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在“喝点喝点”与“不喝不喝”的反复拉扯后,秦美丽没能抵住劝,陪着老父亲喝了几杯小酒,不一会儿便晕头转向。

    她大着舌头点评春节联欢晚会是一年不如一年,小品不好笑,歌舞没看点,魔术还是于谦最好。

    温柔翻白眼,“于谦是讲相声的,变魔术的叫刘谦!”

    秦美丽瞪着眼道:“是吗?谦这个字好啊,这么多叫谦的都出名,你别叫温柔了,叫秦谦吧。几年后,秦谦也上春晚。”

    “我是女孩,叫什么秦谦。”

    “女孩就不能叫秦谦?”

    确实也没这个说法,温柔于是摆摆手,“秦谦就秦谦吧,你想怎么改怎么改。”

    秦美丽嘿嘿一笑,倏然抱住温柔,左右开弓,在她小脸蛋上各亲了一口,“妈妈的乖乖女儿,妈妈好爱你,你爱不爱妈妈?”

    温柔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酒果然是神奇东西,能让人性格大变,她几乎没怎么听过秦美丽讲这种肉麻话。

    “你怎么不说话?你爱不爱妈妈?”秦美丽捏着嗓子,嗲声嗲气,似回到了年轻时候,那会儿温柔不过刚学会说话的年纪,秦美丽总抱着她,吸她身上的奶香气,亲她的头发、脸蛋、肚子、脚丫子,一天十几遍都亲不够。

    边亲边问:“你爱不爱妈妈?”

    温柔会奶声奶气地回道:“爱妈妈——”

    秦美丽这就满足了,紧紧搂着她说:“小心肝,妈妈也爱你,妈妈最爱你——”

    但温柔已经遗忘这样稚嫩的岁月了,她完全记不得母女两个最“甜蜜”时光,在她还残留的记忆里,秦美丽已经是严肃着脸,问她为什么又捣蛋的铁面判官了。

    “你爱不爱妈妈?”秦美丽似乎得不到回答,绝不罢休。

    引得两位老人家发笑,外公指着秦美丽对外婆说:“看看你女儿,四十大几的人了,还是孩子样。”

    温柔一点一点涨红了脸,拖沓了一会儿才咕哝道:“爱、爱的。”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像裹在透明胶带里面,一圈又一圈,只有这样才能带来安全感。

    这也是正常的,温柔正是最羞耻说爱的年纪,这是个厚重的跟她年龄不符的字眼,由她说出口,总觉得过于轻飘飘而显得庸俗了。

    秦美丽得到满意答复,撸了一把头发,顶着堪比西红柿的大红脸起立,踉跄着在客厅里左摇右晃,为大家舞动一段激情四射的动感disco,不过很快,她就掐断了这表演,节目切换成了狂放不羁的凌空醉拳。

    全因她接到温国兴的电话。

    这厮今天也喝多了,想到女儿要跟自己断绝来往,又气又心痛。

    最关键是,今年过年,妻儿都在泰国度假,不肯回国,只能他独自陪父母度过,如此想到女儿的频率大大提高。酒一上头,电话就打给了秦美丽,他本人的号码早被拉黑,特意换了个号码打,嘟三声后对面接通,他先发制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跟我女儿说了什么?搞得她都不肯见我?”

    秦美丽也是喝大了,要搁清醒时,听见温国兴的声音都不会跟他多废话,挂断删除拉黑一条龙,不会有一丝犹豫。

    但现在她神智不清,不仅接了,还隔着电话怒吼:“你活该!你就不是东西,你知道吧?”

    温国兴:“我怎么不是东西?”

    秦美丽有一肚子话可以骂,都是埋在心里多年,当初自诩文明人,未能骂出口的话。如今发酵成陈酒,被火把“咻——”点燃。

    “女儿的舞蹈老师你都要搞?女学生刚毕业,你就老牛吃嫩草,臊不臊得慌?搞婚外情搞得人家大肚子上门逼宫,这都算了,男人的基本盘反正就这么烂,我听得多了,我也无所谓。但是你管过小柔死活吗?她把你当神一样崇拜,提起爸爸千好万好,我都没有这待遇,你怎么对她的?”

    “我怎么对她了?”

    “大年三十,你们一家人坐着,看我女儿跳舞?都不怕折阳寿吗温国兴?”

    “这怎么了?小孩子表演一下,这很正常嘛——”

    “我呸,你们不配!你算什么东西?田纪蓉又算什么东西?”

    “我是她爸爸!她身体里淌我的血,她跟我姓!”

    “你就是畜生!你生儿子没□□!”

    ***

    次日清晨,秦美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如土色。

    “我真都说了?”秦美丽咽了咽口水,问得小心翼翼。

    “嗯——”温柔舔了舔唇,也小心翼翼地回:“外公外婆昨天脸都绿了。”

    ……

    秦美丽抓狂的双手挠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温柔等她发完疯,递过去一杯水,给她润润嗓,“知道就知道吧,又不是你的错。”

    秦美丽接过,喝了一口后,叹气道:“依照你外公外婆的性格——估计一晚没睡好。”

    秦美丽离婚这事,对家里人只提了性格不合,其他咬死不讲,她一是说不出口,觉得有点丢人,二也是怕自己父母忧思过重,对身体不好。

    故这些年,老两口一直当他们是商议后,和平离得婚,没往别处想过。

    昨晚秦美丽借酒劲把温国兴骂得狗血淋头,老两口也从她狂轰乱炸中,了解到事实的真相。

    这下不得了,他们气到天亮才睡着。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秦美丽等老人家醒来后,老老实实、原原本本把经过说详尽。

    这期间,温柔在旁听着,她当时年幼,亦有很多不清楚的细枝末节,现下全部明了,心里愈发愧疚了。

    外婆已是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一晚没睡好,她嘴旁的肉下垂的更严重了,在面上形成一个加粗加深的大八字,彰显凄风苦雨。

    “要是你当初听我们的,跟周飞在一起,哪有今天的苦日子。”

    “哪里苦?我日子很好,况且还有小柔在。”秦美丽说:“再说你怎么确定周飞就一定好?男人啊,结了婚都一样。”

    外婆瞪她,“胡说八道,你爸爸就很正派。”

    外公闻言,微不可察地挺了挺背,有受到表彰后的自豪。

    为证明自己眼光老道,看人比老中医扎针都准,外婆继续说:“周飞也很好,他同发妻结婚多年,一直恩爱。就是可怜他老婆福气薄,几年前车祸去世了,他就一直单着——他这样一个大学教授,学历高、长得好、人也儒雅,身边怎么会没有女人,他是从未想过再婚。哎,好男人,你真没眼光——”

    “好的好的——”秦美丽有些受不了自己快五十的人了,还得听父母的唠叨。利索地打断,“要不你找时间给我们相个亲?我抓紧时间给你安排一场黄昏恋,要是再老一点,约会可都得拄拐杖了。”

    “说什么呢?我给你安排相亲,你想得挺美,人家以前看得上你,现在就一定能看上你?”

    “那我为了圆您老人家的梦,不是也得努努力?——要不我抽空去做个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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