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宛这一突然到访，倒是让寒水寺众尼姑们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寒水寺乃是京城远郊大寺，一众贵族女眷多来此念佛诵经。
净安师太接待了她，听了她一番诉求后便立刻命人收拾好了一间院落。宽大的院落中央，挺立着一棵粗壮挺拔的香樟树，苍翠硬叶稀疏松散，映着暗沉的蓝灰天色，在寒风中抖抖瑟瑟。
堂屋处放着一庄严慈悲的金光佛像，台上放着香炉，底下是两个蒲团，供香客祈福诵经。
隔壁是一间宽大亮堂的厢房，简易质朴，供香客歇息。而对面是三间逼狭小屋，专供伺候香客的丫鬟嬷嬷们居住。
李瑾宛此次前来，贴身伺候的只带了青媱一人，她瞧了一眼房内摆设，古朴素雅，充盈着一股浅浅檀香。
她倒不是诚心来此求佛，便免了那每日的磕头诵经，只是这手抄经书还得赠予寒水寺供养，无法假手于人，也只能亲笔缮写。
她们傍晚落日时分才到的这寒水寺，如今行李物件布置齐备，已到了戌时二刻。
青媱没来得及歇半口气，便忙着出了院子，去了寒水寺的厨房准备晚饭。寺庙虽有膳食提供，只是她安养身子，饮食也得格外用心，便让青媱亲自准备。
夜幕漆漆，偌大的院子里，只听得见她一人活动的声响。
李瑾宛铺开经文，沾上墨汁，手握毛笔正要往宣纸上落下，门外突刮一阵狂风，宣纸被卷起半截，蹭到笔尖，重重画下一笔长横。
动作一滞，李瑾宛捏紧笔杆，默然看着渐渐渲染开来的墨迹，紧接着，她突然偏过头，朝着门口白了一眼。
果然，门栏处倚靠着一红衣少年，双臂松散地抱于胸前，带着一抹清淡的笑意，歪着头朝她的方向打量。
李瑾宛收回目光，将那宣纸一揭，揉作一团，抬手就朝他身上扔去，荧奚不紧不慢，脑袋稍稍一偏，纸团扔出房门，一骨碌落在了石阶上。
“ 还以为请不动你这尊大佛。” 冷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怨气。
荧奚笑了笑，依旧靠在门栏上，“寺庙里众佛聚集，也不差我这一个啊。”
目光悠悠朝他看来，李瑾宛忽略掉他的话语，自顾自地说道：“对面有三间房，其中一间青媱住了，你选一间，再自己去收拾打理。”
荧奚转过头，目光朝着对面房屋望去，只是脚步并未有任何移动，
“这寒水寺山高路远，不会有什么匪人作祟，寺庙里还全是尼姑，更不用担心有腌臜之辈。所以小主人又何须叫上我啊。”
“就是因为山高路远，若有匪人作祟官府定来不及制伏；寺庙全是尼姑，没有男丁守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如何能应对。”
“手无缚鸡之力？” 荧奚一声嗤笑，“这话用在你这样一位千金小姐身上倒是合理。但那些整日扛柴烧火，种田挑担的尼姑，身体是一个比一个强壮，一棒槌打在人身上，半日都爬不起身来。”
“这话说得好像你真被打过一样。”
明亮的眼眸与她对视，只见他的笑容中莫名多了几分真诚，
“虽说没被尼姑打过，但之前因为偷鸡，被一位农妇拿着棒槌追着打，后背挨上一棍子，立马青紫一片，走一步就抽着后背疼。”
“你武功这么高强，还打不过一个农妇？” 李瑾宛抽出一张新的宣纸，笔尖却迟迟未落，似乎再等着他回话。
“也不是谁生下来就武功高强的。” 荧奚移开目光，侧过头看向了墨黑天色，“那时我才九岁，只偷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
还以为他会再多说些什么，结果寥寥几句就戛然而止。
李瑾宛看了眼宣纸上的笔迹，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套取到，她想起了那位百事晓说过的话，眼珠一转，随意问道，
“我记得那位百事晓曾说，你们赤襟卫的武功都是偷学来的，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偷学法？”
荧奚索性支着一条腿，坐在了门槛上 ，
“倒也不难。镇里的武馆，爬上墙头钻进狗洞就能偷学个七八分。要是那些武林门派，装作送菜的小厮，或是可怜的乞儿，也能有机会混进练武场去。不过，也有运气好的人用不着偷学，从别处使手段，也能达到目的。”
