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窗户被清洁得很透亮，窗外是带着颓败绿意的香樟，叶子焉哒哒的，在秋风里微微摇摆。雨云悬在低空，室外已经有飘落雨丝飘落，斜着在玻璃窗上划过一道一道水线。
宋忱慢悠悠摘下帽子口罩，将菜单滑到自己手边，神情有些散漫。
上一次不是通过电子屏幕看这个人，还是在上一个季节。
顾轻舟一手揣在兜里，捏了捏那枚游戏币。
和宋忱分开后，她时常带着它，有时也会在端详它时想起夏天的经历，会带着它暗想当作是她的寄托。
不能和宋忱说的话，她也会和它说。它不会思考不会附和不会劝说，只是一个完全的倾听者。
宋忱扫了一眼菜单，“有啥推荐的吗？”
顾轻舟指了几个菜，“我记得你没啥忌口的吧。”
他点点头，“那就听你的吧。”
老板娘上菜的速度很快，顾轻舟侧了侧身子，方便她给火锅点火。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顾轻舟问。
“有点。”宋忱的回答淡淡的，“你呢？”
“挺多课的，但都是水课，换个地方打王者而已。”
“大学还能这样啊？”
“有的老师不会管……”
顾轻舟说起近期遇到的奇葩队友，瞬间打开了话匣。
“真感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正常的人在伪装正常人，把我坑得话都说不出。有的时候我都已经准备咒游戏快点倒闭了，但回头想想那是你们的饭碗，还是希望能改改匹配机制让游戏活得更长久些。”最终顾轻舟吃也吃累了，说也说累了。
宋忱早早放下了筷子，在她一通吐槽里偶尔开口附和。
“在家还能叫顾明磊替我坐会牢，坐享其成，来学校是彻底靠自己了。”
说起顾明磊，顾轻舟眼前一亮，提议道：“给顾明磊打个视频吧。”
宋忱微微诧异，“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他不上课？”
“他最近生病了，在住院，前两天还用电话手表给我发信息说想你呢，正好让他见见你，你觉得呢？”
宋忱点头，但在视频接通的瞬间，眉头却浅浅蹙起来。
镜头里，是一个小孩躺在病床上。
“承诺哥哥！”见到是他，小孩憔悴的脸瞬间洋溢惊喜，“你怎么和我姐在一起？”
“我来长沙有工作，顺便一起吃个饭喽。”他隔空敲了敲顾明磊的脑门，“倒是你，怎么病倒了？”
“和同学打球不小心把手摔骨折了，一直在发烧。”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向宋忱展示自己插着针头的手背，“哥哥回湖南了，能不能来看看我啊？我好难受。”
“不行诶。”他哄小孩的语气软得不行，“我马上就要回上海了。你快点好起来，冬天我们一起玩游戏好不好？”
顾明磊轻轻点头，眼皮耷拉着，透着一种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惫感，这个人都像缺乏水分。
“你还会带着我一起直播吗？”
“看你表现，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是过年还没好干净，打一个小时游戏都困难，我怎么敢带你直播啊？所以，要听话，快点快点好起来。”
“好——”顾明磊的声音也病怏怏的，像是体虚加没休息好，总给人一种闭眼就会睡去的感觉。“我也想快点好起来，可是我好像伤得很重，妈妈说过几天要带我去市里的医院。”
“县城的医院还治不好骨折？”顾轻舟拉了凳子坐到镜头内。
“不清楚啊，妈妈说的，她今天还哭了。”顾明磊撅嘴，很自责的模样，“早知道就不打球了，花了很多钱……”
顾轻舟和宋忱相视一眼，“不可能啊，县城的医院挺先进的啊，小孩的骨折不可能治不好。”
“不知道啊。”从骨折被火急火燎送到镇上的医院，他就一直处在被动的一方。后来莫名其妙高烧不退，陈蓉带着他到了县城的医院，还没住几天，又要去市里的医院。
“那姐姐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想你了。”
“谁打电话？”陈蓉从病房外走进来，见顾明磊捧着自己的手机。
“姐姐和承诺哥哥。”
