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到,宁安公主点小倌的消息便传遍京都,直至传到圣上的耳朵里。

    彼时,赵陵还在皇后宫里用膳,听到太监回禀,他竟气的当场打翻了碗筷,“太不像话了!”

    瓷碗砸在地面,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太监双腿一软,心中大骇,当即跪下。

    天子之怒无人不惧!

    宫人噤若寒蝉,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谢容也是一惊,抬手挥退宫女太监后,她安抚性的挽着圣上的胳膊坐到一旁,试探着问:“发生何事了?”

    二人自少时便已相识,即便如今地位不同,私下里却和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

    她心知阿槿平日里行事荒唐,宫人里多多少少有些传言,可她也是个知分寸的,何至于惹得圣上生如此大的气?

    “还不是阿槿干的好事,真是一日都不歇停!朕以前就是太纵着她了,才让她变得如此无法无天!皇家的脸都快给她丢尽了!”

    “她又做了何事?”谢容到底还是宠自己女儿,刚想开口说些软话,就听圣上怒不可遏道:“她堂堂一公主,竟然去点小倌!”

    “……”谢容倏地噤声,愣了好一会儿,白里透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来,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她是有听说过,民间除了女子,也有男子卖唱卖笑,而流连这种勾栏瓦舍的断不会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她委实是没想到这丫头竟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也不怪圣上震怒,没把她叫来训斥一顿都算好的了。

    可总归还是偏心,她默了半晌,“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朕再处置有用吗?她总能想到些鬼点子来报复朕,说到底还不是在怪朕,禁了她的足,可她也不想想,若非她做的太过,朕又何至于此?!那些个朝臣都把折子递到朕的面前了!朕还能如何!”

    谢容斟了杯温茶,放在他手边,犹豫再三,轻声道:“这次是她太过,改日臣妾定好好管教。”

    “你性子太软,怕是教不好她。”

    “那陛下以为呢?”谢容绞紧手指,心中忐忑。

    赵陵摇摇头,却没应她,只是道:“听闻裴卿的儿子也在阿槿府里,到底是朝中重臣,这丫头也太不知轻重了!”

    他沉吟片刻,对外吩咐一句:“来人!宣公主进宫!”小呷一口温茶,转了话题,语气趋于平和,“太子回来也有些时日,朕近日忙于政务,未有闲暇召见,他倒是没让朕失望,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赞他越来越有储君风范了。”

    谢容满面愁容,心底压着一堆事,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却迟迟未能从赵槿一事中抽离。

    她了解赵槿的性子,同样的不肯低头,若她拒不认错,怕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方才赵陵那未尽之语令她不安,好似将要有事发生。而她近日来也时常被梦魇所扰,总能回想起十几年前之事,令她心底的那股不安无限放大。

    与此处不同的是,公主府里欢声笑语,歌声琴声不绝于耳。

    谁都没料到,赵槿竟真是把人叫来唱曲儿的。

    她支着脑袋,敛眸摇头,唇角却始终挂着笑,“啧,难听难听,你这调子太细了,公公都没你这么叫。”

    那人羞愧的低下头去,隐到人群里。

    裴浔斜靠在柱子上,抱臂看着他们,从一群人到只够容纳一个人,那女子的神色变化像被无限放慢,周围所有人都变得模糊不已,他的耳中除了风声,便是女子的声音,清泠动人,如那些日夜,她埋在耳边的呢喃。

    他盯着瞧了许久,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世人皆言,宁安公主好男色,心思狭隘,睚眦必报。此前他在裴府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子,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他们之间有天壤之别,隔着一条鸿沟,看似永远不会有交集,却因一次‘意外’而相识。

    那场意外……

    他神色微敛,思绪渐渐放空。

    几日下来,他能察觉到他所了解的赵槿与传言偶有不同。

    这也正是他所能利用的点。

    那边,赵槿散漫的掀眼,似乎消遣够了,也不再执着于叫人唱曲儿,反而对民间流言起了兴趣。

    她抬眼扫了一遍众人,“近日外界可有传出什么趣事?”

    有人小声问:“殿下指的是?”

