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殿,赵槿目不斜视的往外走,一群百姓亦步亦趋地跟上。

    小太监在前引路,等到了宫门口,朝她讨好似的一笑,“公主殿下,奴就送到这儿了,殿下慢走。”

    赵槿颔首,见他走远,才面向众人,目光自他们脸上扫过,往后稍退一步,郑重的像他们福身一拜。

    众人面露惊愕,下意识的伸手劝阻。

    赵槿道:“今日之过因我而起,让诸位受惊了。”

    众人面面相觑,刚要开口,就听赵槿又道:“好在国主已经惩戒了王子,我知你们心中所想,也明白你们的不甘和委屈,但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做到,我没用,能做的只有这些。”

    有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已经为我们做的够多了。”

    赵槿余光瞥了眼站在宫门外的武卫,走上前一步,靠近众人,将声音压低,“此处不安全,诸位还是早些离去。”她微微侧身,完全挡住身后武卫的目光,从怀中取出一块手牌,递给他们,“拿着这个便可入境,大夏将士不会阻拦你们。”

    众人心有所感,颤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面露凄惶,看着赵槿时却又带了一丝感激。

    “走吧。”赵槿的声音被风雪吹散,轻的仿佛不曾来过,“别再来了。”

    躲在宫门后的小太监看了会儿,见没什么特别的,忙跑回宫同国主复命。

    大殿之上的人已然清空,武卫都站回自己的岗位,大王子也被押到他自己的宫里,殿上静悄悄地,国主正手执书卷,轻轻翻看。

    他一来就跪下,“国主,奴跟着他们到了宫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哦?是吗?”国主仍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语调微微上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小太监心中不安,悄悄抬眼看向自己的义父,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老太监略一思忖,小声道:“国主,这位宁安公主似乎挺单纯的,这样的人岂不是很好拿捏。”

    他不敢说太多,国主之心最是难测,若是他说中了他的心思,却被误以为妄图揣测君之意,那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单纯?”国主细细嚼碎了这几个字,放在口中反复品味,语速缓慢,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这才一日,她便让老大名声尽毁,虽说以前也没什么名声,但这次可真是糟透了,怕是再也翻不了身。”

    “她打着此事的名义,却是为了给那群死者家属一个公道。”

    老太监不解问:“那些人都没来,怎么讨公道?”

    “谁说没来?”

    老太监愕然。

    “方才在大殿上的,几乎都是大魏百姓。”

    又是一语,把他们砸懵。

    “这宁安公主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竟敢明目张胆……”他恭敬道:“要不要奴派人去……”

    国主挥了挥手,随意道:“你现在去,怕也是追不上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

    国主轻笑一声,将书卷放在案上,“此女算计人心,算计人性,似乎比想象中的更要有趣,随她去吧,孤倒要看看,她还打算做些什么。”

    老太监不敢回应,默默低下了头。

    马车在府外停下,动静并不大,赵槿下车时,却看到两人站在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她微微一愣,朝二人走去。

    “为何站在……”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用力的拽过去,她还来不及惊呼,便跌落一个温暖的怀抱,隔绝了所有的风雪,雪松香萦绕鼻尖,令她整颗心意外的平静下来。

    她顿时不动了。

    对方的手却越箍越紧,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赵槿伸手,动作僵硬的在裴浔背上拍了拍,无声的告诉他,自己没事,无须担心。

    方梨早就极有眼色的躲回院子里,看到殿下没事她就放心。

    瑟瑟寒风吹拂而过,掀起他的一侧碎发,裴浔像是才反应过来,当即松开手,张望了下四周,茫茫雪夜里,唯有他二人立在此处。

    原先虚扶着她胳膊的手渐渐往下移,亲昵的蹭过她的掌侧,却并未将她握紧,只是垂眸低声道:“先进去吧。”

    赵槿难得的温顺,一句话没说,只是用那样一双淡然的目光望着他,将他盯得不敢抬眸,不敢与她对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不受控制的沉沦。

    二人前后脚入府,门便被关上。

    赵槿脚步微顿,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她不由觉得好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一个女子从堂中走出。

    赵槿嘴角噙笑,并未因她的出现而感到丝毫诧异,直到她走到面前,对她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没有刻意压低语调,也不似几个时辰前那般装模作样,她的声调与往日不同,样貌也长开了不少,少年的清秀稚嫩褪去,显得更加秀美精致。

    她从人群中走来,真心的对她致意,“属下不负殿下所望。”

