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志怪录》是一款底盘为修仙流,以斩妖除魔、济世安民为设定的大型国风游戏。

    在人神鬼三界合一的大版图下,玩家以诸方神明之一的身份进入游戏,负责守护高居九天的神界,与其下山环海抱的人间。

    玉朝颜本是诸仙榜上战力鹤立鸡群的十大神君之一,一朝在现实的榻里睡去后,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全然漆黑的空间里。

    抬首不见天月,垂目不见物事,她心中一慌,抬手无意识向旁侧摸去,却抓到了一片布料。

    那料子触手顺滑细腻,更瘆人的是,其下似乎还覆盖有一截温热的手腕。

    玉朝颜近乎是吓得瞬间就弹坐起身,奈何看不清周遭环境,只知自己是从一张柔软下陷的床铺上惊醒。

    她伸手不见五指,又找不着点灯的地方在哪,正急如无头苍蝇,却在这时发现了右手无名指间那枚凤首赤玉戒指在夜里发出微弱光亮。

    戒指为火属性,是她的法宝之一。玉朝颜心念一动,拇指轻轻擦过赤玉温润的表纹,一小簇火光便从其上跃动而起,驱散了小片黑暗。

    不看不要紧,一看她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竟身处一处满屋挂红,触目一个大“囍”字的封闭室内。身下的大床古朴典雅,整体呈暗红色,恍若凝固的血泪。床头横木雕刻着凤凰于飞的比翼展翅图,栩栩如生。

    红绸以复杂的手艺系成丝带,挂于头顶的九华帐上,无风自动,连理枝如吐着芯子的毒蛇盘绕在沉香木案上,还有由喜庆的金红蚕丝编织成的鸳鸯枕和锦被堆在手边。

    这画面,别提多诡异了。活像被配了阴婚的新嫁娘。

    还未等玉朝颜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她便又在锦被的另一端,看到了一双乌墨般的眸子,正在黑暗里幽幽注视着自己。

    身畔居然真的有人……方才摸到那手的温热触感清晰地跃上心头,可她只觉周身恶寒,如坠冰窟。

    恰巧此时外面夜风拂过,带来沙沙声响;冷月无声,落下满庭霜华。

    那眼瞳却比夜色更深邃,又比月华还明锐。

    玉朝颜几乎是一瞬间瞪圆了美目,霎时从婚床上跳下来,立于床边打起十二分警惕严阵以待,口中厉声喝道,“你是谁?!”

    对面之人不语,冷锐的眉宇中染上了一丝困惑,他也从躺着的榻上起身,似乎不知该作何言语,手伸了伸,广袖曳地。

    可惜光线太昏暗,玉朝颜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当对方抬手有何不轨之图,当即便一掌拍了过去。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下意识便这样做了,也许是因着《神宫志怪录》这款游戏玩了太久,许多招式信手拈来,甚至连方才摩擦玉戒会生火花这个认知,也恍若刻印于脑海之中那般,所以危急之下无需思考便做了出来。

    对方反应敏捷,当即微微侧身闪躲过去,却并没有退开。

    玉朝颜动手才发现腕下衣袖拂动,带起香风阵阵,身后似有长发随动作飘摇,可她此刻的境遇容不得她考虑太多,那人还在暗处默默无声地看着自己。

    论身形,对方比她高出半个头,一看便是个男子。半夜三更的,又出现在这样诡异的场景下与她共处一室,算怎么回事?是什么居心!

