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笑了笑，忽道：“快到了吧？”
付忠国瞧了眼天色：“快了。”
又过半个多时辰，钟晴忽道：“付先生，烦请停车。”
开车小兵看了眼付忠国，付忠国点了点头，小兵于道旁停下。
钟晴下了车遥遥喊道：“单广！！”
远处一男生听到声音转身，见是钟晴，猛然冲将过来。
跑到钟晴身旁才停下，眼泪哗哗：“老师！！呜……我以为……我怕死了……”
钟晴抽了帕子给他擦脸：“多亏你的信，我才能这么快跟上来，其他人呢？”
单广接了帕子自己擦：“都在呢。”
“他们出去义演义讲去了，留我看行李，顺便等您，说您到了肯定想第一个看见我放心。”
钟晴笑了笑。
付忠国下了车：“钟小姐。”
钟晴笑道：“付先生，我们到了。您稍等。”
又问单广：“张先生呢？”
单广道：“张先生在旅社。”
“带我们去，付先生是庆城中央来的，找张先生有事。”
单广唉了一声，上了车。
车开到旅馆，单广帮忙将钟晴的行李提着，钟晴带付忠国去找上城大学校长张中和。
引见后便下了来，和单广互通些他们来安城的经历。
半炷香功夫，付忠国便下了来，和钟晴告别后自行离开。
因此事，上城大学众人在行路过程中更小心也更团结了些。
一路战乱天灾，故而众人决定，除负责文史典籍实验器材的人坐车外，其他人一律步行。
又过一月，一行人虽衣衫破碎，蓬头垢面，到了后面物资不足，一路挨饿受冻，却也终到了疆城。
两个月后，其他所有学院的人也到了。
奈何有部分同学未跟学校一起走，钟晴开设的课本就小众，故只剩三四个来上课。
钟晴每日里还是认真备好课，上好该上的。
逢下雨时节，茅草屋漏雨，有时屋顶被风掀翻，钟晴索性带着学生去访学。
疆城是个少数民族居住的城市，有她独有的不同于汉民族的戏剧文化。
钟晴便带着这三四个学生，去露天戏台，去小戏院，去田野里，去大雪深山里，去澄澈蓝湖边，拜访民间艺人，拜访戏剧演唱者……
不论戏剧研究，只几个孩子见识到了老百姓们在战争烽烟里的真实生活，也足让他们受用终身。
杨芳于兰两位女生回来后总为当地女子心疼流泪。
单广金敏两位男生默然不语。
不管何时，大人物们争得如何风生水起，政坛上谁登位谁掌权，战争打得如何残酷纷乱，老百姓们是最大的受害人，他们总要生活，他们也只想安稳生活。
但老百姓们的生活状况总是无人瞧见。
他们太微末了。
钟晴道：“走，我们做好学问，传承根系，增强百姓们的民族自信和民族自尊，待外国列强都被撵出去了，百姓们自能活得好些了。”
四个孩子嗯了一声，自是更加努力。
她夜半时分，坐在小书桌旁，结合当地文化，整理系统研究，将口耳相传的曲子整理成文字，串联成一部当地戏剧的发展史。
她孤家寡人一个，不若有的教授一家三四口得有个小院子。
所以，她自请住在堆书籍的图书室里，查阅资料方便，也能看管烛火。
只有些资料，是活的。
尤其民族历史沿革，活在当地百姓们的记忆里。
因而，周六这日，她背着行囊，带着单广和杨芳两个学生，找了位当地的小伙子帮他们做向导，进了深山。
当地人们说，深山有一护山老人，她是本地年龄最大的老者，年轻时，曾是族里的祭司，她对本民族文化了解最是深入。
一路劈荆斩草，日上中午，才到了地方。
老人那儿，已有了一位客人，年近而立，五官端正，气质儒雅温和，骨节分明的手，正在仔细给架子上的蘑菇干翻身。
钟晴对他仰慕已久。
正是上城梨园里的领袖，人称四爷的陈清秋。
单广和杨芳也知道这人。
杨芳惊呼一声，惹得正聊的兴起的二人转头看来。
跟来的向导向老祭司介绍了钟晴三人。
老祭司笑得和蔼，眉间沟壑尽是山川森林的清澈。
钟晴鞠躬行礼，又对四爷行礼道：“您好。”
陈清秋躬身回礼：“我认识您，之前在上城戏剧院看过您导的戏，很好。”
钟晴道谢，心里充满莫名的激情，脸颊微红，眸晶亮。
单广和杨芳相视一笑，他们老师终于得见偶像了。
钟晴笑道：“我们到这儿来，是想了解本族的一些历史沿革，昨日我整理本族曲目时，有一些问题，想向您请教。”
向导翻译了她的话。
老祭司请他们四人坐下，端出当地特有的饮品和茶点，钟晴等人忙起身道谢，坐下后方详聊起来。
