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峰一道浑厚的灵力荡开天光,灵风刮过山头古木时若风推弱草,一时风花若雪,漫山花白。

    这景象?

    是闭关了三年的照泽剑君出关了。

    馆宁裙摆被这道灵风掀起,似乘风归去,手腕上的束行锁锁链也随之时隐时现,她不甚在意的仰头看着划过云层不断掠过的剑影咋舌。

    仅是一个出关便是万人朝落雪峰拜见。

    不愧是剑道第一人啊!

    乌随趴在阶梯上,明明两三岁的模样,眸子里却闪着精光:“这个什么剑君出关了,娘,有救了。”

    乌随只听过照泽剑君名声,还从未见其人,但是看这情况,他这位大伯的名声不是作假。

    “不见得,万一这位是个古板,恨妖如仇之人,我们可能会死的更快些。”馆宁葱白溜尖的手指,拂过鬓边散发露出如一张柔美耀眼的面容。

    “不不不,不是我们,是你,我可是血浓于水。”乌随很没有骨气的和他亲娘割席了。

    馆宁抚鬓的手一顿,骂道:“逆子!”

    乌随摊手,正欲开口,便瞧见一道蓝色的剑影朝她们掠了过来,馆宁眼疾手快,一把抓起乌随。

    “娘…”乌随刚开口便瞧见乌宿星落在他们面前的人,她立刻闭嘴,抱住娘亲的脖子咿咿呀呀的装傻。

    一身蓝袍,面色纯良的乌宿星落在山阶上,急步走了过来,笑容满面的摸了摸乌随的脑袋,激动的看向馆宁:“阿宁,我大哥出关了,我带你和阿随去拜见我大哥,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他们会相信我吗。”馆宁垂眸,强撑起一抹笑,眼底却一片黯然,看的乌宿星心痛不已。

    “阿宁,你放心,我大哥是个善恶分明的人。”

    .

    乌簌雪推开房门,便瞧见掌门,山主,以及他叫的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堂主,门主,还有些穿其他宗门衣服的客人,乌泱泱的将落雪峰前院山门堵的满满当当。

    掌门是个威严的老头子,辈分上乌簌雪应该称呼一声师伯。

    掌门关切的上前问:“你闭关从未这般短暂过,三年前匆匆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三年前,乌簌雪前往境海除妖,一去半载,归来后谁也未能和他说上话便得知他闭关了,这不寻常的气息令掌门担忧。

    面容俊雅的男子心绪沉静:“掌门不必挂心,已经无碍了。”

    三年前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儿,令他道心动荡不安。

    他除魔时受伤被一女妖所救,相处多日意外有了首尾,人妖殊途,更遑论他一心大道。

    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道心不坚,还是那女妖用了什么手段。

    但他知道,他不能和一只图谋不轨的妖纠缠。

    离别时,他问那女妖想要什么。

    女妖侧靠在窗前,半支着下巴,睫羽纤长,毫无思考的说:“龟息玉。”

    很好。

    龟息玉乃是万年地龟的壳,可以抵挡劫雷,大妖不会轻易出世,尤其是万年地龟这种妖,龟息玉更是天下有地下无,可偏偏他就有。

    那还是在他领悟万剑朝宗之前,在秘境之中遇到了地龟。

    地龟告劫。

    他记得地龟像看笑话一般说:“你那劫因,是个难缠且倨傲的家伙,若想渡过此劫,小剑修,你一定要心存正道,劫之不过道心破碎,此后无缘大道,嘿嘿,你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地龟就留下一块玉,卷铺盖跑路了。

    所以,她,大概率是准备渡雷劫。

    妖渡九道雷劫的后,从此位列大妖之列,只受天道法则约束。

    不知她是渡第几道。

    “好。”

    给了她龟息玉,从此他们两清。

    “等等。”

    女妖笑盈盈的盯着乌簌雪,面若芍花,眼若秋水,头上两只翎羽作角,金灿灿带着淡淡的彩色光晕,耀眼夺目。

    他忍不住在心间念了几遍清心咒。

    女妖柔音透骨:“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我无缘,不必相知。”乌簌雪转身,风中混杂着花香,他背后的雪崤剑寒光凌厉。

    他身负重任,与妖注定无缘。

    今日之后相忘于江湖,知晓姓名又能如何?