    玉朝颜提起一口气,两人此时都立于床尾,她又朝对面连出几掌,又快又狠。

    拳掌相交间,光彩迸溅,溢出的神力此消彼长。对方连连后退,好几次玉朝颜的手刃都近乎从他修长的颈侧或是流畅的下颚线贴着划过,险些便重伤,对方却都没有主动还手,只是防守。

    两人隔着中间的婚床打得不可开交,足尖一点旋身于半空,你来我往间衣袂飘飞,吴带当风、楚佩鸣玉,广袖猎猎作响,手中各色神力往前推送,爆裂声如电闪雷鸣,一时映照得室内五光十色,犹如白昼。

    玉朝颜在不断闪烁的光芒里看清了一瞬对方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可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她错开眼神再匆忙一扫视,发现周围有多具眼熟的家具,荷韵文鳐屏风,白玉书案,梨花木衣柜等等……

    分明就是她在游戏中自家神府的装潢摆设。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待她思虑清楚这其中种种怪相,眼前的交手却始终未曾停歇。双方似乎势均力敌,一时谁也制服不了谁。

    在玉朝颜再一次用神力逼近那人身前,倾力一击直取心口要害时,对方却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向旁侧微微一转,下一瞬宽大的手掌紧紧攥住了她的腕。

    玉朝颜一个身形不稳向前趔趄,却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清了对方衣摆处印染的二十八宿星图。

    是比晚空还深沉的夜色。

    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半拢在面前的阴翳里,她的心凉了半截,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玉朝颜心觉奇怪,又微微抬首来看,看到了他在火光映照下的半边侧颜。

    剑眉入鬓,冷眸如电;再往下看,鼻骨高挺,薄唇微抿,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却显得五官更为立体,本是个生人勿进的冷峻长相,在暖光里才稍显得神情柔和些。

    两人打斗间,他已然被逼近墙角,此刻攥了对方的手,头颅微垂,乌黑的眸子轻眯,只是盯着身前之人。

    玉朝颜神色一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那一瞬似乎忆起了什么,像是印证心中的想法一般,她忽然睁开了对方的束缚,退开几步。

    交战的地方很快从室内转移到了神府二楼的天台上,两人破门而出,身影飞跃于漫天星野间,落地时玉朝颜猛地回过身,终于在月明千里的夜空下,借寒光彻底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她却刹那间双眸圆睁。

    因为玉朝颜看到,昔年她从好友手下买来的、用来给自己重新结仙侣、做情缘任务的美男小马甲,居然站在她的对面,清醒独立地、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

    方才和她棋逢敌手、不相上下地交手了数十个回合的人,居然会是……她自己的小号。

    可……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玉朝颜薄唇微张,却讶然得说不出一个字。这一瞬似乎连她穿进了自己所玩的游戏,都不及这一个消息来得震撼。

    乌夜阑。这是玉朝颜一年前看着七夕那晚深沉而醉人的夜色,而给他起的名字。现在,看着这个名字展示于对方熟悉的眉眼,飘飞的乌发上端的名牌栏里,她却觉得是那么的陌生。

    往时,玉朝颜都是一个人控制两个角色,一并完成各类主线与副本的,没有旁的人登录过乌夜阑这个账号,那么此刻,对方身体里的自主意识,源于何人何处?

    更让人惊诧的是,借着清冷皎洁的月光两相对望,她发现他们二人身上穿着的竟然都是华丽斐然、明艳绝色的朱红喜服。

    那婚服男款刺凤,女款绣凰,制式繁复、针脚细密,是品质最高的华裳之一。

    也就是说,她方才在神府内的婚床上醒来,摸黑碰到的就是乌夜阑喜服的广袖,以及下面的手腕。

    换做一般人,这会儿早该吓得魂飞魄散了。

    乌夜阑见她久久不动,满目震撼,由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怎么?”

    谁料,玉朝颜的表情更古怪了。

    就像你买的人偶忽然有一天会动会说话了一样,一切行径不再与你相关。

    她声色微颤,不敢置信:“为什么?你……是谁?”