李瑾宛皱着眉瞧着他那身简洁干净的外衣，又看向了他面上的吟吟笑容，她很难想象出他一幅脏兮兮又哭兮兮的可怜模样，可脑海里又隐约浮现出了那违和画面，她颇为嫌弃地晃了晃头，又继续问道：“你第一位主人，不是有些武功吗，他就没教过你们？”
一提到那人，荧奚莹亮的眼眸不可察觉般的黯淡了几分，他微眯着眼，语气也冷了三分，
“那个老头子啊，他才不愿意做这种费劲儿的事。他愿意做的，不过是偷学完武艺在他面前展示，他满意了才会丢给你半块馍吃。再稍微长大点，他也不再管你吃食，只能靠自己去偷去抢。这也挺好，用不着再瞧他那张臭脸。”
话音刚落，就见荧奚撑着脸，弯着眼，关切的向她问道：“小主人，都记下来了吗？”
笔尖一顿，李瑾宛反应过来，一把拿过经书就盖在了写满字迹的宣纸之上，她面色未变，冷冷回道：“不过是抄写经文罢了。”
荧奚轻笑着点了点头，并未拆穿。这时，青媱正端着餐食走了进来，一碗热气滚滚的素面，配上五碟精致小菜，再加上一份桂花糕，看起来颇具食欲。
荧奚站起身抖了抖衣摆，又伸了个懒腰，“这素菜素饭我可吃不习惯，平日饮食就不用你们准备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他是愿意留在这儿了。李瑾宛抬眸淡淡瞄了他一眼，随即那身影就消失不见。她捏起银筷，不紧不慢，如今她得闲，有的是时间跟他周旋。
可连着两日，也见不着这人的身影。
这日夜晚，李瑾宛坐在书桌前抄写经文，青媱安静地站立一旁研磨墨汁。
本是一片宁静安适的氛围，屋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惊得她笔尖一晃，宣纸上晕染开一团墨迹。
“就不能安分点！” “啪”得一声，李瑾宛将那毛笔往笔山上一砸，她侧过头来忿忿看向了青媱，
“去瞧瞧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难不成连这寺庙里的香樟树他也打起主意来了？”
青媱点了点头，忙不迭地跑去察看情况。李瑾宛这才又提起笔，看着那一处被墨渍脏污的地方，犹豫着该不该继续下笔时，青媱尖利的叫声再一次冲击着她的耳膜。
“血！好多血！” 青媱捂着嘴，哆嗦着身体，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李瑾宛冷着眼，盯了眼没出息的她，只好起身去了院子里。
只见香樟树下，有一大团黑红血污，顺着血污展开的，是大点大点，接连不断的血珠，那血珠落了好长一段路，最终停在了荧奚的房门前。
青媱抱着身子不断颤抖，李瑾宛知道是指望不了她了。她站在门前，屋内并未点灯，一片黑暗中，连是屋内半点人声也听不见。
双手按在两侧门扉上，她用力一推，房门徐徐敞开，屋外莹白光线随着门扉的开启钻进了房内。
扶手椅上，一线光亮打在了荧奚失去血色，惨白黯淡的脸上，他长睫颤颤，唇角一勾，缓缓抬起了眼皮，露出了半截如墨玉般光洁清润的眼珠。
紧接着，那光亮不断张开，照亮了他那一侧破损不全的衣袖，衣衫本就是褚红色的，如今那红色更暗更深，她视线下移，看见了那垂落在扶手边上的手掌，血迹斑斑，一点一滴的血珠随着指尖不断下坠。
李瑾宛走进屋去，双手抱在胸前，她靠在门框上，目光冷然，语气冷淡，“死不了吧？”
荧奚瘫坐在扶手椅上，任凭着那只血淋淋的手无力垂下。他笑着仰起了脖子，语气颇是轻松：“ 目前看来，是死不了的。”
“死不了就好。你要是真死了，就我和青媱两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掉你的尸体。”
听她那认真的语气，像是真在那思索他身后之事，荧奚呵呵一笑，一口血兀的从喉咙里吐了出来，血流顺着唇角滑落，一路淌进了颈间，他不在意的拿手指一抹，红艳血痕染在唇上，增了一缕艳色。
李瑾宛侧过身看向了呆立在门外的青媱，“愣着做什么，去找些金疮药，和包扎用的细布来。”
青媱逃也似得转头离开，李瑾宛的目光又再次落在了负伤少年的身上。
莫名受伤，倒让她心底生出一阵疑虑，她斟酌片刻，装作随意问道：“你武功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荧奚这次倒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我说这是被山里的黑熊咬的，你会信吗？”
