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原本是被午后暖阳烘得昏昏欲睡的。

    但听见李萌萌喊邓一祎那刻起,整个人一下子打起精神来了。

    女孩像只粉嫩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过来。

    然后坐在了背对他的那条长木凳上。

    八仙桌上那几位年轻人都喊她姐,瞧着像是关系很密切的亲友。

    她很开心。

    哪怕在背后远远望着,他都能感受得到。

    可当她妈妈出来,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女孩的背脊明显变得僵直。

    搁在桌子上的手,也没什么动作。

    少年隐隐约约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周四伯看上去好像和依依她妈也不太对盘,话里话外老喜欢呛。

    “去呀!愣着做甚?”周四伯是庄稼汉,力气大得很,反手就去拎身旁的男孩。

    周凭念本就在琢磨事情,心思不稳,便轻而易举地被撵了过去。

    他忐忑不安地搓搓那双粗糙的手。

    挑了张塑料凳,坐在邓一祎的身后。

    邓一祎眼角余光都只顾看妈妈去了,没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

    李鹏程年轻气盛,不喜欢被老一辈的思想束缚,所以没有听二姨方锦秀的。

    “依依姐,咱们打什么?”他还在问邓一祎。

    打小,他就很崇拜这个表姐,觉得她不仅长得好看,还是学霸,不像自己,除了身体素质强一点,相貌尚佳,啥也不是。

    “拖拉机!”女孩也是个犟种,非争这面子不可。

    “好嘞!洗牌!”

    邓一祎和李萌萌坐对面,是一队。

    李鹏程和大姨家的儿子陈东升是一队。

    第一局。

    李萌萌率先摸到2,坐庄。

    接下来的几局,大家的牌都打得中规中矩,她们这边的庄也一直都没有卸,一路打到了5。

    这局,轮到邓一祎坐庄,她稀里糊涂地就被对方给拱了下去。

    李萌萌气得咬牙切齿:“姐,你在想啥呢?”

    李鹏程乐得哈哈大笑:“不怪她不怪她,是我的牌太好了。”

    观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围了过来,里里外外站了两三圈人,大家开始指点江山:

    “刚才依依就不该出那对3,白白让人拣20分。”

    “那谁知道鹏程手上只剩两张方片呢!”

    “她脑子就没记。”

    邓一祎难为情极了。

    这些人看就看吧,瞎叨叨什么呀?

    接下来,轮到李鹏程坐庄。

    他们才刚开始打2。

    摸到第8张牌时,鹏程就翻了主牌红桃。

    在摸到第12张的时候,邓一祎很激动。

    因为她手上有两张黑桃2,可以反庄家的主牌。

    正要将两张黑桃2亮下去,葱白纤柔的手指突然被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掌抓住。

    “等一下。”猝不及防地,女孩的左耳被一道低低的嗓音袭卷。

    她全身猛的一颤。

    那声音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像淡淡的烟草,表面染有雄性气息的微涩,夹杂着一点乡音,内里却辗转着难以言喻的清冽甘甜。

    邓一祎不仅身子莫名发颤,手也跟着抖了一抖,心头缓缓升起异样的心悸,雪白的耳根子也陡然鲜红。

    谁啊?

    说话离她这么近。

    蓦然转头,一张清净峻峭的脸,映入眼帘。

    还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如同浸润在深潭里的黑曜石。

    原来是上午被她强行拉去接亲的少年。

    邓一祎不明所以,又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凑过去,声若蚊蝇:“干嘛?”

    少年的椅子又拉近了一步,捏着她牌的手掌却未放开,另一只手撑住自己坐着的凳子,嗓音压得极低,几乎接近于气音:

    “你这花色不算多,牌也散,还不如庄家翻的。”

    因为要压低音量,他的嘴唇几乎快贴上了女孩的耳廓和脸颊。

    邓一祎感觉一股淡淡的阳光清香扑面而来。

    是干净的薄荷青柠味道。

    她那娇艳如同初绽桃花的小脸,愈发的红了。

    小P孩,一点礼数都不懂。

    靠她这么近!

    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右边侧了一侧。

    其他观牌的人还在吵吵嚷嚷,复盘上一局,并未注意到两人有什么不同寻常。

    李鹏程眼睛却是尖得很,瞅着两人的小动作,知道邓一祎肯定有牌,能反他的主。

    哇哦,运气不错,摸到另外一张红桃2,他立马拍了下去,加固。

    邓一祎没有反悔的余地!

    直至此刻,少年的手掌才拿了下去,女孩指尖发烫,不满地回眸瞪他一眼,润泽的红唇抿成一条线,表情十分幽怨。

    这娇嗔模样,看在少年眼里,可爱得要命!

    “噗嗤!”男孩不合时宜地闷闷低笑,听起来却似乎很是愉悦。

    他竟然还敢笑。

    邓一祎更气了!回过头去不理他。

    耶斯,抓到两个大王,她可以再反庄家的红桃。

    只打主牌2和大小王,其他花色全算副牌。

    正犹豫着要不要亮大王下去,那少年的手又握上来了。

    他还来劲了是吧?