    对方却沉默了。

    他们以身侧壮阔宽广的皓月为背景,立于雕花凭栏前。神府下树树花开,暗香满盈,夜风呼啸而过,吹起发丝衣袂飘拂。

    明明身着此生最亲密之人才能穿的婚服,却彼此相顾无言。

    与此有关的回忆,亦随着月下翩跹的飞花纷至沓来——

    ——

    一年前。

    玉朝颜在游戏里有过不止一个仙侣,第二任才是如今的乌夜阑。

    游戏中除了修仙成神、除魔卫道,还有不少恋爱与经营元素融于其间。比如允许玩家之间结仙侣生子,建立福天洞地世外桃源。推出的活动玩法也有近三分之一与情缘有关,且奖励异常丰厚。

    在这一块,没有仙侣有时堪比没有人权。

    玉朝颜天资聪颖,即便学业玩乐两头兼顾,也挤上了全服前五的位置,成为万众瞩目的十大神君之一。

    但她因没有仙侣无法完成情缘活动,而错失了一些珍惜道具,导致战力上升受阻。正需解决方案时,位居全服榜首的画心神君贺新凉却忽然找上她,向她递婚戒了。

    此等大事,消息自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要说这贺新凉,总是一身红衣白冠穿行于神都的无边繁华间,就像从锦绣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一般。玉树风流、眉目传情、实力强劲又出手阔绰,几乎面面俱到。

    而玉朝颜又美又飒,沐光古琴一出,圣光普照诸邪退避,是服里为数不多实力强劲的女神君。这样的一双璧人配仙侣,谁人不看好?

    于是乎,玉朝颜在亲朋佳友的怂恿下,答应了。

    那时的贺新凉,身着广袖喜服满目温柔,垂首为她戴上嵌珠龙凤连理婚戒——游戏里价格最贵且一个账号仅可买一次的那款,然后两人就风风光光地成婚了。

    那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她发上玉钗摇晃反射的金芒可与天光同辉。

    可谁能想到,看似深情似海的贺新凉,居然会在短短的半年之后,被传出找有第三者的粉红流言。

    那晚玉朝颜刚踏入神都主城区,便看见亲友对她的神兽青鸟一通狂轰滥炸——相传青鸟为西王母信使,所以游戏中便将其设置成了会收纳玩家间私信的邮箱。

    她挑了一个信笺让青鸟吐出来给她看,发信人名为西楼月,是玉朝颜一年多以前在神都结识的佳友。

    西楼月:我说神君姐姐,你这么淡定啊!现在才来?

    玉朝颜捏着信笺薄薄的纸张,上面还别有一张红叶,本想翻上去看看对方上面给她“写”了什么内容,结果西楼月还在那滔滔不绝地发新消息,十秒五条的刷新频率让她无暇他顾,看都看不过来。

    “贺新凉他……他背叛你啊!平时瞧着那么深情一个人,他居然……居然还在外面养小的?”

    西楼月一边给她“写”新私信,一边定位到对方的位置,施了个追踪诀跟过去,见着玉朝颜的人便扒拉住人家的肩膀一顿晃,“据说是现实里在一起了,才发展至游戏中的。有仙使看到他们二人在神都逛花街、买华裳的身影,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的,别提多亲近了!”

    玉朝颜推掉她的手,不急不忙,先是理智地问,“既是现实中相识,倒也情有可原。她名叫什么?”

    “花心动。”西楼月见她一点不上道,心中焦急得很,“但是,贺新凉有与你说过情况么?根本没有罢,如此便和别人亲近……这、这……”

    “好了,先打住。”玉朝颜抬指抵在对方唇前,示意她先噤声,“我与贺新凉不过契约夫妻关系,为的是过往情缘任务的奖赏。他在现实里有没有心悦之人与我无关,亦是个人隐私问题,没有先和我讲明不算妥当,但也可以理解。”

    “这些个道理我不懂么。可你是不知道,那个花心动有多嚣张!跟你讲不明白,自己看公屏。”

    玉朝颜此刻正躺在出租房的床铺上,捧着手机划出世界频道的界面,往上爬楼,是花心动和她的小姐妹们在炫耀贺新凉给她买的华美衣裳和珍稀灵宠,往下划的最新内容,则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了。

    琵琶仙:诶呀~我好像看到有人来了。

    玉漏迟:名字取得与她一个姓氏,我都觉得丢人呐。

    卷珠帘:你和新凉都见过面吃过饭了,她怎么还不赶紧离婚呢,拖着丢人现眼,不嫌不要面子!