陈蓉在腰际蹭干净掌心的水分，接过手机，“哎呀，舟舟打电话，还有宋忱，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啊？”
她的脸上也带着不言而喻的疲惫感，但与顾明磊不同，她脸上表现出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态
“姑姑，我工作，来长沙两天，顺便来看看她。”宋忱笑答，侧目看了顾轻舟一眼。
她隐隐有些不对劲，没太表现在外。
“您现在陪磊磊在住院？”
陈蓉点头，神情中带着无奈。“小孩子打球给手摔断了，没办法，只能请几天假来陪床。”
“那为什么要去市里的医院？”顾轻舟问。
陈蓉浅浅叹了口气，“小孩子嘛，去市里保险一点，怕对以后有影响。”
这个理由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但陈蓉一意这样说，叫两个人别操心，就这么结束了视频。
顾轻舟有些放心不下，给陈蓉发信息，还是一样的回复。
本来就吃不下多少，如今算是彻底没心思吃饭了。
室外原本是要下雨不下雨的阴天，此时开始下雨，雨声从拉开一线的窗户缝里透进来，人心里也一片湿意。
宋忱重新戴好口罩帽子，顾轻舟交给他打伞，两个人朝大马路的方向走。
再次看到芙蓉大学的正校门，在一片凄清里肃然。
还在上课的时间段内，因此少有学生出入。车辆碾过湿润的地面，都各自赶路。
“你想进去看看吗？”顾轻舟问他。
宋忱摇头，“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他是很想的，但介于顾轻舟的顾虑，他还是守住了心底那份期待。
相比于自己的舆论，他更担心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伞给你吧。”顾轻舟彻底把伞推给他，自顾自兜上卫衣的帽子，“等会雨可能就下大了，省得临时去买。”
宋忱：“那你呢？”
“现在雨小，我宿舍楼很近，跑两步就到了。”她指向校门一侧的一栋楼，确实只是几步路的距离。“我宿舍还有其他伞。”
“你的车还有多远？”
“两公里。”
“那你把我送进校门吧。”
她捏起宋忱一点点衣袖，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疫情原因学校给校门加了人脸识别装置，一边出一边进。恰好进的一边又最靠近顾轻舟的宿舍楼，在说完再见后，顾轻舟消失在树影间，前后不过半分钟。
事先打的出租车跟着停在路边，宋忱收伞，钻进车里，将窗户降下能够看到雨幕中的树木，清一色的香樟，叶子碎而杂，颜色灰扑扑的，天空低得让人难受。
他收回视线，看手中尚且带着雨珠的伞。
主人却一路飞奔到宿舍楼下，浅色卫衣上生出许多雨珠渗透衣料留下的痕迹，顾轻舟没在意，一心只有找陈蓉把话说清楚。
早在她上初中那会，县城的医院建了新园区，引进了新设备。她的同学三年里骨折了两次，到头来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存在县城医疗能力不够的情况。陈蓉所说的保险一点，映照在现实中不过也是微毫，顾轻舟不会信。
她当了陈蓉二十年的女儿，了解妈妈的为人，不是什么大事。坚决不会掉一滴眼泪。
楼梯间没有人，她重新拨通电话。
顾明磊已经睡了，带着浅浅的呼吸声。陈蓉不想打扰他，再次退出病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接听。
“舟舟啊。”陈蓉的语气很沉重，“妈妈和爸爸商量，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耽误你学习……”
听见她这样的措辞，顾轻舟下意识腿就软了。
近期有流行季节性感冒，她尚且没恢复彻底，喉咙中始终感觉哽着什么东西，连水都难以下咽，此刻越发感觉失声。
“我一直不敢接你电话，没想到还是瞒不住你。”
“妈。”顾轻舟打断她，“你别说别的了，你说弟到底怎么了啊。”
电话那头的陈蓉叹了口气，顾轻舟越发意识到不对劲，横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寒意。
她催促道：“你快说啊，他不是只摔断了手吗？”
再传来声音，是陈蓉克制的啜泣。
