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谨也在凝眸思索。

    想的却是梅夫人答应康馨如此的条件是什么,周夫人又为何能答应下帖子,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中央那位周委员的手笔?一个小小的文人,有没有扎到周委员的眼?

    且如何扳倒洪家,不论是洪老太爷还是洪琅,都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些,都得在他出征前处理好,否则,后院起火,死的却是无辜的英勇战士们!

    不能叫他手底下的英勇战士未曾马革裹尸,却死在自己人的内斗里!

    尤其大选的日子愈发近了,怕就怕,有些人狗急跳墙!

    军部近来也不安稳,人心浮躁……

    手指点着车把手。

    哒。

    哒。

    哒……

    钟晴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也没个人商量。

    孔家虽在这里,但到底和钟家断绝了关系,如何再和孔玥联系询问?

    孤鬼儿一个。

    不由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烦。”

    易谨霎时收了手。

    没了哒哒声。

    钟晴更心烦了,看向窗外。

    易谨偷摸拿眼睛觑她。

    钟晴自窗上看到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

    抿唇。

    心疼易谨的小心,又酸涩,又难受。

    颇不是滋味儿。

    二人一路静谧到了家。

    付忠国小绿早不知溜哪儿去了。

    钟晴坐客厅里,怔怔的。

    她想离开庆城……

    这样……是否对不起易家……

    看见茶几上瓶子里,前几日易谨清晨赶回来,自路边折下的那几支结着红彤彤小野果子的枯枝。

    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

    易谨情深意重,她何德何能?

    易谨拿来棉拖,单膝跪地给她换了鞋。

    又去厨房,盛了碗早前吩咐厨娘备好的热腾腾的甜汤,放钟晴手心捂着。

    转到钟晴身后,拆了钟晴早前修饰的发,轻柔按压着她的头皮。

    钟晴踩着暖绒绒的棉拖,看着圆溜可爱的红果子,捧着暖呼呼的甜汤,感受着头上轻柔温暖的指腹触感。

    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碗里。

    拿起勺子。

    一勺,一勺……

    用完了这碗,混杂着苦涩和清甜的汤。

    心里,又暖,又甜,又涩。

    易谨见她吃完了,拿起托盘上的帕子,帮她擦了擦嘴。

    钟晴乖乖任擦。

    易谨放下帕子,将她揽进怀里:“想哭,便哭。我在。”

    钟晴埋在他怀里。

    听不见声音。

    易谨却感觉到。

    胸前的温热打湿了衣裳。

    易谨紧了紧手臂。

    钟晴伸手环抱住他,泣声渐渐。

    易谨拍了拍她后背,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侧回荡:

    “不用忍,有我。”

    一下一下轻柔抚过钟晴单薄的背。

    “我在。”

    “我在。”

    “我在。”

    ……

    哭声渐压抑不住,越来越大。

    钟晴终于冲破心底最后一丝防线,毫无顾忌地,肆意地,嚎啕大哭。

    那些年。

    她只能无声泣泪。

    因为,没人能心疼她。

    那些年。

    她只能咬牙熬着。

    因为,看不见尽头。

    那些年。

    她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被窝里。

    因为,哪里都没有安全。

    现在。

    有这么一个人。

    一直在说。

    我在。

    我在。

    我在。

    可是……

    不知哭了多久。

    钟晴力竭了。

    易谨温热的指腹擦干她的泪水,捧着她白皙温软的脸,直视她的眸。

    “钟晴,听我说。”

    钟晴哭得太狠,眼睛红肿,抽抽嗒嗒地点头。

    易谨深邃的目光直视她眸里深处。

    “还记得我说的,我请求你,待收复了旧山河,天下安乐后,能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娶你。”

    “现在能和你如此,我很满足,很幸福,所以,不必着急,不必焦虑,母亲那边有我来说,不用急,不用怕,母亲只为你撑腰,并非有意催婚。你只需顺着自己的心,等我,等你。”

    钟晴看着他眸中深邃浓厚的情感。

    懂了他的意思。

    点了点头。

    钟晴还在抽嗒。

    不好意思地再一次埋在易谨怀里:“好。”

    易谨低低嗯了一声。

    捧起她的脸,在她额间轻柔一吻。

    “今夜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记着,万事,有我呢。我在,一直都在。”

    钟晴点点头。

    抽抽嗒嗒的,被易谨扶着上了楼。

    易谨叫来小绿帮钟晴换了衣裳洗漱了。

    待钟晴安睡,才下了楼。

    楼下,付忠国早在等着。

    见易谨下来坐下,便一五一十,不,稍作添个油加个醋描述了宴会上的场面。

    尤其钟晴维护他的那一段儿。

    “老大您是不知道。”

    “那钟小姐一听康馨说您不好,那眼珠子火气直冒,嗖嗖射冷箭!我眼看着她眼神不对,忙叫外面的做好准备。”

    “您说,那么个软和菩萨似的,被人那么乱造谣传谣也不生气,反倒夸人传奇写得好。被赶出了上大,不说上大校长没担当不作为反对上大校长道谢还替人想着事儿。就那几个学生,也给写推荐信反复交代。逃个难吧,行李里的银钱都快被人骗光了还给人买药吃。被骂了一声小贱人,反担心人挂墙头上危险,您说,是不是个软和性子的菩萨。”

    顿了顿。

    又道:“前面啊,那康馨那么猖狂侮辱她,钟小姐是一点没生气,只有些冷。但一听到康馨说您坏话,一句还完呢,砰的一声!枪就响了!吓得那康馨瘫在地上,屁话不敢放。这说明什么,这软和菩萨真真冲冠一怒为蓝颜!人是真把您放心里头,才这么护着您呢,那是自个儿都无所谓,一定要护着您。还有那上一回,冲出来就帮您把枪给挡了,那可是枪子儿哪!当兵的铁骨铮铮的好汉都得犹豫个几秒,人可是想都没想,下意识给帮您给挡了!冲这个,我付忠国就服她!这是真把您放心里去了!”