    玉朝颜又扫了一眼界面左上角,发现今日频道在线人数居然高达上万人。

    游戏里女多男少,大概是六四分的比例,为爱而撕这种桥段其实不算少见,但由于是榜首大佬想脚踏多只船而起的桃色新闻,就显得格外火爆,围观看戏的人特别多,都在等着看笑话。

    要么是原配打脸第三者霸气捍卫主权,要么是第三者上位耀武扬威讽刺旧人,这种扯上男女感情的戏码,向来最容易引发舆论。

    西楼月绕着她絮絮叨叨,“花心动一年前就创建角色了,比你我只晚了半年。根本不是因为现实里与贺新凉成了情侣,才为爱而来的。”

    玉朝颜却神色淡定得很,退出公屏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最近来的日子少了些,进展便这般快啊。”

    “知道便好。在此以前,他二人可能都不相识,我看啊,花心动就是蓄谋已久……”

    “不过,我近来在与导师对接论文的问题,作为毕设的新品种育苗,险些让隔壁畜牧学养的猪给吃了,别提多头疼了,确实没空管那么多。”玉朝颜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如若要我在现实事业与游戏伴侣之间选一个,我定然也不选他。这般一想,便没什么了。”

    西楼月轻叹一声,“如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你打算如何收尾?”

    还不待玉朝颜想出回答,方才世界频道里阴阳怪气的几人就定位追踪过来了。

    为首那人一头靓丽的淡粉长发,满头珠翠叮铛作响,下裳曳地,水袖翩跹,却偏生上衣齐胸,倒像是故意为了凸显性感与娇美而杂糅出的制式,若是让懂行的人来看,一眼便觉违和。不似天上仙,反像市井人。

    反观玉朝颜,及腰金发梳成飞天髻,头饰不多干净利落,白衣上流风回雪,玉带飘摇,端庄雅致,清逸出尘,好似壁画上的九天神女。

    “玉朝颜。”花心动几步来到玉西二人身前,玲珑玉手在身前一叠,“我来,是有事想与你说。”

    边上一脸谄媚的卷珠帘赶忙接上话茬,“什么叫‘想与你说’啊,这事新凉都同意了,明明是‘告知’好不好?一词之别,意思可天差地别呢。心动,你跟她还这般有客气做什么!”

    另外几人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玉朝颜眉心抽了抽,有点想隔空打方才的自己一巴掌,亏她还帮这些人说了话,不先以恶意揣测他人,结果人家可完全不跟她讲心存善念、口中积德这个数。

    赚足了旁人的认可赞美,花心动这才继续道,“我如今是仙门的二把手,寒木春华的副门主,与你平起平坐。战利品分配的权限,新凉已经转交给我来管了,日后你便无需再去关注了。不过呢,有些规矩也该改一改,出于尽职负责,我便来和你说上一声。”

    仙门为游戏内近似于公会、帮派一类的组织,由玩家自行建立和运营。

    其内则设有各大玩法,比如人神鬼三界地图的副本探索,仙药材料采集、曲水流觞宴、众仙集会、诸神斗等等。

    玉朝颜所在的便是寒木春华门,是早期她与贺新凉两人合力建下的仙门。取此名,本意是愿广纳四海八方的人才加入其中,诸仙百花齐放各具特色,共同发展和壮大仙门。

    寒木春华也不负所望,在玉朝颜和贺新凉的倾心经营下,很快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大门派,受万人景仰瞩目。

    而每次完成仙门副本或任务,都会得到一定的战利品。私有战利品全数归己,公有战利品则收归仙门的蓄宝室,需要通过门主或副门主之手,才可分配下达不同之人手上。

    而分配权,是仙门上下最大的肥差,不可徇私偏颇,否则都易引起争议。

    仙门建立之初,身为门主的贺新凉把这个权力独予了玉朝颜,一来是为表对新婚妻子的信任,二来是因为玉朝颜为人公平正直,不会借职权之便,为自己谋不义之财。

    而花心动前不久才加入寒木春华,初来乍到的还是个天降。因为按她的战力与资历,只能勉强够到春华门的选拔标准,进来了最多也就是个打杂的。还轮不到她这样的小角色,对凭实力上位的副门主玉朝颜说三道四争权夺利。

    因着贺新凉对她的提携,才能成了和“门主夫人”平起平坐的仙门高管。

    而一上来便想抢油水最多的差事,是何居心人尽可知。

    玉朝颜羽眉一挑,红唇一勾,“不知你想怎么改?”