单广杨芳并不多言，只负责记录。
陈清秋偶尔也聊上两句话。
众人谈性未足，天已擦黑。
老祭司又说了两句。
向导笑道：“婆婆说，叫你们今晚住这儿，明日再谈。”
钟晴看了眼树梢上的一轮明月，起身谢过老人。
陈清秋单广和向导一间房，钟晴和杨芳一间房。
只白日里听了那么些民族的神话传说故事，和当地流传已久的戏剧结合起来看的话……
钟晴睡不着。
又不好意思打扰杨芳。
十几岁的小丫头跟着她进了深山，白日里没叫苦没叫累，一直笑眯眯的。
遂拿着纸笔起身去了屋外，找了处大树底下，倚着树，借着月光，一面思索一面写起来。
天空辽远，月色撩人，森林深处，夜晚的动物出来活动，唧唧啾啾，萤火虫忽闪忽闪，一切充满了神秘和无穷的魅力。
脑海里又浮现出白日所听的各色民间神话故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对大自然的理解，对大自然的改造。
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化的延续，文脉的传承。
一切的一切，就像那轮明月，美不胜收，吸引着钟晴的内心。
“钟老师？”
钟晴回神。
“陈老板？”
原是陈清秋。
“给您。”
陈清秋递上张毯子。
钟晴收了纸笔，双手接过：“多谢您。”
陈清秋笑道：“我可以坐这儿吗？”
钟晴惶恐：“当然，您坐。”
陈清秋笑了笑，倚她对面的一棵树下坐了。
钟晴披了毯子，坐下。
“钟老师很喜欢我？”
钟晴楞楞啊了一声，红晕迅速爬上脸颊：“是很喜欢您，我很喜欢您改编的《穆桂英挂帅》，文辞唱腔真的好。”
陈清秋微微一笑：“看您今日，也是为了研究戏剧？”
钟晴嗯了一声：“我想着，把这些东西搜集整理起来，以后，若有机会，能开设一个专门的戏剧学院，该有多好。”
陈清秋直视钟晴：“钟老师不认为我们这些只是末流的雕虫小技么？自古戏子误国啊。”
钟晴摇头：“戏是一种美丽的形式，戏的内核是人。只要是人，哪来的末流上流呢？所谓戏子误国，只是无能之人为否认自己的无能胡乱扯出的借口罢了。现在这世道，戏曲与话剧，都能启发民智，助人激发爱国热情，何谈误国？且陈老板也演过《贵妃醉酒》，您认为，唐明皇时的安史之乱，真是杨贵妃的错么？”
陈清秋眸光微亮：“从您的《破茧》能看出，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没想到，这么有趣。”
钟晴脸通红。
“只是，您既然这么有想法，为何不改一改民族戏曲的本子，却只写了些话剧本子呢？”
钟晴眸光晶亮，激动得言辞混乱：“我……您……”
深吸一口气后道：“我一直在尝试。”顿了顿，又道：“只是我素来只研究戏曲文本，对戏曲的唱腔念白舞台动作等表演形式完全不了解。本身可能……性子有些怯懦，便常固步自封，不敢……”
说白了，越对民族戏曲心怀敬意，越束手束脚不敢冒冒然动手尝试。
陈清秋笑道：“钟老师，您看我，可以帮您吗？”
钟晴惊喜万分却又不敢置信。
陈清秋背倚大树，一腿放下，另一腿支起，手放膝盖上，仰头看向一轮明月，语气轻怅：“咱们这一行当，除非你混成角儿，否则社会地位低下，毕生被人瞧不起，有些走岔了路的，稍有名气后，或被人包养，或被人弄去做姨太太。就像您说的，戏曲本身很美，若能重视起来，真心喜爱的孩子们，一腔热血扑在上面倾心学习的孩子们，会过得更好些。”
钟晴眸光比天上那一轮明月还亮：“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找您讨论吗？”
陈清秋笑道：“得您不嫌弃，是鄙人的荣幸。”
钟晴忙自谦，唇边笑意明朗：“多谢陈老板，感激不尽。”
陈清秋笑道：“我表字楚天。”
“叫我钟晴就行。”
“钟晴小姐年芳几何？”
“二十四。”
陈清秋笑得明媚：“我比你大，既如此……”
“行院里，我排第四，叫我四哥如何？”
钟晴笑弯了眉眼：“四哥，我想知道你们的唱腔，具体对应的什么声儿。”
她虽去梨园里听过戏，却并不精通，后去了上大，便少去戏院了。
陈清秋伸出指尖远远点了点她：“你倒真一点不客气。”