她捂住哭声，“舟舟，妈妈对不起你们……”
“磊磊他，是癌症。”
“脑子里还有一个小肿瘤。”
宋忱慢悠悠摘下帽子口罩，将菜单滑到自己手边，神情有些散漫。
上一次不是通过电子屏幕看这个人，还是在上一个季节。
顾轻舟一手揣在兜里，捏了捏那枚游戏币。
和宋忱分开后，她时常带着它，有时也会在端详它时想起夏天的经历，会带着它暗想当作是她的寄托。
不能和宋忱说的话，她也会和它说。它不会思考不会附和不会劝说，只是一个完全的倾听者。
宋忱扫了一眼菜单，“有啥推荐的吗？”
顾轻舟指了几个菜，“我记得你没啥忌口的吧。”
他点点头，“那就听你的吧。”
老板娘上菜的速度很快，顾轻舟侧了侧身子，方便她给火锅点火。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顾轻舟问。
“有点。”宋忱的回答淡淡的，“你呢？”
“挺多课的，但都是水课，换个地方打王者而已。”
“大学还能这样啊？”
“有的老师不会管……”
顾轻舟说起近期遇到的奇葩队友，瞬间打开了话匣。
“真感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正常的人在伪装正常人，把我坑得话都说不出。有的时候我都已经准备咒游戏快点倒闭了，但回头想想那是你们的饭碗，还是希望能改改匹配机制让游戏活得更长久些。”最终顾轻舟吃也吃累了，说也说累了。
宋忱早早放下了筷子，在她一通吐槽里偶尔开口附和。
“在家还能叫顾明磊替我坐会牢，坐享其成，来学校是彻底靠自己了。”
说起顾明磊，顾轻舟眼前一亮，提议道：“给顾明磊打个视频吧。”
宋忱微微诧异，“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他不上课？”
“他最近生病了，在住院，前两天还用电话手表给我发信息说想你呢，正好让他见见你，你觉得呢？”
宋忱点头，但在视频接通的瞬间，眉头却浅浅蹙起来。
镜头里，是一个小孩躺在病床上。
“承诺哥哥！”见到是他，小孩憔悴的脸瞬间洋溢惊喜，“你怎么和我姐在一起？”
“我来长沙有工作，顺便一起吃个饭喽。”他隔空敲了敲顾明磊的脑门，“倒是你，怎么病倒了？”
“和同学打球不小心把手摔骨折了，一直在发烧。”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向宋忱展示自己插着针头的手背，“哥哥回湖南了，能不能来看看我啊？我好难受。”
“不行诶。”他哄小孩的语气软得不行，“我马上就要回上海了。你快点好起来，冬天我们一起玩游戏好不好？”
顾明磊轻轻点头，眼皮耷拉着，透着一种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惫感，这个人都像缺乏水分。
“你还会带着我一起直播吗？”
“看你表现，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是过年还没好干净，打一个小时游戏都困难，我怎么敢带你直播啊？所以，要听话，快点快点好起来。”
“好——”顾明磊的声音也病怏怏的，像是体虚加没休息好，总给人一种闭眼就会睡去的感觉。“我也想快点好起来，可是我好像伤得很重，妈妈说过几天要带我去市里的医院。”
“县城的医院还治不好骨折？”顾轻舟拉了凳子坐到镜头内。
“不清楚啊，妈妈说的，她今天还哭了。”顾明磊撅嘴，很自责的模样，“早知道就不打球了，花了很多钱……”
顾轻舟和宋忱相视一眼，“不可能啊，县城的医院挺先进的啊，小孩的骨折不可能治不好。”
“不知道啊。”从骨折被火急火燎送到镇上的医院，他就一直处在被动的一方。后来莫名其妙高烧不退，陈蓉带着他到了县城的医院，还没住几天，又要去市里的医院。
“那姐姐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想你了。”
“谁打电话？”陈蓉从病房外走进来，见顾明磊捧着自己的手机。
“姐姐和承诺哥哥。”
陈蓉在腰际蹭干净掌心的水分，接过手机，“哎呀，舟舟打电话，还有宋忱，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啊？”
