吃到半程的少女,江鹤半是玩笑半是挤兑的开口,道:

    “你倒是心大,还是本就傻的?难道就不怕我吃饱喝足,转头却杀人灭口?”

    少女眼皮都没抬,吃的间隙忙里偷闲,张嘴便回敬了一句。

    “你倒是胆大,还是本就傻的?难道就不怕我在吃食里加料,不等吃饱就要去地府报道?”

    江鹤:“……”

    被噎的半晌无语后,她却忽然哈哈一笑。边摇头畅笑边评点着少女,道:

    “你倒是个妙人。这般小地方可是白瞎了你这天性胆量,敢不敢告诉我你姓甚名谁?”

    “做什么?”

    少女瞥来一眼,眼神的戒备竟比之前淡了好多,只剩了若有若无的一丝。

    这本是好事,江鹤却莫名又觉得吃瘪,好似被鄙视小看了一般,更有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憋屈。

    一瞬冲动,便想了也不想,哼道:“做什么,自然是怜香惜玉咳咳,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哦,我说的太文绉绉你怕是听不懂吧?”

    少女没恼却只投来古怪眼神,并上上下下过于刻意的打量目光,令江鹤不自在的都忘了她之后想说什么。

    恰在这时,对方开了口。

    “这位,少侠,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江鹤虽一时没想明白刚刚少女这般举动是何意,但听到对方如此称呼自己,才猛然察觉——

    也不知是刚吃了东西,胃里热气才反上来?还是这树下也不甚凉快,脸上竟被热气蒸的难受似的。

    她微动了动脖子,一摆手道:“这和你一个小丫鬟无关。没听老人说过,秘密知道的越少活的越长吗?少打听。”

    江鹤本以为能打发掉对方旺盛的好奇心,却只见少女眨眨眼后,再看过来的目光令她莫名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怜爱?

    这还不算,几乎与此同时对方又开口。

    “不知少侠姓甚名谁?”

    “呃,我……”

    “少侠若不便透露,不说就是,不用费心说谎。”

    江鹤柳眉一竖。

    “你说谁是藏头露尾的鼠辈!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鹤是也!”

    少女认真看了看她后,忽然不置可否一笑。

    “你不信?”

    少女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淡笑着回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江少侠如此痛快,小女子也不好藏私,我姓魏名燕。”

    在江鹤愕然困惑又不肯置信的上上下下打量目光中,魏燕又是一笑,点点头,继续道。

    “没错,就是这魏家的一个女儿,庶出的。”

    江鹤一瞬恍然,紧跟着却又狠狠一皱眉。

    没回头就抬手往后一指——不远处房顶长草,没门少窗比山中荒芜破庙好不了多少的那座小房,问。

    “就算庶出,也不能让人住这眼看就要塌的地方吧?!”

    魏燕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好玩。微侧过头来,吃完最后一点儿土豆,并不接话只笑问一句。

    “江少侠性子如此,坦率磊落,想来到此找人,应也不为龌龊之事。”

    “咱们即有缘,我在这处虽上不得台面,但宅子里人头倒也梦数的齐整。能跟我说说,你为谁而来,又所为何事?”

    江鹤自小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更不用说刚刚还吃了人家的,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更兼对眼前少女处境的同情与愤慨,且心底莫名生出的惺惺相惜之情。

    只垂眼默了一瞬,她便开口半真半假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替我一老友来寻故人,兼问近况并是否有需要助力之处等琐事。且那人也不一定就在魏府,你若对这一府上下都熟,此刻问来,倒省力气。”

    话到此处,江鹤抬眼直视魏燕,不用追问已继续。

    “那人姓李,单名一个月字。若是假托旁姓,听说会改做王或萧。不过,人心难测也做不得准。”

    “年岁嘛,左不过三轮上下吧。容貌我原就没见过本人,学舌想来也无甚用处。但气势,或说是气质?应是不错。听说她琴艺了得,曾一曲引来百鸟争鸣,蝶舞鸢飞。”