钟晴俏皮一笑。
付忠国瞧了眼天色：“快了。”
又过半个多时辰，钟晴忽道：“付先生，烦请停车。”
开车小兵看了眼付忠国，付忠国点了点头，小兵于道旁停下。
钟晴下了车遥遥喊道：“单广！！”
远处一男生听到声音转身，见是钟晴，猛然冲将过来。
跑到钟晴身旁才停下，眼泪哗哗：“老师！！呜……我以为……我怕死了……”
钟晴抽了帕子给他擦脸：“多亏你的信，我才能这么快跟上来，其他人呢？”
单广接了帕子自己擦：“都在呢。”
“他们出去义演义讲去了，留我看行李，顺便等您，说您到了肯定想第一个看见我放心。”
钟晴笑了笑。
付忠国下了车：“钟小姐。”
钟晴笑道：“付先生，我们到了。您稍等。”
又问单广：“张先生呢？”
单广道：“张先生在旅社。”
“带我们去，付先生是庆城中央来的，找张先生有事。”
单广唉了一声，上了车。
车开到旅馆，单广帮忙将钟晴的行李提着，钟晴带付忠国去找上城大学校长张中和。
引见后便下了来，和单广互通些他们来安城的经历。
半炷香功夫，付忠国便下了来，和钟晴告别后自行离开。
因此事，上城大学众人在行路过程中更小心也更团结了些。
一路战乱天灾，故而众人决定，除负责文史典籍实验器材的人坐车外，其他人一律步行。
又过一月，一行人虽衣衫破碎，蓬头垢面，到了后面物资不足，一路挨饿受冻，却也终到了疆城。
两个月后，其他所有学院的人也到了。
奈何有部分同学未跟学校一起走，钟晴开设的课本就小众，故只剩三四个来上课。
钟晴每日里还是认真备好课，上好该上的。
逢下雨时节，茅草屋漏雨，有时屋顶被风掀翻，钟晴索性带着学生去访学。
疆城是个少数民族居住的城市，有她独有的不同于汉民族的戏剧文化。
钟晴便带着这三四个学生，去露天戏台，去小戏院，去田野里，去大雪深山里，去澄澈蓝湖边，拜访民间艺人，拜访戏剧演唱者……
不论戏剧研究，只几个孩子见识到了老百姓们在战争烽烟里的真实生活，也足让他们受用终身。
杨芳于兰两位女生回来后总为当地女子心疼流泪。
单广金敏两位男生默然不语。
不管何时，大人物们争得如何风生水起，政坛上谁登位谁掌权，战争打得如何残酷纷乱，老百姓们是最大的受害人，他们总要生活，他们也只想安稳生活。
但老百姓们的生活状况总是无人瞧见。
他们太微末了。
钟晴道：“走，我们做好学问，传承根系，增强百姓们的民族自信和民族自尊，待外国列强都被撵出去了，百姓们自能活得好些了。”
四个孩子嗯了一声，自是更加努力。
她夜半时分，坐在小书桌旁，结合当地文化，整理系统研究，将口耳相传的曲子整理成文字，串联成一部当地戏剧的发展史。
她孤家寡人一个，不若有的教授一家三四口得有个小院子。
所以，她自请住在堆书籍的图书室里，查阅资料方便，也能看管烛火。
只有些资料，是活的。
尤其民族历史沿革，活在当地百姓们的记忆里。
因而，周六这日，她背着行囊，带着单广和杨芳两个学生，找了位当地的小伙子帮他们做向导，进了深山。
当地人们说，深山有一护山老人，她是本地年龄最大的老者，年轻时，曾是族里的祭司，她对本民族文化了解最是深入。
一路劈荆斩草，日上中午，才到了地方。
老人那儿，已有了一位客人，年近而立，五官端正，气质儒雅温和，骨节分明的手，正在仔细给架子上的蘑菇干翻身。
钟晴对他仰慕已久。
正是上城梨园里的领袖，人称四爷的陈清秋。
单广和杨芳也知道这人。
杨芳惊呼一声，惹得正聊的兴起的二人转头看来。
跟来的向导向老祭司介绍了钟晴三人。
老祭司笑得和蔼，眉间沟壑尽是山川森林的清澈。
钟晴鞠躬行礼，又对四爷行礼道：“您好。”
陈清秋躬身回礼：“我认识您，之前在上城戏剧院看过您导的戏，很好。”
钟晴道谢，心里充满莫名的激情，脸颊微红，眸晶亮。
单广和杨芳相视一笑，他们老师终于得见偶像了。
钟晴笑道：“我们到这儿来，是想了解本族的一些历史沿革，昨日我整理本族曲目时，有一些问题，想向您请教。”
向导翻译了她的话。
老祭司请他们四人坐下，端出当地特有的饮品和茶点，钟晴等人忙起身道谢，坐下后方详聊起来。
单广杨芳并不多言，只负责记录。
陈清秋偶尔也聊上两句话。
众人谈性未足，天已擦黑。
老祭司又说了两句。