她的脸上也带着不言而喻的疲惫感，但与顾明磊不同，她脸上表现出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态
“姑姑，我工作，来长沙两天，顺便来看看她。”宋忱笑答，侧目看了顾轻舟一眼。
她隐隐有些不对劲，没太表现在外。
“您现在陪磊磊在住院？”
陈蓉点头，神情中带着无奈。“小孩子打球给手摔断了，没办法，只能请几天假来陪床。”
“那为什么要去市里的医院？”顾轻舟问。
陈蓉浅浅叹了口气，“小孩子嘛，去市里保险一点，怕对以后有影响。”
这个理由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但陈蓉一意这样说，叫两个人别操心，就这么结束了视频。
顾轻舟有些放心不下，给陈蓉发信息，还是一样的回复。
本来就吃不下多少，如今算是彻底没心思吃饭了。
室外原本是要下雨不下雨的阴天，此时开始下雨，雨声从拉开一线的窗户缝里透进来，人心里也一片湿意。
宋忱重新戴好口罩帽子，顾轻舟交给他打伞，两个人朝大马路的方向走。
再次看到芙蓉大学的正校门，在一片凄清里肃然。
还在上课的时间段内，因此少有学生出入。车辆碾过湿润的地面，都各自赶路。
“你想进去看看吗？”顾轻舟问他。
宋忱摇头，“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他是很想的，但介于顾轻舟的顾虑，他还是守住了心底那份期待。
相比于自己的舆论，他更担心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伞给你吧。”顾轻舟彻底把伞推给他，自顾自兜上卫衣的帽子，“等会雨可能就下大了，省得临时去买。”
宋忱：“那你呢？”
“现在雨小，我宿舍楼很近，跑两步就到了。”她指向校门一侧的一栋楼，确实只是几步路的距离。“我宿舍还有其他伞。”
“你的车还有多远？”
“两公里。”
“那你把我送进校门吧。”
她捏起宋忱一点点衣袖，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疫情原因学校给校门加了人脸识别装置，一边出一边进。恰好进的一边又最靠近顾轻舟的宿舍楼，在说完再见后，顾轻舟消失在树影间，前后不过半分钟。
事先打的出租车跟着停在路边，宋忱收伞，钻进车里，将窗户降下能够看到雨幕中的树木，清一色的香樟，叶子碎而杂，颜色灰扑扑的，天空低得让人难受。
他收回视线，看手中尚且带着雨珠的伞。
主人却一路飞奔到宿舍楼下，浅色卫衣上生出许多雨珠渗透衣料留下的痕迹，顾轻舟没在意，一心只有找陈蓉把话说清楚。
早在她上初中那会，县城的医院建了新园区，引进了新设备。她的同学三年里骨折了两次，到头来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存在县城医疗能力不够的情况。陈蓉所说的保险一点，映照在现实中不过也是微毫，顾轻舟不会信。
她当了陈蓉二十年的女儿，了解妈妈的为人，不是什么大事。坚决不会掉一滴眼泪。
楼梯间没有人，她重新拨通电话。
顾明磊已经睡了，带着浅浅的呼吸声。陈蓉不想打扰他，再次退出病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接听。
“舟舟啊。”陈蓉的语气很沉重，“妈妈和爸爸商量，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耽误你学习……”
听见她这样的措辞，顾轻舟下意识腿就软了。
近期有流行季节性感冒，她尚且没恢复彻底，喉咙中始终感觉哽着什么东西，连水都难以下咽，此刻越发感觉失声。
“我一直不敢接你电话，没想到还是瞒不住你。”
“妈。”顾轻舟打断她，“你别说别的了，你说弟到底怎么了啊。”
电话那头的陈蓉叹了口气，顾轻舟越发意识到不对劲，横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寒意。
她催促道：“你快说啊，他不是只摔断了手吗？”
再传来声音，是陈蓉克制的啜泣。
她捂住哭声，“舟舟，妈妈对不起你们……”
“磊磊他，是癌症。”
“脑子里还有一个小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