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心慌意乱。

    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原以为洪太太这几年对她是折磨,却不想竟阴差阳错护了她。

    若她独身住在洪琅院里,真不知,她何时就能落了毒手。

    过了半晌,天完全暗了下来。

    她平静下来后,才起身去太太屋里。

    太太才用罢了饭,正在养神,听得她来了,开口虚弱问:“老爷叫你做什么去了?”

    钟晴伏地,身体颤抖。

    另一只手,别扭地撇着。

    黄嬷嬷一见,惊呼了一声:“你手怎么了?!”

    洪太太睁眼。

    见钟晴衣裳换了,手也坏了,唇也咬破了……

    她在洪家这么多年,如何猜不出。

    “把她手接上。”

    声音听不出情绪。

    黄嬷嬷唉了一声,近前,一拉一顶,钟晴咬唇忍痛,很快,手便完好如初。

    钟晴低头谢了太太和黄嬷嬷。

    洪太太要起身,黄嬷嬷扶住她,钟晴忙上去将靠背垫好。

    洪太太依靠背上,双眸鹰隼般盯着钟晴:“你叫他得手了?!”

    钟晴跪在榻边,摇头。

    洪太太皱眉冷声道:“既没得手,你抖什么?!”

    钟晴趴伏在冰冷的地上,第一次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似将近几年受的苦楚委屈全要哭出来。

    太太见她身上的黑布短袄,黑布棉裤,想起这些时日为了她的病,钟晴当掉的那些东西,又想起这段日子里,钟晴服侍她的用心尽心,叹了口气,叫黄嬷嬷来,叫她找宅子里的一人去拍电报。

    钟晴惊了瞬息,那人,是洪老爷最得用的清客。

    太太闭目养神:“人活一口气,既活着,就要有活的价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急什么?好生收拾了,睡一觉去。”

    黄嬷嬷扶她下去,服侍她睡下才离开。

    钟晴裹紧被子,睁眼盯着眼前黑黢黢的床帐子。

    缩成一只虾米。

    她体内有股陌生的热,让她反胃恶心,她伸出手来,狠狠掐着手臂,将不堪的呻吟声嚼碎了咽回喉咙里去。

    次日黄嬷嬷来找时,才发现人晕了过去。

    洪太太哪里不知她受的苦楚,倒是高看她一眼,叫黄嬷嬷给她擦了身灌了药,任她睡去。

    不出两日,洪老爷便将钟晴当出去的东西送了回来,同时给洪太太延医请药,更亲自来探视。

    钟晴垂首立在洪太太床首,面无表情地看洪老爷和洪太太演戏。

    一个深明大义,一个关心备至。

    待洪老爷走了,洪太太才道:“这次是我大意,钟晴,你记着,女人要在这后宅子里活下去,得靠自己。男人,你能用,不能爱。”

    钟晴点头应是。

    洪家的男人啊,没一个是人。

    开春,洪太太病好了。

    梅儿等人也回了院子里。

    洪夫人手把手教钟晴报复了回去。

    三四五三个姨太,辛怜玉香都入了局,后院斗得风生水起,洪夫人和钟晴冷眼旁观,最后,洪老爷萎在了五姨太床上,还昏了过去。

    洪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

    五姨太赖四姨太,四姨太说是辛怜给的好东西,辛怜说是玉香在外面买的,玉香说是三姨太屋里她偷来的。

    最后还是洪夫人出面料理了,还自罚管理内宅不当,禁足半月。

    洪太太需静养半月,身子才能健朗些。

    钟晴对洪夫人除恭敬外,更添了层佩服。

    只洪太太的性子更刻薄了,无人不训无人不骂,只对黄嬷嬷和钟晴好些。

    开春后,竟带她出去应酬交往,席上见着的,无有不夸她知书达礼,贴心孝顺的,尤向家夫人更惋惜不已。

    回来路上,洪太太嘴角难得挂笑:“你在洪家,立住了,只等琅儿回来给他生下一男半女。”

    钟晴笑着嗯了一声,心里却并不想什么一男半女。

    洪夫人终于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内宅事务大小也能自己做主。

    拿不准的勤问洪夫人,洪夫人也耐心教导她。

    她生性聪颖,待人处事温和,对以前拿乔为难她的那些人,也不记仇,又有洪夫人在背后撑着,一时,做起来得心应手,内宅上下也无有不称赞的。

    三姨太太之流也只面上冷哼一声罢了。

    这日,她正安排人筹备洪老爷寿宴之事,黄嬷嬷欢天喜地来找她:“快!快!少奶奶!大爷来信了!!”

