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完水没几天,徐静理就走了。陆寻光说她要回去参加夏令营。齐佳雨顿时想起她蜜色的肌肤,健康且柔软,富有力量感。

    但她的指尖是那么轻巧纤细,呈现在她的画作里,每一笔都似飞鸟振翅,近似无痕,却有情。

    又过了几天,程一凛的手臂和脖子都晒出严重色差了,他们才终于踏上归途。陆家父母还有别的行程,是以同意了他们自己回国的提议。

    当时一凛表现得很震惊,齐佳雨看徐柔摸陆寻光的脑袋,道:“你是长大了。”

    他父亲则略有不满地提醒:“大学入学前,请务必把头发的颜色染回来。”

    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着慈爱,如果不是一凛有些微妙的表情,佳雨或许不会多想。

    飞机需要中转,等候起飞的时候,他们在候机厅遇到了程一凛和陆寻光的外教。那是佳雨第一次对明华的教育方式和水平有了具体认知——别说看起来成绩就不差的陆寻光,就连吊儿郎当的程一凛,在全英对话里也毫不费力。

    外教亲切地询问佳雨的身份,陆寻光做了简短的介绍,佳雨听到他说的是neighbor。只见程一凛听完以后贼兮兮地笑了笑,而后勾肩搭背地和外教补充了什么,对方顿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空姐来派飞机餐的时候齐佳雨问他干了什么坏事。

    程一凛:“你求我,我就说。”

    “suitor?”

    “……”

    老是被她轻而易举地猜中,程一凛觉得很没意思。

    他和齐佳雨相处了那么多天,大大小小的琐事里,只变相地赢过一次。

    小学生才玩水下憋气的游戏,程一凛主动挑衅,但是自己却以两秒之差输了。他其实是看齐佳雨第一次潜水就潜得这么好,有点嫉妒,想要证明自己。

    不远处的池岸上,徐静理和陆寻光还在观望他们。佳雨突然说:“算你赢吧。作为交换,上次没说完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当我是什么人?”

    一凛恼羞成怒,当即认输。

    不过他很好说话,见齐佳雨过了这么久还在耿耿于怀,已经心满意足。

    晚上他们在院子里烤白天捕上来的浅滩海鲜,佳雨站在游泳池边,一凛浮在水里,两个人在说悄悄话。

    男孩子讲故事并不细腻,都是有话直说,但是佳雨听着,却倍感生动。

    他说,“其实陆寻光,家里人管他很严。不是严格的严,是森严的严。”

    高中毕业之前,陆寻光连使用手机都有时间限制。小小的设备,既有定位,又有内容监控。他父母说前者是为了防止他被绑架,后者则是害怕他误入歧途。所以他除了必要的微信,其他社媒一律没有。

    “他每天上下学都有人接,约他打球或是学习都要提前一天,因为他要和家里人报备,说难听点,像是过审。”

    同性想要靠近他都尚且艰难,更遑论异性。

    一凛之前说,那些女生喜欢他,他都接收不到,竟是字面意思。

    “但好在陆寻光能够接受这样的方式,因为他的性格看起来能够适应。但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这究竟是天生,还是驯化。”

    于是坏心眼的程一凛引诱他抽烟。在陆寻光接受的那一天,他才发现,自己的好朋友其实对这一切,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他只是懒得反抗。因为习惯,因为感恩。

    只是青春期的叛逆很难饶过每一个人,更何况是长年累月的囚困。

    陆寻光也不例外。

    在最想要张开翅膀的年纪被绑住双臂,不仅会痛,还会觉得苦。

    然而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没有抱怨的理由。他已经活在极端的少数里,如果连他都不觉得这个世界在善待他,那么还有谁的人生是甜的。

    父母只给过他爱,就算是枷锁,也是出于爱。没人给过他别的情绪,没人教过他别的东西,所以一凛作为他的好友,给他什么他都会接。

    齐佳雨也是。

    他就像被锁在笼子里的已经尝试过逃跑的困兽,永远都是幼年模样,睁着眼睛看别人长大,自己只能隔着栏杆拿到主人想让他拿到的东西。

    程一凛问她:“你听过陆寻光唱歌吗?”