    花心动仰脸傲然回应:“仙门副本掉落的织羽丝、百宝玉,就不该新人与旧人三七分,这样不公平,我要改作五五分。”

    织羽丝和百宝玉为升级仙武的珍稀道具,都是会自动归入仙门蓄宝室的公有战利品,并且一日之内最多只会掉落二十个。而一个顶级仙门里面,大神小仙林林总总加起来高达上百人,僧多粥少,想要自然就得通过排队来申请获取。

    原则上是按花名册一人轮一次,从头轮到尾,再循环往复为公平。

    而此类战利品却有两条申领队伍,加入仙门超过一年的归进旧人的队伍,反之则为新人。七三分的排序下,旧人这边一日可以轮十四个名额,新人这边却只能分得六个名额。

    看起来对新人是不公平的,但……

    玉朝颜抱臂道:“你懂什么。这规矩是我定的。织羽丝是锻造八十级以上仙武才需要花费的红品道具,不满一年者基本用不上。与其让新人把它堆在背包里积灰,不如多分些名额出来,给有急需的旧人提升自己。”

    西楼月接话道,“可不,自是公平得很。让新人提早屯道具,是为帮他们未来更好发展铺路,但其他仙门,根本就不给新人申领的机会。而且春华门中以资历丰富的旧人居多,新人很少,每日都能排六个,你还嫌不够?仙门百家中,找不到第二个比春华门对新人更友好的了。不过,像你这样待了一年,还达不到用织羽丝这个练度的,怎么会明白里头满满都是偏爱呢~”

    花心动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既然这事如今归我管了,就得遵守我的规矩。”

    贺新凉并未与自己提过分配权交接的事,现在这场戏闹得这般大,他也至今不曾露面。

    玉朝颜想到这也不反驳,而是道,“你特地来寻我,怕不是专门只为了这件事的吧。有什么便直言吧,拐弯抹角两面三刀的,怪没意思。”

    花心动见状便也不客气,“现实中,我与新凉已经见过面吃过饭了,而且我们还是曾经的同窗,关系亲密。你还是赶紧退出吧,不要拖着拉拉扯扯,给彼此都留几分面子,日后好相见。”

    呵,知三当三还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了。

    玉朝颜算是懂得了什么叫你与人家讲道理,人家与你蛮不讲理了。

    “吃个饭便叫在一起了么。你这由头会不会太牵强了些。”她眼神毫不闪烁地直视着花心动,眉目自信,落落大方,“在他当面给我做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前,我都无需理会你什么。”

    西楼月作为合格的闺蜜,恰到好处地开口,“倒是你,虚张声势,巴不得全世界都知晓一样,不会还觉得这样的事很光彩吧?”

    花心动一撩长发,钗钿摇曳,满头金闪,“我凭美貌和本事赢得他人的喜欢,有何不光彩?倒是你,你们连面都没见过,谈何爱与不爱?不觉得自己自恋又可笑么。”

    玉朝颜摇摇头,“你错了。问题的重点不在此处。若你们真是两情相悦,在现实中感情深厚,你该是以一种从容又大方的态度来寻我说明此事,因为你有足够的底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冷嘲热讽、颐指气使。你这般眼红的样子,倒像是我占了你天大的便宜,晚一步都会继续吃亏似的。”

    “……”

    花心动被她这番说辞哽住了,一时接不上话。而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虽没有靠近,却也立于街头巷尾远远望着。

    琵琶仙见自家小公主被怼,登时回了嘴:“你别强词夺理啊,既然贺新凉都不喜欢你了,你还死缠烂打做什么。有必要吗?”