    一面说,一面拽了她的手就往后宅跑去。

    钟晴面上笑着,眼底的光却暗了下去。

    洪太太正喜不自胜在屋里走来走去,抬眼看见她,忙叫钟晴来读信。

    钟晴接了信扫了两眼,心直往下坠。

    见洪太太眼眸微亮,仍一字一句读了信。

    三年了,她在洪家才稍安稳些。

    洪琅却要回来了,还带着新夫人……

    读罢了信,洪夫人冷下脸,挥挥手,钟晴看了眼黄嬷嬷,见黄嬷嬷眼神示意,便领着人下去了。

    入夜,她湿着发,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有一搭没一搭摇着黑金团扇。

    白日受了刺激,此刻又值大雨,今夜,洪夫人想必难熬……

    不多久,轰隆!

    电闪,劈开黑暗,雷声炸响,硕大的雨滴砸在檐瓦上,动静大得令人心肝儿都颤。

    钟晴掀起眼皮看向天空,黑暗里,琥珀色的眸子漫上悲哀。

    果然,正屋里的黄嬷嬷在喊:“少奶奶!快来!!”

    梅儿同时冲了进来:“少奶奶!!老夫人!!”

    钟晴嗯了一声,从廊下转过去。

    正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闪闪烁烁。

    洪夫人正在打砸物什,尖利的喊叫声刺破雨帘,却穿不破院子。

    另一个院子里,洪老爷依旧躺在三姨太的榻上吸着烟,享受着魂游的自在舒心。

    手脚乱舞,头发蓬乱,衣衫凌乱的洪夫人见了钟晴,宛若分离的稚子瞧见母亲,骤然安静下来,抽抽搭搭,很委屈的模样,

    钟晴走过去,牵着她干枯的手,走到梳妆台边坐下,一边吴侬软语唱着童谣,塞了块糕点给洪夫人,一边拿梳子给她梳理。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然后给我一块糕~”

    洪夫人双手捧着着糕点小口啃着,尖酸刻薄的脸上现出极其违和的童真依赖,咧出一个纯真的笑。

    钟晴给她打理好头发,理好衣服,牵着洪夫人的手走到床边,黄嬷嬷打起灯,帮忙扶洪夫人上了床,待钟晴床边脚踏上坐了,一面轻拍洪夫人,一面轻哄她睡觉,黄嬷嬷才抹着眼泪放下床帐,出去了。

    钟晴垂下眼帘,避开洪夫人满满依赖的眼神。

    自从洪夫人肺病好了之后,便添了疯病,阴雨天夜里不定时发作,可能得肺病时,只钟晴和黄嬷嬷服侍,故疯病发作时,也只认钟晴和黄嬷嬷,其他人都不认。

    钟晴也曾提议,拍电报给洪琅,请洪琅请医来看,但黄嬷嬷借口事关重大,电报易走漏消息,不可以。

    也就作罢。

    只洪夫人愈发将钟晴认作了她已故的母亲一般,依赖不已。只是,待白天时,便忘记夜里的一切。

    钟晴也有一种洪夫人记得的错觉,只因偶尔,洪夫人看她的眼神,十分异样,神经质而排斥。

    待天亮,洪夫人安睡醒来,见钟晴又趴她床前,眼神诡异,似杀意深重,枯槁的手伸出,摁在钟晴的后脖颈上,却又在转瞬间恢复清明,手拍了拍钟晴,皱眉道:“什么时辰了?!”

    钟晴只觉后脖颈针刺般一麻,以为闪了脖子,揉了揉后脖颈,站起,侍立一旁:“卯时三刻。”

    见洪夫人掀起夏被,忙躬身伸手扶洪夫人下床,黄嬷嬷率人进来,钟晴服侍洪夫人穿衣洗漱篦头戴上抹额。

    待收拾妥当,洪夫人去了正厅,钟晴才回自个儿屋子里洗漱换衣裳。

    索性她屋子也只是洪夫人院子里的西厢房,故也便捷,收拾好了也去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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