李瑾宛冷笑一声，“ 黑熊？我在京城生活多年，没听说过这附近的深山里有这些玩意儿。”
净安师太接待了她，听了她一番诉求后便立刻命人收拾好了一间院落。宽大的院落中央，挺立着一棵粗壮挺拔的香樟树，苍翠硬叶稀疏松散，映着暗沉的蓝灰天色，在寒风中抖抖瑟瑟。
堂屋处放着一庄严慈悲的金光佛像，台上放着香炉，底下是两个蒲团，供香客祈福诵经。
隔壁是一间宽大亮堂的厢房，简易质朴，供香客歇息。而对面是三间逼狭小屋，专供伺候香客的丫鬟嬷嬷们居住。
李瑾宛此次前来，贴身伺候的只带了青媱一人，她瞧了一眼房内摆设，古朴素雅，充盈着一股浅浅檀香。
她倒不是诚心来此求佛，便免了那每日的磕头诵经，只是这手抄经书还得赠予寒水寺供养，无法假手于人，也只能亲笔缮写。
她们傍晚落日时分才到的这寒水寺，如今行李物件布置齐备，已到了戌时二刻。
青媱没来得及歇半口气，便忙着出了院子，去了寒水寺的厨房准备晚饭。寺庙虽有膳食提供，只是她安养身子，饮食也得格外用心，便让青媱亲自准备。
夜幕漆漆，偌大的院子里，只听得见她一人活动的声响。
李瑾宛铺开经文，沾上墨汁，手握毛笔正要往宣纸上落下，门外突刮一阵狂风，宣纸被卷起半截，蹭到笔尖，重重画下一笔长横。
动作一滞，李瑾宛捏紧笔杆，默然看着渐渐渲染开来的墨迹，紧接着，她突然偏过头，朝着门口白了一眼。
果然，门栏处倚靠着一红衣少年，双臂松散地抱于胸前，带着一抹清淡的笑意，歪着头朝她的方向打量。
李瑾宛收回目光，将那宣纸一揭，揉作一团，抬手就朝他身上扔去，荧奚不紧不慢，脑袋稍稍一偏，纸团扔出房门，一骨碌落在了石阶上。
“ 还以为请不动你这尊大佛。” 冷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怨气。
荧奚笑了笑，依旧靠在门栏上，“寺庙里众佛聚集，也不差我这一个啊。”
目光悠悠朝他看来，李瑾宛忽略掉他的话语，自顾自地说道：“对面有三间房，其中一间青媱住了，你选一间，再自己去收拾打理。”
荧奚转过头，目光朝着对面房屋望去，只是脚步并未有任何移动，
“这寒水寺山高路远，不会有什么匪人作祟，寺庙里还全是尼姑，更不用担心有腌臜之辈。所以小主人又何须叫上我啊。”
“就是因为山高路远，若有匪人作祟官府定来不及制伏；寺庙全是尼姑，没有男丁守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如何能应对。”
“手无缚鸡之力？” 荧奚一声嗤笑，“这话用在你这样一位千金小姐身上倒是合理。但那些整日扛柴烧火，种田挑担的尼姑，身体是一个比一个强壮，一棒槌打在人身上，半日都爬不起身来。”
“这话说得好像你真被打过一样。”
明亮的眼眸与她对视，只见他的笑容中莫名多了几分真诚，
“虽说没被尼姑打过，但之前因为偷鸡，被一位农妇拿着棒槌追着打，后背挨上一棍子，立马青紫一片，走一步就抽着后背疼。”
“你武功这么高强，还打不过一个农妇？” 李瑾宛抽出一张新的宣纸，笔尖却迟迟未落，似乎再等着他回话。
“也不是谁生下来就武功高强的。” 荧奚移开目光，侧过头看向了墨黑天色，“那时我才九岁，只偷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
还以为他会再多说些什么，结果寥寥几句就戛然而止。
李瑾宛看了眼宣纸上的笔迹，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套取到，她想起了那位百事晓说过的话，眼珠一转，随意问道，
“我记得那位百事晓曾说，你们赤襟卫的武功都是偷学来的，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偷学法？”
荧奚索性支着一条腿，坐在了门槛上 ，
“倒也不难。镇里的武馆，爬上墙头钻进狗洞就能偷学个七八分。要是那些武林门派，装作送菜的小厮，或是可怜的乞儿，也能有机会混进练武场去。不过，也有运气好的人用不着偷学，从别处使手段，也能达到目的。”
李瑾宛皱着眉瞧着他那身简洁干净的外衣，又看向了他面上的吟吟笑容，她很难想象出他一幅脏兮兮又哭兮兮的可怜模样，可脑海里又隐约浮现出了那违和画面，她颇为嫌弃地晃了晃头，又继续问道：“你第一位主人，不是有些武功吗，他就没教过你们？”