    “我不知你为何会对同为女性的我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认为一个女性不因第三者的挑拨而离婚,便是对男人的死缠烂打。你能有这种想法,本身也挺可悲的。”玉朝颜垂眸笑了笑,细密眼睫被天边的灿阳镀上一层金丝,比她大婚那日带过的珠翠金饰还要耀目。

    玉朝颜本来是无感这些争执的,毕竟玩游戏是为了愉悦身心,放松自我,谁想上来长结节。有人却偏要蹬鼻子上脸,她不说话,便真拿她当无脑虐剧里的哑巴女角了。

    相反,她才思敏捷、巧舌如簧,最不怕的就是打嘴仗。

    琵琶仙面露哑然,玉朝颜拂袖踱步过花心动身侧,却没有看对方,而是眺望远山的白鹭扑翅,鹤飞九天,“而你,因为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没有足够的自信,所以才会着急。叫这么多人来撑场,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吧。”

    不曾想这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很少在神都活跃,却也是个不好惹的角儿。花心动眯了眼,“我需要心虚什么?”

    玉朝颜含笑道,“你若不是理亏,又何必强调和我‘平起平坐’?怎么,你也觉得自己这么做,低人一等啊。”

    “你……!”花心动先是猛地攥了拳,而后又松开冷笑,“呵,也许歪理我讲得没你动听,但新凉对我的喜欢是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没有感情是不会长久的,你还能拿什么与我比?”

    好一个恋爱脑——玉朝颜看见西楼月对她悄悄努嘴做口型。

    花心动却浑然不觉,故意提起袖摆,莲裳拂动,暗香盈袖,纤纤玉指上捻的粉色团扇是她的仙武,像是一丛盛放的牡丹,花开富贵,娉婷袅娜,“这个,那些,可都是新凉送予我的,你呢,他有买过什么给你么?”

    玉漏迟遮面娇笑,声色却尖酸刻薄,“怎么可能啊。你看她身上那身,都是去年神都辞冬春庆时候出的华裳了,虽是限定,但也早成旧款了。而你身上的,可是今岁元宵才推出的仙侣新款。”

    琵琶仙也趁势附和:“没记错的话,除了结婚时那一个戒指,新凉应该从来没有给她买过别的什么吧。都说男人在心里是会给女人定价的,他觉得你值多少,便会给你花多少钱。”

    卷珠帘以手掩唇,故作小声:“啊……那有些人岂不是分文不值?”

    耳边充斥着冷嘲热讽与刺耳的笑声,还不待玉朝颜做出应对,却异变突发。

    大晚上的,手中屏幕忽然高频振动起来,还发出了切割金属般的尖锐爆鸣。玉朝颜吓了一跳,她原本靠坐在床头,手机在掌心抛了两下才堪堪接住。

    好死不死,是导师给她打电话来了。

    这个午夜凶铃般的通讯铃声,是玉朝颜专门为导师的电话而调的。

    因为她的这位硕士导师在农学院中是出了名的严格勤快,背地里被已经毕业的学生戏称为“灭绝师太”,为做科研可以不舍昼夜,全天奋战在工作岗位,联系学生的时间自然也不分白天黑夜。

    有次玉朝颜因着没有早八课而晚起了小半个时辰,导师好巧不巧就在那个时段来电了,她睡眼惺忪没看联系人姓名,随手一划就接了,用困意深重的含混话音问了一句:

    “喂,什么事?”

    “还在睡觉?”

