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七情六欲
樱禴在和股宗对弈。
但与其说是为了展现各自的棋艺落下棋子，更像是以黑子及白子绘制与策略毫无干系的沙画。
毕竟一个是猫儿的怨灵，另一个则是巫女化作的玉灵。
无论股宗或樱禴都没有争论高下的意识，大概对他们而言，共同做某件事所构筑的情谊，要比棋盘上的输赢重要得多。
从王宫回到宅邸，叶王总能在长廊上看见樱禴端庄的身影，如瀑墨发在她背后垂落下来，白皙面容姣好清秀，被阳光披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犹如岁月静好。
乌发巫女的时间永远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即使身负莫须有的责难与冤罪而亡，她一双蓝眸也从未染上任何怨怼。
这令叶王难以忍受。
品行无暇又心怀大义的通灵者，连所谓的「幸福」都还没来得及体会，便在愚民的暴行下失去生命……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哀叹的憾事。
「樱禴。」
听见这声呼唤的巫女转头望向叶王，随即弯起那对澄澈的湛蓝眼瞳，以幽兰般温柔的嗓音道：「麻仓大人，欢迎回来。」
──犹如一缕清风，吹散郁结于叶王胸口的莫名情绪。
叶王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旁双手抱胸的怨灵，想来这句话是股宗所教，否则樱禴应该想不到如此充满烟火气息的言词。
这是一件好事吗？叶王不确定。
但看见樱禴逐渐理解世间的日常，一股参杂着喜悦的欣慰油然而生。
冠有麻仓姓氏的大阴阳师换下正装，以一身常服回到长廊，「你们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呢？」
「股宗教了我如何画鱼干。」
「我是专业的！」
「另外，关于阴阳术的修行……」
午后的温煦金光中，巫女漱玉似的语调在叶王耳畔回响，聆听着女子别无二致的空灵心声，他不由得想起宫中那藏污纳垢的种种琐事，围绕身旁的虚伪人们无不令他感到厌烦。
面上阿谀奉承，私下勾心斗角，污秽的念头化作刺耳噪音钻入他的大脑，让他时刻不能安生。
使得有她在的地方，有如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
倏地，那卖药郎的身影浮上叶王脑海。
若要论及遗世绝尘之人，那个男人肯定在叶王的关注名单上。
其拥有闪现于宫内的神通，虽说所持动机十分单纯，但对方难以解明的气质，和诡异的绘面造成在场贵族人心惶惶，并纷纷求助于叶王的介入。
这也是他最近频繁往返王宫的原因。
一切的源头是宫中某位女官的失踪案，但叶王敏锐地察觉事件不单纯，并打算静观其变。
不过他的盘算，在卖药郎现身后被硬生打散。
『你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
『只是一名普通的卖药郎哟。 』
『平凡的卖药郎应当无法深入此殿，否则侍卫们都该以死谢罪。在我看来，你似乎在寻找什么？ 』
『物怪，以及……』
作为当代无人能出其右的大阴阳师，叶王不难推测卖药郎口中的「物怪」近似于怨灵与妖怪的集结体。
那么他对物怪的感知不如捕捉纯粹的妖怪或灵魂，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从最初就想着当甩手掌柜的叶王心道。
而卖药郎的语末未落。
『与此同时──我正在找寻失散的旅伴。 』注视着麻仓叶王红玉般的眼瞳，妖异男子罗兰色的眸缓缓弯起，吐出一句低沉嗓音：『……或许您知道在哪里。 』
叶王没有回答卖药郎。
纵使他已从玉灵的须臾人生得知其存在。
旁人纷乱吵杂的污浊心声，几乎淹没了那澄澈的梵音，将叶王拽向无边的深渊之下。
女官也好，巫女也罢。
她们的生与死，向来都是昙花一现的幻梦。
──于是叶王听见自内心传来的、宛如枷锁崩解的微弱声响。
「麻仓大人？」
叶王的注意力被这句呼唤拉回眼前。
乌发巫女眨着一双湛蓝瞳眸，映出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面容，「您最近似乎很是忙碌，如果不嫌弃的话，能否让我成为您的倾听者呢？」
闻言葉王不禁一愣。
要告诉她发生在宫中的惨绝人寰吗？
知道这件事后，那份纯白是否将不复存在？
突然间，叶王意识到这些质疑无异于那些口不对心的丑恶人们。
挂上虚伪的笑容，隐藏真实想法，是为了保护对方的顾虑？还是只为了维护自己的美好想像？
自己没有立场去评判她，而她的心性也不该被如此揣测。
说到底，真正的纯净究竟是什么呢？
「确实被棘手的事件缠上，不过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那么麻仓大人是为何事烦恼呢？」
看见樱禴眼底的纯然善意，叶王下意识地别开目光，接着怔然于自己的条件反射，最终莞尔道：
「世人并没有妳想像中那么善良，罪恶充斥于人类的心中。」
樱禴想起了那片火光中，村人们脸上的表情与刺耳的话语，随之涌上心头的强烈悲伤令她不由自主地敛下双眸。