    乌簌雪有一瞬走神,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用了三年时间平静道心。

    此刻道心如天山覆雪,不为世间万物所化。

    “那便好。”掌门见他这副模样也彻底放心了,九阁虽剑君不少,但修成剑意化形,万剑朝宗的屈指可数,乌簌雪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这般年纪,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哥,哥…”

    人群中,乌宿星一边跳着招手一边笑脸呼喊,他已经三年不曾见他大哥了。

    路上的人纷纷让开,乌宿星提着法袍兴奋的跑向兄长,高兴的抱怨:“大哥,你闭关怎么都不提前告知我啊!”

    乌簌雪闭关那日,他还在山外。

    乌簌雪看着同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虽还有些莽撞,但也比三年前懂事不少了,赞赏说:“三年不见,似乎懂事儿许多。”

    掌门带着深意的撇一眼乌宿星,附和夸奖说:“是啊,这三年宿星确实长进不少。”

    乌宿星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说:“大哥闭关的这三年我已经娶了妻,还有了孩子,可不就成熟了吗?”

    乌簌雪有些意外,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他这个弟弟向来单纯,没有心思,竟然娶了妻,还有了孩子。

    他此生应当是不会有血脉了,此刻对于胞弟的孩子,在冷的心肠也有了些许温度。

    “我倒是错过了你的好日子。”

    “大哥,哪里错过了,我这就带她们来见你。”乌宿星目光朝着人群之后望去,高呼:“阿宁。”

    阿宁!

    这么名字明明未曾听过,却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覆雪之下,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照了进来。

    乌簌雪也朝着那处看去,人影重重,随着他的目光散开,与那尽头的青山雾霭前站着位牵着孩童的女子,四目相撞。

    只这一眼,他目光凝住:“……”

    地龟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那劫因,就如人间俗语,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厚雪化作满天花絮,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一下,女子乌发如云,珠钗璀璨,笑盈盈的站在那处,面容竟然与那位支着下巴的女妖逐渐重叠。

    可是此刻,那双秋水沉月的眼眸之中,是陌生。

    馆宁微微扬眉,觉得这个剑君的目光有些奇怪。

    “大哥,大哥。”

    在乌宿星的叫声下,乌簌雪才发现馆宁已经到了他眼前,女子身量不低,但也只到他的喉结处,他垂眸打量着她,似是想要窥破些什么。

    馆宁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馆宁见过兄长。”

    观宁雪敛眸,有一瞬间呼吸停滞。

    内心只觉荒唐。

    “这是乌随。”乌宿星将观随提着抱了起来:“小随,叫大伯。”

    乌随奶声奶气:“大…伯。”

    真讨厌装傻子。

    “……”乌簌雪因这句大伯脸颊有些许紧绷,他硬着声音问:“几岁了。”

    见乌簌雪表情未变,乌宿星松了口气。

    乌小随举着手指头:“两岁多一点儿。”

    乌簌雪挑眉,盯着乌随的稚嫩的脸蛋。

    倒是巧。

    乌宿星顺势抱着孩子告状:“大哥,你闭关的时候,我们险些被显虚山的人欺负死了。”

    馆宁顺势抹了一把泪,晶莹剔透的泪珠打湿了她的睫羽,像翅膀被雨水而等死的蝴蝶。

    乌簌雪目光沉重的看着眼前三人:“…发生了何事儿。”

    “是…”

    掌门出声打断告状的乌宿星,说道:“簌雪,你如今终于出关了,这事儿也刚好与你商议,这边来。”

    乌簌雪撇了一眼一副我受了天大委屈的弟弟后,同掌门离开。

    乌随软软的趴在乌宿星的肩头,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头也不回的离开,忍不住瘪嘴。

    还剑君呢,真抠。

    连个见面礼都没有。

    .

    乌簌雪负手跟在掌门身后,二人走向一处僻静的花树下,掌门朝后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无人,又像是在看别的东西。

    目光复杂又深沉。

    过了好几息,却还不知这话如何开口。

    乌簌雪:“掌门有话,不妨直言。”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掌门面色凝重:“宿星那位夫人,怕是有蹊跷。”

    他既然已经说出口,必然是有了几分把握,之所以到乌簌雪眼前说,是因为这是乌簌雪的家事。

    乌宿星性子单纯天真但责任心重,馆宁与他有一子,就算是掌门在如何同他说馆宁的蹊跷,他也当听不见只一味的护着,再多说几句就要死要活,他实在是没办法。

    反之乌簌雪性格稳重,做事儿也向来从大局出发。

    乌簌雪心本就怀疑,却未动声色:“有何蹊跷?”