    赵槿歪头想了想,“有趣的,好玩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奴……奴都是在瓦子里过活的,只怕会污了殿下的耳。”

    “殿下若想听奇闻异事,不妨去一念堂,那儿的说书先生博古通今晓遍天下,定能答殿下所问。”

    一念堂……

    赵槿并非不知此地,只是从未踏足。

    东边竹坞青,西边一念堂,南边解语楼,北边水云间。

    这四处地方,称为京都城的四大招牌。

    而他此刻提起,倒是掀起了赵槿的兴趣。

    只是她明面上无法出府,只得另想法子。

    临近日暮,赵槿催着方梨遣走院里的人,她回屋换了身便装,戴上帷帽,让方梨备下马车候在门外。

    马车低调简朴,行在路上,也无人注意。

    等到了地方,她看着里头人满为患,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颇为嫌弃的站在一旁,命令方梨先去打点。

    她一人站在门口,清风掀起帷帽一角,露出她洁白如雪的下颌,朱唇微抿,像极了在雪中盛开的地狱之花。

    虽美,却危险。

    不多时,方梨回到身边,凑近道:“殿下,已安排了楼上隔间。”

    她走了进去,察觉到几道视线随她而动,夹杂着好奇与打量。她虽穿的简单不少,可那衣服上的料子一看就不便宜,金丝银线,皆是由丝织坊专门制作,这令众人更加好奇起她的身份。

    来到二楼,倒是比楼下宽敞不少。

    她在隔间落座,很快,小二便端着茶水上楼,目光怪异的瞟了她几眼,被方梨斥退,“瞎看什么!”

    小二吓了一跳,头也不回的跑走。

    赵槿拾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入口即化的甜腻蔓延至口腔,她满意的点头,兴致更甚。

    楼上说书先生正捡着精彩说,她起先还听的津津有味,可到了后来,注意力却被一旁的人声所吸引。

    一个女声低低啜泣,听着难过不已。

    另一个男声温柔劝慰,“阿婵,此事非我所愿,待我说服我母亲,来日必将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女子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伯母本就不喜欢我,你如何劝说?”

    “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认定的妻子,你为了我在外奔波,我自不会负你!”

    “谢谢你,羡荣哥。”

    “……”

    赵槿暗暗嗤笑,怎会有人相信如此拙劣的花言巧语,这其中漏洞百出,更是毫无诚意,只怕这姑娘是被温言软语所迷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摇头默叹,继续听故事。

    突然一声轻响,有东西滚落至她脚边,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哪怕此刻戴了帷帽,她也觉得自己只怕是已经被人认出。

    因那人挑起眉梢,惊讶道:“赵槿?你竟会来此?”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她八字不合的松萝。

    她仅惊讶了一瞬,便化作不怀好意的笑,眼中满满得意,似是抓住了她的把柄,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一改往日穿着,便知她是偷溜出来的,总算找到机会报复,她不再遮掩,故意放大了音调,“怎么!半月之期未到,你竟抗旨?真是好大的胆子!”

    见状,赵槿也不再掩饰,将头上帷帽取下,冷冷的望着她,不言不语,好似并未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可偏是这幅冷淡模样惹恼了松萝,她咬牙切齿,“赵槿!你仗着公主身份胡作非为,以为自己还能嚣张多久?!”

    说来说出,总是这几句,一点花样都没有,她听的耳根子都起茧子了。

    赵槿懒得搭理她,继续听书。

    可松萝却没打算就此放过,越来越多的人涌到这处,挤破了头想看热闹。

    她们出门也没带侍卫,方梨不停的推阻,生怕他们挨到赵槿的一丝裙角。

    “很快,圣上就会知道。赵槿,你又抗旨不遵,这次,看你如何躲过!”

    良久,赵槿走出隔间,昂着头淡淡道:“那又如何。”

    “……”

    众人哗然。

    在座之人多的是听闻,而非亲眼所见,自然无法想象那飞扬跋扈的宁安公主究竟有多嚣张。

    可此刻听到这四个字,也不免背冒冷汗。天子脚下,权势大过一切,可眼前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却能轻描淡写的说出一句‘那又如何’,这不仅是挑战了天子的权威,更是不将皇家尊荣放在眼里。

    松萝闻言,亦是一愣。

    赵槿步步紧逼,将她逼至围栏,楼下围观百姓愈发多了起来,她随意瞥了眼,又抬眼看她,“松萝,你屡次找本宫的不痛快,被本宫教训一顿,还是不长记性,莫非真要本宫当众给你难堪?”

    “还有!”赵槿朱唇轻启,眸色微沉,脸上隐有戾色,“见到本宫莫忘了规矩!”

    松萝也不过是仗着太后的宠爱和她家族的荣耀才如此这般,她厌恶赵槿,从来不会向她行礼,以前赵槿懒得同她计较,可真要论起来,她也可治她个不敬之罪。

    方梨闻之,立刻心领神会,掷地有声道:“放肆!还不行礼!”

    她的眸子凉凉一扫,围观众人下意识后退两步,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人,不免踩到,一个接着一个,七扭八歪地倒下,又迅速爬起,跪地。

    “见过公主——”

    隔间里探出个头来,是方才的女子,她眨了眨无辜的眸子,怯生生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高傲冷然的女子,竟忘了反应。

    跪在她脚边的男人扯了扯她的裙角,提醒道:“快跪下!发什么呆?!”