但……我也曾是人类啊，叶王。
……
…
叶王的沉默令樱禴感到一丝后怕。
人类的心灵十分脆弱，会痛苦、会受到折磨，所以有能者必须保护弱者──这是樱禴师傅的教诲，也是她行事的圭臬，但不代表叶王认同这点，他更没有附和的必要。
只是叶王不说出内心想法的话，她无从得知叶王的情绪，更不知道叶王需要的话语是什么，然而自己的心声皆被对方一字不漏地捕捉，在叶王面前她无所遁形。
包含这番想法都逃不过叶王的灵能，此一认知令樱禴感到一阵羞耻，不过……
下一瞬，填满了巫女胸口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见状，叶王不由得讶异地扬眉，樱禴的想法自然传进了他的耳里，他对樱禴的反应毫不意外，但对方最后的释然并不在叶王的意料之内。
樱禴内心的呢喃还在继续。
──是啊，自己早就知道叶王拥有读心能力了不是吗？那么为何要感到畏惧？只要坦诚相待，便没有任何需要顾忌之处。
──况且得益的人还是自己，毕竟自己的表达能力远远低于叶王，如果他能藉由读心得知自己的想法不是很好吗？
听到这里的叶王忍俊不禁，如斯说着：「樱禴，妳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世间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其独特性呀，麻仓大人。如同只有您能是您，而我也只会与您于此处对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妳是通灵者，所以拥有干净的心灵。」
「但叶王也会受到同为通灵者的阴阳师的算计不是吗？」
许是意识到就算不说出口，叶王也能听见她的心音，于是樱禴再无任何保留，「我想……或许心灵的纯净与是不是通灵者较无相关，重点在于对方本身的品行。」
未曾想过彼此会有这段论辩的叶王不禁一笑，自嘲似的开口：
「拥有七情六欲的，不只凡人。」
『拥有七情六欲，便终归凡人。 』
当叶王的话语和「那一位」的低喃相叠，樱禴顿时陷入一片恍惚。
生活于世的人们尽是凡夫俗子，具备灵力的巫者则肩负非凡天职，身为「凡人」的同时亦「非凡」。
樱禴赫然察觉，无论师傅或她自己竭力剔除的、存于此身的情感，从始至终都不曾消失。
耐不住孩童们撒娇与之嬉戏、因他人的快乐而感到喜悦、放不下面临险难的人们、哀叹于消亡的结局……诸如此类的种种情绪真实地涌上心头，左右她的选择。
……倘若这并非十恶不赦的过错，即便如此，她仍可以作为巫女拯救他人于水火。
──那么她能否拥有七情六欲，以及……又有谁能准许她怀抱七情六欲呢？
但与其说是为了展现各自的棋艺落下棋子，更像是以黑子及白子绘制与策略毫无干系的沙画。
毕竟一个是猫儿的怨灵，另一个则是巫女化作的玉灵。
无论股宗或樱禴都没有争论高下的意识，大概对他们而言，共同做某件事所构筑的情谊，要比棋盘上的输赢重要得多。
从王宫回到宅邸，叶王总能在长廊上看见樱禴端庄的身影，如瀑墨发在她背后垂落下来，白皙面容姣好清秀，被阳光披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犹如岁月静好。
乌发巫女的时间永远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即使身负莫须有的责难与冤罪而亡，她一双蓝眸也从未染上任何怨怼。
这令叶王难以忍受。
品行无暇又心怀大义的通灵者，连所谓的「幸福」都还没来得及体会，便在愚民的暴行下失去生命……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哀叹的憾事。
「樱禴。」
听见这声呼唤的巫女转头望向叶王，随即弯起那对澄澈的湛蓝眼瞳，以幽兰般温柔的嗓音道：「麻仓大人，欢迎回来。」
──犹如一缕清风，吹散郁结于叶王胸口的莫名情绪。
叶王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旁双手抱胸的怨灵，想来这句话是股宗所教，否则樱禴应该想不到如此充满烟火气息的言词。
这是一件好事吗？叶王不确定。
但看见樱禴逐渐理解世间的日常，一股参杂着喜悦的欣慰油然而生。
冠有麻仓姓氏的大阴阳师换下正装，以一身常服回到长廊，「你们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呢？」
「股宗教了我如何画鱼干。」
「我是专业的！」
「另外，关于阴阳术的修行……」
午后的温煦金光中，巫女漱玉似的语调在叶王耳畔回响，聆听着女子别无二致的空灵心声，他不由得想起宫中那藏污纳垢的种种琐事，围绕身旁的虚伪人们无不令他感到厌烦。
面上阿谀奉承，私下勾心斗角，污秽的念头化作刺耳噪音钻入他的大脑，让他时刻不能安生。
使得有她在的地方，有如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
倏地，那卖药郎的身影浮上叶王脑海。
若要论及遗世绝尘之人，那个男人肯定在叶王的关注名单上。
其拥有闪现于宫内的神通，虽说所持动机十分单纯，但对方难以解明的气质，和诡异的绘面造成在场贵族人心惶惶，并纷纷求助于叶王的介入。