    “你做的很好。”赵槿笑着喊出她的名字,“阿辞。”

    几个时辰前,将士来报,说一个女子在外求见。

    裴浔心中疑惑,将士埋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诧异过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阿辞没死这是在他意料之中,却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碰面,实在令人吃惊。

    看着从院中迎面走来的女子,他竟觉得恍如隔世。

    女子穿着一身齐腰襦裙,身材纤瘦苗条,不再是从前他认识的那个小兵士了。

    可她一开口时,一声‘裴大哥’又将他带回那段日子。

    方梨也很惊讶,“阿辞,你怎么会在这?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说着,又摇摇头,“也不对,你来这做什么?”

    阿辞忍俊不禁,“方梨姐,你让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啊?”

    方梨也知道自己太过着急了,但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其中最要紧的还是……

    “你是为了殿下来的吗?”

    阿辞点头,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其实我比你们早来几月,从那时起,我便是殿下提前安插在大夏的暗探。”

    “暗探?”

    “不错。”阿辞解释道:“殿下埋下的后手不止我一人,只是我也不知其他人是谁。”

    “那你现在来是为了什么?”

    “一个时辰前,我接到命令,意思有二。其一,将被害之人的亲眷尽数找来,充作大夏百姓。其二,带着他们前去天云楼王子殿下的厢房……”

    许是眼前都是熟人,阿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属于女子的羞赧之色。

    方梨追问,“去做什么?”

    “……下了一种药。”

    裴浔心中有了猜测,却依旧沉默不语。

    阿辞面露尴尬,继续道:“而后,我就当众揭开了那个秘密。”

    方梨还想再问,只听裴浔抢先道:“所以此举既能将大王子从和亲人选里踢出去,又能让他失了国主的庇佑,日后人人谈起他时,谁还当他是宫中贵族,这可是王宫一大丑闻。”

    阿辞微微讶然,随后又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裴大哥,你与殿下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殿下是何时安排的,我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竟一点没察觉到。”

    “那日我被圣上赐死,在行刑之时,殿下用一个死囚将我换了出来。”

    阿辞提到那日情形,便觉得怅然,她听到圣上派人来狱中传旨,便以为殿下尽力了,只道自己还是难逃一死。她不怪任何人,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既然已经做了,便不会后悔,殿下给过她希望,让她感受到最后一丝善意,她已觉得心满意足。

    可没想到在刑场上,竟会起了烟雾,一个易容成她模样的死囚代替她赴死。

    而她,则被带到了殿下的寝宫。

    看着奢华富丽的寝殿,凝望着从外头走来的,衣着鲜亮的女子,她感觉自己重活了一次,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她想迈步,却觉得脚有千斤重,竟迈不开步伐。

    “来了。”赵槿笑着朝她颔首,那笑容格外亲切温暖。

    她顿时醒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颊,灰土土的,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很狼狈。

    她手忙脚乱地擦脸,却越擦越脏。

    赵槿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过去,眼神示意她。

    帕子很干净,精致的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阿辞眼睫微颤,忙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交叠,至于额下,重重的磕了个头,“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槿俯身,将她扶起,“你无需谢本宫。”等她站稳后,才慢慢道:“本宫救你,自然希望你有值得利用之处。”

    她的话很干脆,不动听却很直接,她坦坦荡荡的说出自己的目的,目光更是清澈明亮,“本宫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你是知道的。”

    “知道。”阿辞盯着她,心中补了句,殿下拥有悲悯之心,不是仙人,更甚仙人。

    “我要你做我的暗探,替我潜伏进大夏,待来日我入夏之时,你便是我的眼线。”赵槿在门口站定,转身回望,眼眸微弯,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她道:“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不去,毕竟此行定然危险重重,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或许也会因此丢了性命,而你身为暗探,你的名字永远无法暴露在阳光下,更不会载入史书,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存在,那你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赵槿的语速很慢,像是为了让她听清她说的每个字。

    言辞犀利,字字句句,皆戳中要害。

    她话音一转,含笑道:“但目前看来,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分明是在陈述事实,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残忍,“不是吗?”