    再一次瞪眼回去,邓一祎整个人气鼓鼓的,活像一只快要炸毛的小河豚。

    “别!”周凭念看她要犯傻,连忙出声制止,然后朝李鹏程说道:“拿走底牌,出!”

    李鹏程用眼神望过来向依依确认:他说的算,还是你说的算?

    邓一祎有一种被打败的无力感,索性就这样吧,对鹏程挥挥手:“算了,你出你出!”

    李鹏程如释重负,打个牌而已,没必要搞得像上战场一样步步为营吧。

    前面的几圈牌打得很正常,第三圈轮到邓一祎做大,她想把手里的梅花一对A带一张K打出去,觉得能做大。

    这时,少年的手第三次握了上来。

    叔可忍婶不可忍,邓一祎几乎要用眼刀杀死他。

    在女孩星眸斜睨他的时候,阿念权当没看见,还自作主张地把她手里一对大王甩了出去。

    “你干嘛?”邓一祎要疯了,嗓音不自觉拔高。

    “我要拿回来。”这不是她打的,不怪她耍无赖。

    “牌出手了还能拿回去呗,不可以不可以!”周围的人都不同意。

    “你别添乱行不行?”邓一祎想打人了。

    死孩子,会不会打牌啊,瞎掺和什么呀!

    “我去!我的一对正2啊!”李鹏程在哀嚎。

    他的一对正2被那小子的一对大王给吊走了。

    李萌萌见状,无法理解这是什么骚操作,这么早就甩大王的吗?

    但不耽误她赶紧上分。

    周凭念的一对大王毫无疑问是最大的,没人能压住。

    “对2!”他又把另外一对黑桃2给扔了出去。

    那是邓一祎手上目前最大的牌!

    女孩就差伸手上去把牌抢回来了。

    “对A带一张K!”他这才放之前依依想出的梅花。

    邓一祎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任由他瞎折腾。

    这牌干脆给他打得了!

    此后,她不再看牌,整个人的作用只剩下贡献左手夹牌,其他的全交给了身边的小屁孩。

    打完这盘她要下桌!

    她要“退位让贤”!

    “拖拉机!”周凭念的一对方片3和一对方片4放在了好后面才出手。

    “啊哈哈!我们捡到了180分!180分,人才啊!快快快,给钱给钱!”李萌萌简直要笑疯了。

    “你是有透视眼吧!”李鹏程也被他杀懵了,他的庄还没坐热乎呢。

    “这小伙子挺厉害啊。不仅会算牌,胆子还忒大,当真是有勇有谋!”周围的人开始对周凭念赞不绝口。

    邓一祎还气着呢,全程没看他们是怎么打的。

    她的小身板没挪动,自然也不知道两人靠得有多近!

    光顾着生气去了。

    周围的看客激动得不得了,好像这牌是他们自个儿打的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全在讨论这一局的精彩战况。

    根本无暇去注意牌桌上的几位年轻人。

    “再来再来!依依姐,要不你让他打?”陈东升不信邪,他这一场的发挥,简直惨得可以用“落花流水”来形容。

    不,这不单单只是输钱的问题,他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那家伙只是运气好,绝对不是他们技不如人!

    “我不!”邓一祎临头又改变主意了,她不走,她要坚持到底。

    “那待会儿你别插手!”李鹏程点名周凭念。这小子如果继续留在依依姐身边,他估计连裤底都要输得精光。

    “好。”邓一祎答应着。

    转头对周凭念正颜厉色:“待会儿你别动,别说话,看着就行。君子观牌不语,晓不晓得?”

    女孩说话的时候,语速有点快,呼吸轻柔如同微风轻抚枝叶。

    挠得人心痒痒。

    周凭念凝眸望来,一双澄澈乌黑的眼睛里,隐隐浮动着不可言喻的光芒。

    他没回答。

    邓一祎无奈叹气,回过身去跟兄弟姐妹几个重新开始。

    打到两三圈时,碰到难题了,不知道该出哪张。

    她下意识地就去问身后的少年,向他寻求支援。

    咦?

    人呢?怎么不见了?

    什么时候走的?

    “依依姐,出牌哟!”陈东升催促。

    李鹏程也看了过来:“耶?你军师呢?”

    “肯定是看到依依姐牌不好,先跑路了!”陈东升说。

    邓一祎没接话,随便抽了张牌打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一局结束,她起身,把位置让给旁人:“小舅,你来打吧。”

    “你不打了?”

    “嗯,有点累了,我去走走,透透气。”

    下了桌,邓一祎先去了厨房,东瞧瞧西望望,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什么。

    大舅家的屋后是一个很大的菜园,小时候来外婆家,就经常和小伙伴们去园子里锄地、浇水、择菜……

    这么多年没去了,也不知道菜园子变成了什么样。

    她想去逛逛。

    从锅里抓了一捧五香盐焗鹌鹑蛋,脚步便往厨房旁边的小路走去,那里通往屋后的菜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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