    玉朝颜:“……”

    一觉睡醒,天都塌了。

    然后她便喜获师太长达半刻钟的冷冰冰通话,除了交代事情余下莫得一点感情,隔天还在导师的小本本上看见了自己重点关注的标红……

    玉朝颜打这以后便老实了,当即给导师来电换成了如今这个夺命铃声,以确保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接到对方的通讯,都能处于智商在线的清醒状态。

    这下还正好是在自己玩游戏的时候打过来,给玉朝颜一种偷懒被抓包的错觉,所以才慌乱如斯。

    也许是师太今晚刚弄完项目,百忙之中终于能抽空出来指点她论文的开题报告了。

    玉朝颜是一点不敢马虎懈怠,也顾不得那些人此刻还讽刺挖苦些什么了,按下接听就一手抓笔一手夹资料笔记,长腿一迈,落地窗一拉,快步走去了安静的阳台和对方认真通话。

    交流了近一刻钟之久,好不容易和导师谈完了,玉朝颜挂了电话才长出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一半。

    她收拾好纸笔往屋里走,躺回到床上时,才起来方才游戏里的事。

    诶呀,糟了……正好和花心动辩到关键时刻就掉线了,还掉这么久,也不知道现在局面发展成什么样儿了。

    玉朝颜赶忙切回游戏界面重连登录,待到她的身影重新降落在神都街道时,却发现周围的人依旧吵吵闹闹。

    “都多久了还一动不动的。怎么心动妹妹一说到关键她就跑了啊,该不会是去哭鼻子了吧?”

    “诶,人家说的也是事实啊。这世上谁不看重银子啊,现实里结婚还得有车有房呢。钱都舍不得花去,哪里来的爱嘛。”

    “也是,丢了这么个又强又有钱的伴侣,谁不难过啊。但要我说,要怪也是怪那个玉……不顾家体贴就算了,平时还就老动不动不见人。现在不也是。”

    旁边的西楼月本欲回击嘴碎的闲人们,却发现一旁的玉朝颜没了反应,她一时半会也不知做什么好。

    正在舆论愈演愈烈时,沉寂的玉朝颜终于动了。

    周围如潮水般漫溢的恶意揣测让她耳膜嗡鸣,这些人趋炎附势,有钱便是爹的姿态实在令人心生反感,甚至想要作呕。

    而贺新凉始终不肯露面,还有花心动嚣张的姿态,就让玉朝颜知道此事十之八九为实了。

    那么她也不用再为那二人留什么面子了。

    玉朝颜定了定神,开口仍旧是淡定自若,“抱歉,鄙人时常有事忙碌,方才离席片刻,还请见谅。这样吧,我也没那么多时间与你继续纠缠这些琐事。你与我打上一场,若是赢了,我便和贺新凉提和离。如何?”

    “你……?”花心动面露诧异。

    “如果你输了,就先等着他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

    “这怎么可能!”琵琶仙急道,“你比心动早半年加入春华门,何况人家主修增益辅修攻防,怎么跟你打?”

    但事实证明,学霸就是比旁人领悟得快,哪怕是玩游戏。比如,现在的玩法千奇百怪,资源获取途径五花八门,没些个钻研精神在里头,还真不好于万众中脱颖而出。

    “那就是她的事了。既是为爱,也不愿意为此一搏么?那样看来,你也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深情啊。”

    花心动美目闪烁几下,一咬牙,“打就打!”

    就算输了,她也可以得个深情的美誉,为自己的上位正名,也为自己在贺新凉心中的重要程度拉高一层。

    玉朝颜这么做,则是为了把事情闹到最大,引某个敢做不敢当的人出来,离还是不离,一次性把这件事了结。

    围观的吃瓜群众见两人真走到了“为抢男人开撕”的地步,有人唏嘘起哄,有人瞠目结舌,还有人奔走相告,消息铺天盖地而走,顷刻间便观者如市。

    玉朝颜在神都城郊寻了一块相对平坦开阔的地,原本闲游的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场地,在外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游戏的玩家等级分为1-100级,有五个仙阶,由低往高分别为仙官、仙君、仙尊、神官、神君。仙官和仙君皆是以二十级为一个阶段,仙尊阶则囊括了41-70级,神官为71-90级,90级以上才能被称为神君。

    全服暂时也就只有前十玩家晋升到了九十级以上,玉朝颜目前账号等级95,正好卡在神君梯队的中间战力。而花心动只有86级,还处在神官阶。

    玉朝颜有两件仙武,一件是广为人知的沐光古琴,其首雕九羽赤鸾,垂古玉流苏,琴声一响,旷古绝然,是主输出型的武器。另一件则为杨枝净瓶,以纯净的天青釉为材,其上插有青碧杨枝为缀,瓶口倾斜,水净万物,是增伤净化型的仙武。