    易谨看向他:“你做副将,真是屈才了。”

    付忠国一听,眉一挑:“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钟小姐也说过一样的话,你们俩啊,那可真是天生一对儿!”

    易谨踢了他一脚。

    付忠国挨了一脚,嘿嘿笑了两声。

    “人呢?”

    付忠国正色道:“洪老头在洪家置办的外公馆里,正乐着呢,已和相熟的记者打了招呼,待明儿事一出就能登报。”

    易谨嗯了一声。

    “安城那儿,你发个信,我应了。”

    付忠国应了声。

    踟蹰半晌,低声问:“您……真要应啊……”

    易谨面无表情。

    “你觉得,他们那边,如何?之前合作过几次暗杀任务,你应该能感受到,他们那边纪律严明,思想统一,以民为本,以民为先。再看一下我们这边,派系争斗何时停过?蓝家,周家,洪家……高官厚禄贪污腐败,毫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心里。一个小小少将夫人,竟能贿赂中央教育部,以权谋私,公报私仇,将一个无辜文人随意定性,肆意驱赶,更能通报全国高校永不许录用;一个蓝家,贪了巨款,死了那么多士兵,打了败仗,中央竟还顾念亲戚的清分,包庇窝藏,这样的政府,还有什么希望?今日一场名流赏梅宴,水一样的银钱,鬼一样的名流,贪婪虚伪,眼里都是权与利,全无百姓,这样的政府,留它做甚?他们,才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我们,只有顺应民心,方能顺应历史潮流。这是历史的选择,更是人民百姓的选择。”

    付忠国担忧:“那钟小姐……还有您长辈那儿……”

    易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父亲那儿,随他去,索性,他素来和我们交往冷淡。外祖父……劝他解甲归田,乞骸骨吧。”

    “好歹,要让母亲和外祖父,有一个安逸平和的晚年。”

    “您是说?”

    “若我料得不错,待抗倭战争胜利的那一日……国内,便要乱起来。一山不容二虎,而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外祖父若能带着母亲和妹妹,归乡南洋,也能免遭劫难。”

    “忠国,你,还跟我吗?”

    啪一声。

    付忠国行了个军礼,肃然道:

    “忠国誓死效忠将军!”

    易谨站起身来,重重拍了拍付忠国的肩膀:“好兄弟,多谢!”

    付忠国嘿嘿一笑:“那多给点我赏钱呗。”

    易谨又踢了他一脚。

    转身上楼去。

    一面走,一面道:“小绿之前是不是提过想养点小动物的?狗就很好。”

    付忠国哎了一声:“明白!”

    听说杜小姐幼时被狗追着咬过,很是怕狗来着。

    小绿要养几只呢?

    五只够不够?

    什么狗最凶猛?

    比特犬还是藏獒?

    易谨忽又道:“对了,看好它们,没事别吓着钟小姐,也别咬着别人。”

    付忠国嘴一咧:“您放心,保管吓不到钟小姐,更咬不着别!人!”

    易谨听他说到“别人”语气重了些,放心地嗯了一声。

    “还有,洪琅那儿……”

    付忠国道:“将军放心,属下已安排好了。”

    洪琅私下派人暗杀中央高层,替他妹夫扫清障碍的证据已确凿。

    他却不知道,他妹夫想着借易谨的手,把他这把枪给折了,杀人灭口。

    正如他一直想踢了他妹夫,自己再踏一台阶一样。

    他着人将搜集到的资料各送了一份给双方,二人狗咬狗去吧。

    易谨点点头。

    转身继续上楼。

    心里却想。

    这次的事儿,表面上看,康馨只是个引子。

    若没有杜小姐、梅夫人,甚至是周夫人的推波助澜,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此番易家因着蓝家之事,得罪了好些人。

    中央近日公开场合表示对易家的不满。

    另有些人,也只看易家权势太盛,平静太久,十分碍眼,想用个棋子,搅个浑水,若搅坏了,最好,搅不坏,看个热闹也是个趣儿。

    世人,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钟晴继续留在这里,被裹挟卷进夫人间的小团体内斗中,事端纷争不休。

    即使如母亲一样,处于半隐居状态,偶尔,她也得携妹妹出席此类场合应付敷衍过去。

    他最不愿,成为钟晴的第二个茧房。

    她应该在她自己的领域遨游,自由地,肆意地。

    无需顾忌他的社会影响,他的工作职位,他的政治地位。

    更不用被他的周边一切裹挟。

    尤其,最重要的,还是她的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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