    佳雨摇摇头。

    “他唱歌其实不好听。”一凛说,“但是他是个天才。”

    在明华的时候,校园舞会上总是会有陆寻光的压轴登场。他的钢琴伴奏是带领大家翩翩起舞的线索,是经久不衰的颂歌,是一凛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天籁。

    “但是他家里人不同意,对吗?”

    佳雨的手指伸入泳池,入夜后的水温冰冷。故事的前奏令她感到吃惊。其实这并不新奇,甚至俗套到她可以推算到结局。

    她心疼的是主角。

    程一凛点点头。

    “他们允许陆寻光拥有爱好,因为他们认为这是父母能给予孩子的自由。包括我的存在,你的出现,他的车,他的房间,他的各种乐器和堆积成山的乐谱,都在范围之内,于是得以存活。”

    但是职业不可以,学校不可以,未来不可以。

    这些都不属于陆寻光。

    “是不是很可笑?”一凛说,“看起来最有资本自由的人最不自由。”

    佳雨没有对此做任何评价。

    身后徐静理喊他们过来。

    那天晚上吃完饭,他们坐在室外打牌玩到很晚,还偷偷喝了一点家长的酒。徐静理说没事没事,结果变成第一个发酒疯的人。

    她扯着陆寻光的领口问他为什么不出国了,为什么不来接济她,如果哥哥也在美国的话姑姑就一定会在那边买房子。

    “这样我就再也不用住寄宿家庭了!”

    陆寻光冷着脸掰开她的手,一边说你想得美,一边把她抗回房间。

    楼上传来聒噪的歌声,醉成一摊烂泥的程一凛下意识捂住耳朵。陆寻光回来了,问他还站不站得起来。

    没回应,于是陆寻光把他丢到客厅的沙发上。

    轮到齐佳雨了,他最头痛的。

    一个清醒的、睁着眼的醉鬼。

    陆寻光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只能蹲下来,问她感觉怎么样。

    “头晕晕的。”

    “要喝水吗?”

    她说要,但是扯着他衣服的下摆不准他走。

    陆寻光只能站好,听她说话。

    “你过来一点。”

    他走近了两步。

    “再近一点。”

    她突然伸手拽他,陆寻光猝不及防地跪下来,整个人几乎要趴到地上。这个角度令他蓦地抬头对上佳雨的鼻尖和嘴唇,像是屈在她腿上的宠物。

    佳雨点了下他薄薄的眼皮。

    “你看我的耳朵。”

    陆寻光沉默了两秒,喉结滚动了一个上下,才低低地说:“看到了。”

    她中途去洗过澡,不知道为什么戴上耳饰。程一凛问了,佳雨说是为了防止进水。没什么常识的程一凛深信不疑。

    徐静理夸了一句真漂亮,就忙着对付一起夹攻她的两个对家,倒是陆寻光,一边出牌一边偷看她亮晶晶的耳垂。

    佳雨喝醉了,但是胆子变大的是他。

    他问:“为什么突然想戴了?”

    她反问:“你还好不好奇我为什么骗你?”

    说的是耳洞的事情。

    陆寻光其实并不在乎她的谎言,因为多数时候,他都能从她的眼睛里找到真相。偶尔他还会觉得齐佳雨骗他的狡猾样子很漂亮。

    他好奇的始终是她的故事。

    她那么喜欢捉弄别人,总用半真半假的话语和忽明忽暗的态度来玩笑,却从来不提及任何关于自己的细节。

    像技艺高超的小偷,从口袋里偷走别人的心跳,自己的心却不知道藏在哪里。

    陆寻光叹了口气,故意说,“不好奇了。”

    佳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她连伪装都懒得。

    她伸手掐住了陆寻光的脸,声音再不似平日里娇俏清脆,带着一种蛊惑的严厉,像命令,又像引诱。

    “说你想知道。”

    “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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