一提到那人，荧奚莹亮的眼眸不可察觉般的黯淡了几分，他微眯着眼，语气也冷了三分，
“那个老头子啊，他才不愿意做这种费劲儿的事。他愿意做的，不过是偷学完武艺在他面前展示，他满意了才会丢给你半块馍吃。再稍微长大点，他也不再管你吃食，只能靠自己去偷去抢。这也挺好，用不着再瞧他那张臭脸。”
话音刚落，就见荧奚撑着脸，弯着眼，关切的向她问道：“小主人，都记下来了吗？”
笔尖一顿，李瑾宛反应过来，一把拿过经书就盖在了写满字迹的宣纸之上，她面色未变，冷冷回道：“不过是抄写经文罢了。”
荧奚轻笑着点了点头，并未拆穿。这时，青媱正端着餐食走了进来，一碗热气滚滚的素面，配上五碟精致小菜，再加上一份桂花糕，看起来颇具食欲。
荧奚站起身抖了抖衣摆，又伸了个懒腰，“这素菜素饭我可吃不习惯，平日饮食就不用你们准备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他是愿意留在这儿了。李瑾宛抬眸淡淡瞄了他一眼，随即那身影就消失不见。她捏起银筷，不紧不慢，如今她得闲，有的是时间跟他周旋。
可连着两日，也见不着这人的身影。
这日夜晚，李瑾宛坐在书桌前抄写经文，青媱安静地站立一旁研磨墨汁。
本是一片宁静安适的氛围，屋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惊得她笔尖一晃，宣纸上晕染开一团墨迹。
“就不能安分点！” “啪”得一声，李瑾宛将那毛笔往笔山上一砸，她侧过头来忿忿看向了青媱，
“去瞧瞧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难不成连这寺庙里的香樟树他也打起主意来了？”
青媱点了点头，忙不迭地跑去察看情况。李瑾宛这才又提起笔，看着那一处被墨渍脏污的地方，犹豫着该不该继续下笔时，青媱尖利的叫声再一次冲击着她的耳膜。
“血！好多血！” 青媱捂着嘴，哆嗦着身体，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李瑾宛冷着眼，盯了眼没出息的她，只好起身去了院子里。
只见香樟树下，有一大团黑红血污，顺着血污展开的，是大点大点，接连不断的血珠，那血珠落了好长一段路，最终停在了荧奚的房门前。
青媱抱着身子不断颤抖，李瑾宛知道是指望不了她了。她站在门前，屋内并未点灯，一片黑暗中，连是屋内半点人声也听不见。
双手按在两侧门扉上，她用力一推，房门徐徐敞开，屋外莹白光线随着门扉的开启钻进了房内。
扶手椅上，一线光亮打在了荧奚失去血色，惨白黯淡的脸上，他长睫颤颤，唇角一勾，缓缓抬起了眼皮，露出了半截如墨玉般光洁清润的眼珠。
紧接着，那光亮不断张开，照亮了他那一侧破损不全的衣袖，衣衫本就是褚红色的，如今那红色更暗更深，她视线下移，看见了那垂落在扶手边上的手掌，血迹斑斑，一点一滴的血珠随着指尖不断下坠。
李瑾宛走进屋去，双手抱在胸前，她靠在门框上，目光冷然，语气冷淡，“死不了吧？”
荧奚瘫坐在扶手椅上，任凭着那只血淋淋的手无力垂下。他笑着仰起了脖子，语气颇是轻松：“ 目前看来，是死不了的。”
“死不了就好。你要是真死了，就我和青媱两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掉你的尸体。”
听她那认真的语气，像是真在那思索他身后之事，荧奚呵呵一笑，一口血兀的从喉咙里吐了出来，血流顺着唇角滑落，一路淌进了颈间，他不在意的拿手指一抹，红艳血痕染在唇上，增了一缕艳色。
李瑾宛侧过身看向了呆立在门外的青媱，“愣着做什么，去找些金疮药，和包扎用的细布来。”
青媱逃也似得转头离开，李瑾宛的目光又再次落在了负伤少年的身上。
莫名受伤，倒让她心底生出一阵疑虑，她斟酌片刻，装作随意问道：“你武功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荧奚这次倒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我说这是被山里的黑熊咬的，你会信吗？”
李瑾宛冷笑一声，“ 黑熊？我在京城生活多年，没听说过这附近的深山里有这些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