向导笑道：“婆婆说，叫你们今晚住这儿，明日再谈。”
钟晴看了眼树梢上的一轮明月，起身谢过老人。
陈清秋单广和向导一间房，钟晴和杨芳一间房。
只白日里听了那么些民族的神话传说故事，和当地流传已久的戏剧结合起来看的话……
钟晴睡不着。
又不好意思打扰杨芳。
十几岁的小丫头跟着她进了深山，白日里没叫苦没叫累，一直笑眯眯的。
遂拿着纸笔起身去了屋外，找了处大树底下，倚着树，借着月光，一面思索一面写起来。
天空辽远，月色撩人，森林深处，夜晚的动物出来活动，唧唧啾啾，萤火虫忽闪忽闪，一切充满了神秘和无穷的魅力。
脑海里又浮现出白日所听的各色民间神话故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对大自然的理解，对大自然的改造。
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化的延续，文脉的传承。
一切的一切，就像那轮明月，美不胜收，吸引着钟晴的内心。
“钟老师？”
钟晴回神。
“陈老板？”
原是陈清秋。
“给您。”
陈清秋递上张毯子。
钟晴收了纸笔，双手接过：“多谢您。”
陈清秋笑道：“我可以坐这儿吗？”
钟晴惶恐：“当然，您坐。”
陈清秋笑了笑，倚她对面的一棵树下坐了。
钟晴披了毯子，坐下。
“钟老师很喜欢我？”
钟晴楞楞啊了一声，红晕迅速爬上脸颊：“是很喜欢您，我很喜欢您改编的《穆桂英挂帅》，文辞唱腔真的好。”
陈清秋微微一笑：“看您今日，也是为了研究戏剧？”
钟晴嗯了一声：“我想着，把这些东西搜集整理起来，以后，若有机会，能开设一个专门的戏剧学院，该有多好。”
陈清秋直视钟晴：“钟老师不认为我们这些只是末流的雕虫小技么？自古戏子误国啊。”
钟晴摇头：“戏是一种美丽的形式，戏的内核是人。只要是人，哪来的末流上流呢？所谓戏子误国，只是无能之人为否认自己的无能胡乱扯出的借口罢了。现在这世道，戏曲与话剧，都能启发民智，助人激发爱国热情，何谈误国？且陈老板也演过《贵妃醉酒》，您认为，唐明皇时的安史之乱，真是杨贵妃的错么？”
陈清秋眸光微亮：“从您的《破茧》能看出，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没想到，这么有趣。”
钟晴脸通红。
“只是，您既然这么有想法，为何不改一改民族戏曲的本子，却只写了些话剧本子呢？”
钟晴眸光晶亮，激动得言辞混乱：“我……您……”
深吸一口气后道：“我一直在尝试。”顿了顿，又道：“只是我素来只研究戏曲文本，对戏曲的唱腔念白舞台动作等表演形式完全不了解。本身可能……性子有些怯懦，便常固步自封，不敢……”
说白了，越对民族戏曲心怀敬意，越束手束脚不敢冒冒然动手尝试。
陈清秋笑道：“钟老师，您看我，可以帮您吗？”
钟晴惊喜万分却又不敢置信。
陈清秋背倚大树，一腿放下，另一腿支起，手放膝盖上，仰头看向一轮明月，语气轻怅：“咱们这一行当，除非你混成角儿，否则社会地位低下，毕生被人瞧不起，有些走岔了路的，稍有名气后，或被人包养，或被人弄去做姨太太。就像您说的，戏曲本身很美，若能重视起来，真心喜爱的孩子们，一腔热血扑在上面倾心学习的孩子们，会过得更好些。”
钟晴眸光比天上那一轮明月还亮：“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找您讨论吗？”
陈清秋笑道：“得您不嫌弃，是鄙人的荣幸。”
钟晴忙自谦，唇边笑意明朗：“多谢陈老板，感激不尽。”
陈清秋笑道：“我表字楚天。”
“叫我钟晴就行。”
“钟晴小姐年芳几何？”
“二十四。”
陈清秋笑得明媚：“我比你大，既如此……”
“行院里，我排第四，叫我四哥如何？”
钟晴笑弯了眉眼：“四哥，我想知道你们的唱腔，具体对应的什么声儿。”
她虽去梨园里听过戏，却并不精通，后去了上大，便少去戏院了。
陈清秋伸出指尖远远点了点她：“你倒真一点不客气。”
钟晴俏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