这也是他最近频繁往返王宫的原因。
一切的源头是宫中某位女官的失踪案，但叶王敏锐地察觉事件不单纯，并打算静观其变。
不过他的盘算，在卖药郎现身后被硬生打散。
『你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
『只是一名普通的卖药郎哟。 』
『平凡的卖药郎应当无法深入此殿，否则侍卫们都该以死谢罪。在我看来，你似乎在寻找什么？ 』
『物怪，以及……』
作为当代无人能出其右的大阴阳师，叶王不难推测卖药郎口中的「物怪」近似于怨灵与妖怪的集结体。
那么他对物怪的感知不如捕捉纯粹的妖怪或灵魂，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从最初就想着当甩手掌柜的叶王心道。
而卖药郎的语末未落。
『与此同时──我正在找寻失散的旅伴。 』注视着麻仓叶王红玉般的眼瞳，妖异男子罗兰色的眸缓缓弯起，吐出一句低沉嗓音：『……或许您知道在哪里。 』
叶王没有回答卖药郎。
纵使他已从玉灵的须臾人生得知其存在。
旁人纷乱吵杂的污浊心声，几乎淹没了那澄澈的梵音，将叶王拽向无边的深渊之下。
女官也好，巫女也罢。
她们的生与死，向来都是昙花一现的幻梦。
──于是叶王听见自内心传来的、宛如枷锁崩解的微弱声响。
「麻仓大人？」
叶王的注意力被这句呼唤拉回眼前。
乌发巫女眨着一双湛蓝瞳眸，映出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面容，「您最近似乎很是忙碌，如果不嫌弃的话，能否让我成为您的倾听者呢？」
闻言葉王不禁一愣。
要告诉她发生在宫中的惨绝人寰吗？
知道这件事后，那份纯白是否将不复存在？
突然间，叶王意识到这些质疑无异于那些口不对心的丑恶人们。
挂上虚伪的笑容，隐藏真实想法，是为了保护对方的顾虑？还是只为了维护自己的美好想像？
自己没有立场去评判她，而她的心性也不该被如此揣测。
说到底，真正的纯净究竟是什么呢？
「确实被棘手的事件缠上，不过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那么麻仓大人是为何事烦恼呢？」
看见樱禴眼底的纯然善意，叶王下意识地别开目光，接着怔然于自己的条件反射，最终莞尔道：
「世人并没有妳想像中那么善良，罪恶充斥于人类的心中。」
樱禴想起了那片火光中，村人们脸上的表情与刺耳的话语，随之涌上心头的强烈悲伤令她不由自主地敛下双眸。
但……我也曾是人类啊，叶王。
……
…
叶王的沉默令樱禴感到一丝后怕。
人类的心灵十分脆弱，会痛苦、会受到折磨，所以有能者必须保护弱者──这是樱禴师傅的教诲，也是她行事的圭臬，但不代表叶王认同这点，他更没有附和的必要。
只是叶王不说出内心想法的话，她无从得知叶王的情绪，更不知道叶王需要的话语是什么，然而自己的心声皆被对方一字不漏地捕捉，在叶王面前她无所遁形。
包含这番想法都逃不过叶王的灵能，此一认知令樱禴感到一阵羞耻，不过……
下一瞬，填满了巫女胸口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见状，叶王不由得讶异地扬眉，樱禴的想法自然传进了他的耳里，他对樱禴的反应毫不意外，但对方最后的释然并不在叶王的意料之内。
樱禴内心的呢喃还在继续。
──是啊，自己早就知道叶王拥有读心能力了不是吗？那么为何要感到畏惧？只要坦诚相待，便没有任何需要顾忌之处。
──况且得益的人还是自己，毕竟自己的表达能力远远低于叶王，如果他能藉由读心得知自己的想法不是很好吗？
听到这里的叶王忍俊不禁，如斯说着：「樱禴，妳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世间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其独特性呀，麻仓大人。如同只有您能是您，而我也只会与您于此处对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妳是通灵者，所以拥有干净的心灵。」
「但叶王也会受到同为通灵者的阴阳师的算计不是吗？」
许是意识到就算不说出口，叶王也能听见她的心音，于是樱禴再无任何保留，「我想……或许心灵的纯净与是不是通灵者较无相关，重点在于对方本身的品行。」
未曾想过彼此会有这段论辩的叶王不禁一笑，自嘲似的开口：
「拥有七情六欲的，不只凡人。」
『拥有七情六欲，便终归凡人。 』
当叶王的话语和「那一位」的低喃相叠，樱禴顿时陷入一片恍惚。
生活于世的人们尽是凡夫俗子，具备灵力的巫者则肩负非凡天职，身为「凡人」的同时亦「非凡」。
樱禴赫然察觉，无论师傅或她自己竭力剔除的、存于此身的情感，从始至终都不曾消失。
耐不住孩童们撒娇与之嬉戏、因他人的快乐而感到喜悦、放不下面临险难的人们、哀叹于消亡的结局……诸如此类的种种情绪真实地涌上心头，左右她的选择。
……倘若这并非十恶不赦的过错，即便如此，她仍可以作为巫女拯救他人于水火。
──那么她能否拥有七情六欲，以及……又有谁能准许她怀抱七情六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