    “当年宿星带着人回山时说馆宁姑娘是儋州云坊人士,我令人去查过,云坊并没有馆姓人家,她在说谎。”馆宁入九阁之前掌门也是开心的,然而在他见到这位美丽的女子时心里却没由来的犯怵。

    这是直觉。

    他活了几百年的直觉。

    乌簌雪:“隐瞒身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隐瞒身份确非大事儿,可自她入宗后,宗门内出现过不少妖族的痕迹,且总是与她有关,不久前宗门内有弟子同馆宁发生了冲突,结果入夜那位弟子下山便死了,是被妖杀死的。”

    凉风裹着掌门的话音,拂过乌簌雪的衣衫,他脸庞仿佛披了层霜:“有实证吗!”

    “没有。”

    “若没有实证,为何就用上了束行锁?”

    掌门看着乌簌雪有些暗淡的眼底:“是没有实证,但死的那位弟子是曾虚山顾岳山主的独子,顾非凡。”

    一山山主地位仅次于掌门。

    显虚山虽不及九阁,却也除妖诛邪,护的一方百姓。

    “顾山主执意认为凶手是馆宁,要将人带回显虚山。”馆宁到底是乌宿星的妻子,乌簌雪一日不出关,他即便怀疑也不会将人交出去。

    但也不能让显虚山觉得他们是包庇,权衡之下他才用了束行锁。

    乌簌雪明白掌门的苦心:“因何生了冲突。”

    掌门叹了口气。

    说到底也是这顾非凡不对。

    这个顾非凡,仰慕乌簌雪的剑术,执意离开曾虚山来到九阁拜师,但是乌簌雪并未允诺,那人也是执着,从此便不离开了。

    同馆宁的冲突,不过也是因为乌宿星曾对乌小随说:小随聪慧,待我兄长出关,我必让兄长收小随为首徒。

    这话却不小心被顾非凡听了去,当场便发作,指着馆宁三人的鼻子大骂。

    骂乌宿星是个仗兄之势的废物,骂馆宁是个不知来历,攀龙附凤的贱人,骂乌随蠢笨,哪里聪慧,更骂这一家人不会独立行走,只会吸乌簌雪的鲜血。

    骂完他就准备回曾虚山,奈何一出门就被妖杀了,倒霉却也太巧合了。

    如今顾岳山主正在九阁客山,执意认定凶手是馆宁,要杀了馆宁偿命。

    “一先挑衅,二无实证,就算那女子身世不明,也不能因此就定罪吧!”乌簌雪为人中立,向来讲究证据,绝不会偏私。

    “哎,毕竟是失子之痛…”掌门叹了声。

    失子乱了心智,也实属正常。

    两面生默时,来处却有了不快的动静。

    “妖女,我今日一定要处置你。”浑厚富有中气的声音如暴风雨中雷鸣电闪,吓人的很。

    乌宿星挡在馆宁面前,据理力争:“顾非凡出了山门被妖所杀,你觉得阿宁是凶手怎么不觉得我也是凶手,是我指使妖杀人。”

    乌宿星不敌顾岳,但是依旧张开双臂,挺起胸膛将馆宁和乌随护在身后。

    馆宁和乌随怯生生的站在他身后,两双乌瞳之中是害怕。

    “你…乌小道简直是被这女人昏了头了,你九阁剑墟好歹是修行大宗,若是让歹人入宗,日后岂不是令天下人笑话。”顾岳冷哼一声,重重拂袖,乌宿星自幼长在九阁,而这个女人却是个来历不明的,谁知是不是妖族的奸细:“我同你说不明白,照泽剑君不是出关了吗?今天必须给我儿一个交代,将这个女人交给我曾虚山刑审,若她真无辜,我必以重礼将人送归…”

    顾岳鬓生华发,眼布红丝盯着馆宁,仿佛要将人戳穿,周身元婴境界灵力全开,很是笃定:“若她是勾结妖族的凶手,那我就替你们九阁,清理门户。”

    灵风呼啸,乌宿星脸庞的皮肉被吹的凹陷,长袍猎猎,腿弯不由自主下落。

    馆宁伸手搭在乌宿星的肩上:“要不,把我交出去吧!审过他就会送我回来了。”

    “我绝不会交出你,死也不会。”他咬牙强撑,嘴角溢出血丝,眼瞪如牛盯着顾岳。

    什么刑审!

    就算没罪,刑审之下馆宁也会没了半条命,今日,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将馆宁交出去。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顾岳并不想伤乌宿星,他只不过是想让九阁看到他的态度,他扫过一旁因他动手含怒,但顾及两派关系不敢言的九阁掌事人门,嗤道:

    “若你们九阁执意袒护,那我曾虚山从此便与你们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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