    她的命是赵槿所救,本就属于她。

    她要她何时赴死,她不该有任何异议。

    这是理所应当的。

    至少换一个人来听,都会觉得赵槿是在挟恩以报。

    就连赵槿自己也如此觉得。

    “是。”

    但阿辞毫不犹豫。

    四目相对,她轻声道:“殿下知道我的存在。”

    赵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只要殿下知道我的存在,那我的牺牲就有意义。”阿辞并未受方才那些话的影响,她思绪清明,一言便点出关键之处,“所以我会努力让殿下活着,必要时,”她眸光坚定,语声铿锵,一字一顿道:“弃车保帅。”

    “好。”赵槿冲着门口喊了句,“叶婵。”

    叶婵立即入殿,手中还提着个小包袱,她走到阿辞身前,将包袱递过去,赵槿道:“换身干净的衣服,今夜就启程吧。”

    阿辞没有异议。

    快速的换好衣服后,整个人焕然一新,她看了眼身上的裙装,有些不解,“殿下,我为何要换上女装?”

    “不习惯?”赵槿反问。

    阿辞抿唇,腼腆一笑,“有点。”

    “虽说在旁人眼里,你已然是个死去的人了,但难保不会有熟悉你的人察觉到异样,为保安全,还是这么穿着吧,等到了大夏,你再换回去也不迟。”

    阿辞听话的点头。

    “还有一事。”赵槿面色陡然严肃下来,“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还活着,今日这一场布局非我一人所为,这于你于我于父皇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是,我记下了。”

    赵槿看了眼外面天色,天边霞光辉映,将天地都染成一片金灿红光,要不了多久,黑暗将笼罩大地,彼时才是最合适的出城时机。

    “等天彻底黑下来,你就随着叶婵出城。”她提醒一句,“切记,不要回头。”

    阿辞认真记下。

    “若你连大夏都进不去,那便是你的命运,本宫也无法干涉。”赵槿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随着天色暗淡,衬得阴云密布,“一旦出了大魏,你的生死便由你自己决定。”

    阿辞屈膝跪下,郑重的拜了三拜,“属下愿为殿下马前卒,替殿下探路,只为殿下今后之路,一帆风顺。”

    天上明月高悬,树枝悄悄探出宅院,长街之上人烟稀少,就连街边的小摊贩也早早收了摊,许是今日的一场刑事,让众人心底留下了阴影。

    在出城之时,会路过许多地方。

    看到兰家老宅时,阿辞不由自主的停步,目光黏在那扇大门上,走不动道了。

    叶婵似有所感,回头一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忍不住出声提醒,“再不走,城门就关了。”

    阿辞低低嗯了声,恋恋不舍地往前走,一步三回头,似乎每看一眼便少一眼。

    城门近在咫尺,兰家老宅逐渐脱离视线,她再舍不得也看不到一丝影子了。

    二人赶到城门时,恰巧即将闭门,守城士兵打量着二人,气势汹汹问:“你们是何人?不知时辰已到,不可出城吗?”

    叶婵将赵槿交于她的令牌给士兵看,语气也很不好,气势摆的很足,“奉殿下之意,送这位姑娘出城,你有异议就去同殿下说。”

    她懒得找借口,反正宁安长公主的名讳格外好使,还没人真敢冒死前去讨要个理由,毕竟这位可是一言不合就打板子的主儿。

    叶婵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说句话都要扭捏半天的女子,她仰头抬颌的姿态和赵槿格外相像。

    兵士一看到令牌,连忙跪地请罪,心中忍不住怀疑,这大晚上的,什么人这么急着出城。

    他还想大着胆子盘问,却被同伴拉了一把,“不过是走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想也是,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他们也不再为难,当即放行。

    阿辞一出城门,城门立即关闭,她回头望了眼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不曾留给那些朋友。

    只怕他们此刻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前路漫漫,难以预料。

    或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阿辞转身,独自一人踏上去大夏的道路,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地面,渐渐拉。

    往后的日子,她需得尽快成长起来。

    阿辞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

    到了大夏以后,她便被迫的熟悉大夏的一切,这里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所有的事情都要去适应,还不能让人察觉到一丝端倪。

    她要让自己尽快的融入,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夏百姓。

    至于名册这东西,她早有准备。

    她所住的院子不大,邻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她时常在他们面前露脸,拉近了些距离。

    白日里她就出去打听宫廷中的情况,入夜之后,便去给客栈掌柜的打下手,幸亏她体力还不错,不然真干不了这些活儿。

    她很少穿女装,除非必要之时。

    她知道这世道对男女的区别,女子总是更辛苦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早出晚归,将这大街小巷摸透了,终于有一日,她见到了想见却又害怕见到之人……

    一旦她来了,便意味着真正的危险也将随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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