    而花心动,一件武器为手上的花开富贵扇,还有一件也为七弦琴,两件都是半攻半辅的仙武。

    两人对垒,首先召出的都是古琴。古朴琴台横于身前,玉弦光华流转,五彩神力荡漾,如烟长发随着能量对碰的气流而被吹得飘摇不止。

    不论男女玩家都偏好琴筝一类的武器有原因的,打起架来当真是飘然若仙,遗世独立。

    玉朝颜的沐光古琴可控可伤,品阶和等级都远超花心动一截,青葱长指拨弦,缥缈乐声化作实质袭向对方,有些被相互抵消,更多的则是打在了花心动的角色上。

    沐光古琴,自如其名,弹奏起来金光覆身,恍若沐浴在圣光之下,背后金乌闪烁,展翅曜日。

    为了避免波及围观众人,两人打着打着便把战局转移到了天上去,踩着暮色流云角逐。

    不过小半刻钟,花心动便落得只能狼狈防守,实力差距的鸿沟让她渐渐连自保都成难题,更别提反击,近乎全然是在被动挨打。

    玉朝颜一点不着急,相反她还在等。自花心动落入劣势开始,她便发现贺新凉上线了,就在她好友列表的第一位高高挂着,并且因着是情侣的缘故,对方的所处方位也能在自己这边显示出来。

    她看见贺新凉在向神都郊外这边靠近。

    古琴奏曲仙音袅袅行云流水,玉朝颜在拨完最后一个乐符后,足尖一点云彩,忽然纵身跃出,纤指拂过弦面,从琴台腹中竟是抽出了一把纹饰繁复的短刃来。

    此时她已逼近花心动面前,倾身横刃一挥。

    “啊!!——”

    花心动吓得失声呼喊,不敢睁眼,玉朝颜却只是在她颈侧轻轻一划,割落几缕发丝来。

    她在空中失了平衡,如落雁般坠下,重重地摔进郊外的干燥泥地里,娇美华裳沾起半身尘土。

    玉朝颜身后圣光环绕,龙凤光影高悬。她从晚霞漫天的半空中降落下来,让古琴自然上下浮动于身后,拍了拍手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细尘,“诶呀,怎么这般害怕啊,方才不是嚣张得很么。你还没输呢,起来继续吧。”

    花心动抬首一看,头上的生命值居然还余下九点。原来是她刚刚从空中坠落时,玉朝颜转手切出了二号武器杨枝净瓶给她施了恢复术法,这才没让自己当场阵亡。

    处于决斗的双方,不结束比试状态是不会愈伤和回能的。只有决出胜负来,各方面机能才会恢复原态。而输了的一方,还要根据事先约好的条件给赢得一方掉落相应的珍惜货币“玉环”作为代价。

    在场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

    “要我说,这玉朝颜身上的金龙玉凤华裳,虽说是往年的新春限定礼服,可也价值不菲,舍得全套买入的人又有几许呢……妥妥的富婆……呸,千金啊。花心动财力如何不清楚,但好歹衣服是让贺新凉给她买的。要我来选啊,我便选前者了!”

    “还有啊,人家可是诸仙榜排名第五的神君,要钱有钱,要实力有实力,要是能跟她结上仙侣,直接起飞了好不好。”

    “诶,你还吃软饭呢?”

    “有软饭吃何乐而不为?能躺平为什么要努力?贺新凉没品,不懂欣赏,千金美人看看我!”

    旁边那个一听,急了,“不行,要来也是我先来!看看你那相貌丑成什么样,哪儿轮得上你!”

    这头吵吵闹闹,那头花心动颤巍巍地站起身,仍是坚强地握着自己的花开富贵扇,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玉朝颜动了动眉,抿出一个笑来,“我敬你,对爱情的这份执著还算真诚。”

    下一瞬,她便抬掌向对方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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