    原本坐在身边一直嬉笑无忌,谈笑风生的少女,在她的描述中渐渐收起笑容。

    江鹤彻底看不透对方眼中那抹变幻多端,过于复杂晦涩的情绪。

    但不等她去多猜,对方霎时转回头,面无表情的拍了拍手,给了答复。

    “你,或说你那位朋友来晚了。你们回去吧,她挺好,也没什么你们需要帮忙的或能帮的上事。”

    “……哎?不是……”

    魏燕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径直从破落院门离去,再没给江鹤说话的机会。

    —— ——

    稍早些时候,魏家外院小花厅。

    廖文瑞在被“请”到此处后,虽连凉水也无一杯,却只安静从容的半闭着眼,老神在在。

    门外被派来伺候,实则监视防备的小厮们忍不住在探头探脑间,议论纷纷。

    “这人从哪儿来的?”

    “能在这时辰惊动后院,怕不是有什么来头吧?”

    “那人是不是睡着了?那咱就不用着一直跟这儿陪站着了吧?好歹屋里那个坐着还不挨晒,咱何苦在这儿遭罪?”

    “没错,我看他不动不摇的连眼睛都不睁,咱留两个就够,都散了,散了吧。”

    但不等众人选出谁留谁走之前,屋里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男子竟忽然起身,四下走动起来。

    “不好,这是按奈不住,要动手了?!”

    “快,快,按班次,谁该进去伺候的赶快看着去!”

    “……哎哎,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大姑娘身边的……不对!连大姑娘都来了!快,快快,都站好!”

    门外的嘈杂纷乱,并没影响内里的人丝毫。

    甚至连一声颇具排场,由外响亮传入内的宣告“大小姐到”都没引起任何不同。

    以至魏家嫡长女魏香兰一脚跨进门来,最初入眼的竟是一文巾儒士袍的中年男子竟半点儿礼仪分寸都无的,把玩着自家博古架上珍玩的一幕!

    这般“不见外”且胆大的人,魏家近些年来从上到下可都从没见过。

    因此不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魏香兰愣住了,就连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并尾随而来的秋月及其他充门面的二等三等丫鬟小厮,也都呆住了。

    秋月虽最先回神,却只闭紧了嘴巴。

    好似没看到般轻轻转开眼,只专注拿稳最前娇小姐的芙蓉扇并遮阳的油纸伞,并专注于己责——时刻留意着大小姐是否需要她的服侍。

    魏香兰皱着眉醒过神来,却发现身边竟无一人机灵或得用,气得暗中咬牙,只能侧头向贴身侍女雪燕,用气声低低呵斥。

    “愣着作甚?魏家留你这废物,也是白浪费粮食!”

    雪燕被身边突然响起的恶声骂语吓了一跳。待听出是自家姑娘,便连头都没抬,只做鹌鹑状默默然点头,挨训。

    待魏香兰骂够一甩手之后,她才抬头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紧跟的小丫头,这才快步跟上主子。

    而那被瞪的小丫鬟,自听到魏香兰低声责骂时就已警醒。这会儿子被冷冷一瞪,哪能不明白雪燕是何意?

    小丫鬟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立刻跳起来,猛地蹦出人群,开口呵斥大骂。

    “放下!你是哪里来的,没规矩没见识的叫花子?!看你那穷酸样,这些东西也是你能随便碰的?!若磕碰到一点儿,卖了你都不够赔的!”

    这番眉眼官司,不过转瞬。

    无论屋里还是门外稍远些的人都几乎没察觉这一行人有什么异样,就突然平地一声雷的炸出这么个小丫鬟及这一番叫骂声。

    自内而外都被吓了一跳,但细听之后,却也都露出了然神情,并很快能跑的跑,能溜的溜,实在不能擅离职守的就立刻低头缩脖,只当自己也是这屋里的木雕摆设。

    廖文瑞正在屋里,手捧一白胎瓷雕牡丹瓶观赏,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

    好在他被吓时,手中没脱力,反倒抓握的更紧了些,才没真磕碰着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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