    女子这才回神,忙不迭跪下,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男人见状,颇为嫌弃的摇摇头。

    他们二人虽是一起长大,亦有长辈指腹为婚,可自打他来到京城,见惯了京中繁华和豪门闺秀,便不免觉得叶婵实在上不得台面,若非她长得还算不错,早把她踢开了。

    想到母亲为他的前途所谋划的,更觉感激,若他当真攀上了孟家千金,亦能平步青云,何至于处处看人脸色。

    赵槿收回视线,复又看向松萝,意思很明显了。

    静待良久,松萝僵着嘴角,缓缓下蹲,不情不愿道:“见过公主。”

    赵槿并未理她,也没出声,她只得一直半蹲着,双腿越发酸软,心底里将赵槿骂了个遍,几乎将牙咬碎了,恶狠狠的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她好看。

    直到迎面走来了几个女子。

    那几人见此场景亦是一愣,却依旧上前来打破了僵局。

    “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都平身吧。”

    她发了话,众人跟着起身。

    后来的几人中便有那孟家姑娘,她长得眉清目秀,瞧着便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嗓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听闻殿下府中的花开的正艳,不知我等可有机会观赏?”

    赵槿盯着她不语,谁人不知她从不与各家贵女往来,一是嫌麻烦,二是她名声如此,更无人敢靠近。

    虽不知这孟家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若她真有阴谋,没了戏台子,她那出戏又如何能唱的下去。

    思及此,她淡淡颔首,“过几日,本宫办一场赏花宴,诸位若想,皆可前来。”

    “那便多谢殿下了。”

    众贵女相互低语,她也无意再待下去,正欲离开,倏然,低头瞥见衣角被人拽住,她顺势看去。

    只见那女子分明害怕,指尖都在发颤,却还是鼓足勇气抬头看她,小鹿般的眸子简单纯粹,“殿……殿下,上次……谢谢你。”

    她没说什么事,但赵槿确实想起了,那不过是她的一次临时起意,垂眼见她真诚到可笑的致谢,她不作回应。

    /

    是夜,寂静清冷洒满长街。

    赵槿出门后不久,拐角处鬼鬼祟祟的走出一人,他东看西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抓紧手中物什,紧贴着墙角快步摸进赵槿房中,不消片刻,便出来了。

    “殿下,如今你私自离府之事定然会传到圣上的耳朵里,那该如何是好?”

    方梨推开角门,待赵槿进入后,再落了栓。

    赵槿敷衍一句,“凡事自有本宫顶着,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小厮来报,“殿下,王公公已等候多时了!”

    怎会如此凑巧?

    赵槿蹙眉,走向前厅。

    内侍见到她时,仿佛松了口气,“殿下,老奴奉圣上旨意,带您入宫。”

    赵槿心底咯噔一声,抿唇问道:“你来多久了?”

    内侍道:“禀殿下的话,老奴到时恰至酉时。”

    那岂不是她才出府,他便来了?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抗旨出府一事是她理亏在先。

    心中思绪万千,转眼便到了宣政殿。

    “陛下,公主到了。”

    赵陵头也不抬的应了声。他着一身明黄龙袍,头戴金冠,沉默寡言的架势隐隐散发着骇人的气场,落笔之余,威严赫赫。

    殿内众人纷纷退下,并带上了门。

    赵槿微微福身道:“儿臣见过父皇。”

    “平身吧。”

    “谢父皇。”她观上位者神色,浓眉凤目,神情庄重,帝王之相,卓尔不群。

    虽给了她万千宠爱,却依旧是天下之主,在这,她收敛不少,轻声问:“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是有何事?”

    赵陵放下笔,目光沉沉的转向她,极具威严的姿态与神情换做寻常人早吓得瘫软在地了。

    “又偷溜出府去了?”

    他淡淡启唇,言语中并无惊诧。

    赵槿见他一开口并无怪罪,便松懈下来,歪头耸肩,耳坠轻晃,“府里太无趣了,就随便走了走。”

    “哼。”赵陵在无人之时,却是纵容无比,听她抱怨之声,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你府里是不是有个姓裴的?”

    赵槿神色一顿,转向他,“父皇是为了向我要人的?”

    “朕若要了,你会给吗?”

    赵槿闻之,认真想了想,回应两字,“不会!”

    “嗯,是你的性子。”他依旧平静温和。

    “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度,好歹你也是大魏公主,莫要失了体统!”

    赵槿轻轻‘哦’了声,算是应下了。

    夜已深了,方梨见她出来,忙迎上去,焦急的打量她,生怕她在里头挨了打。

    “本宫无事。”这一句,算是宽慰。

    走过回廊,她忽地想起一事,“且慢,你在这等着,本宫须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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