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似乎笑了下,温柔缱绻地吐出来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名字:“沈鲜鲜。”

    “什么?”徐女士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不是盛泽老婆吗?”

    李教授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也抬起了头。

    “他们离婚了。”李逍说。

    徐女士盯着李逍,脸上再无半分喜色,“你,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为什么拿这种事开玩笑?”李逍说,“过几天我带她来家里吃饭。”

    “为什么要找个二婚的?”徐女士脸色复杂,眉宇间多了几分厉色,“你自小拔尖,从小到大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人人都知道你眼光高,结果可倒好,直接领回来一个二婚的。这要传出去,别人怎么说你?”

    李教授一贯不插手儿子们的感情生活,当下也罕见明确投了反对票,“不是二婚的问题,现在离婚率这么高,离异过的姑娘难道就不嫁人了吗?问题是,这姑娘以前是小泽老婆,你跟小泽你们俩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你跟他前妻在一起了,你觉得这合适吗?但凡她前夫不是你认识的人,我都不会说什么。”

    “就是,”徐女士见有人跟自己统一战线,底气更足了,脸色也更难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我跟盛泽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的前儿媳成了我的现儿媳,这像什么话?还有两家的共同朋友会怎么想,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不知道会被别人议论多久。”

    “这件事没得商量。”徐女士凝眉,直接撂下结论,“我跟你爸我们坚决反对。”

    餐桌上安静极了,气氛一时有些僵。

    李逍似乎并不介意这种僵持,“爸,妈,你们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会带她来家里。”

    他起了身,慢条斯理披了外套,神色淡淡,“你们对她的态度,决定了以后我带她回来的次数,但不会改变我会跟她结婚的事实。”

    “你……”

    李逍朝二老微微点头,随后转身离了场。

    李逍走后,餐厅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徐女士想起上回去光唯见到沈鲜鲜的场景,心中不禁一叹,这是什么孽缘。

    徐女士和李教授神情凝重,各有所思,身侧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徐女士扭头,奇怪地看了老三一眼,“你笑什么?”

    老三重新拿起了筷子,给自己碗里随意夹了根儿青菜,意味不明,“为大哥高兴。”

    “高兴?”徐女士蹙眉,“还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以后少跟你大哥二哥待着,一个两个不让人省心。”

    老三不再言语,心情似乎不错,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徐女士看着一旁安生吃饭的小儿子,心中慨叹,总归他们还有个小儿子,还是小儿子最乖。

    ……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并排看一部老电影,沈鲜鲜靠在李逍肩膀上,便听李逍突然道,“过几天要不要跟我回家吃个饭?”

    沈鲜鲜愣了愣,坐直了身体,神情里有一瞬间的僵硬。

    李逍急于向她靠近,急于给她一个家,她察觉到他的意思,却退缩了。这种隐隐透出来的退意让李逍有些不安。

    “李逍。”沈鲜鲜喊了他的名字,顿了顿,“就这样不好吗?保持现状。”

    李逍沉默了会儿,“你是后悔了吗?”

    沈鲜鲜看着他,“不是后悔,是害怕。”

    “害怕什么?”李逍问。

    “害怕我……克你。”沈鲜鲜说。

    李逍凝眉,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像是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沈鲜鲜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自嘲,“李逍,我命不好。我身边这些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爱的,或者爱我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是真怕我克你,我都有点后悔,是不是不该招惹你。”

    “沈鲜鲜,”李逍靠近她,那双沉静深邃的眸子微微泛红,“拿封建迷信这一套拒绝我,可有些敷衍。”

    “我是认真的,巧合也罢,偶然也罢,李逍,我真的怕……”

    她想要退缩,想要逃跑,身体却被一股强势的力道狠狠圈住。那双冷白修长的大手捞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放到了他的大腿上,他从身后紧紧拥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半晌,低低道,“沈鲜鲜,不要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试图甩开我。”

    “我没有要甩开你,我的意思是,就保持现状……”她的声音低下去,“不…不一定非要结婚。”

    “按照你刚刚编出来吓自己的东西,你说你克你爱的人,沈鲜鲜我问你,不结婚,保持现状,我就不是你爱的人了么?”

    沈鲜鲜语塞,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绕进去了。

    李逍抱着她,下巴在她肩头蹭了蹭,“所以即便按照你的逻辑,不结婚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止不结婚解决不了问题,分手也解决不了,”他环抱着那具柔软纤细的身体,一只手虚虚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腰际滑过,隔着薄薄的衣料上移,而后落到了她胸口的位置,“因为这里,已经刻上了我的名字,跳动的每一拍,都在说,我是你的爱人。”

    “所以,不要编这么可怕的东西吓自己,”李逍声音闷闷的,带点鼻音,“人生还是很长的,起起落落很正常,下坡路走完了,就该走上坡路了。跟爬山有点像……沈鲜鲜,想不想去爬个山?”

    啊?

    沈鲜鲜有点懵,“爬山吗?”

    “嗯。”李逍说,“陪我去看个日出,就下周吧,怎么样?”

    “嗯……”沈鲜鲜有点莫名其妙,话题怎么突然如此丝滑地转移到了爬山上面,“哪座山啊?”

    “随便你想什么山。”李逍说。

    沈鲜鲜沉默一瞬,“香山?”

    “香山?”李逍低低笑了,虽然沈鲜鲜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笑什么?”

    “你怎么不选景山,5分钟就能爬完。”

    “……”

    “会当凌绝顶下一句什么来着?”

    “泰……泰山?”

    “嗯,我来安排,准备好体力。”

    “泰山就泰山,”沈鲜鲜微一思忖,咬咬牙,“来吧,我这个人就是不缺毅力。”

    ……

    事实证明,这一点上,沈鲜鲜倒是没撒谎。

    一周后两个人说走就走,来了场三天两夜的泰山之旅。

    李逍不用说,干什么都是带着云淡风轻那劲儿,他甚至把这种劲儿无差别带到了爬山上。在一群又一群人气喘吁吁恨不得手脚并用从他身侧走过的时候,他依旧体面优雅,仿佛半点感觉不到累。

    李逍身上这种依靠气质和体力堆出来的淡然,沈鲜鲜学不来,她有的,是强到爆炸的胜负欲。爬起山跟谁较劲一样,纵使到最后发丝凌乱,气喘吁吁,双腿像灌了铅,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一路千辛万苦,待二人终于登顶,沈鲜鲜却发现,她们等待日出的这一天,似乎是个阴天。

    天际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光亮,遥遥望过去,全然不会想到有一轮光亮被包裹在里面。

    说到底,沈鲜鲜此行还是迁就的心思占了大比重,李逍想来,她便陪他来了,她自己倒对什么日出没有执念。

    所以此情此景,对她影响不大,她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担心李逍会不会失望。

    沈鲜鲜盯着远处,喃喃道,“好像是阴天,你可能要失望了。”

    李逍站在她身后,闻言似乎低低笑了下,“是吗,我不这么觉得……”

    话音未落,灰沉沉的乌云上突然像被一股力道从里面撕开,一道金光从那个撕开的缝隙里渗了出来。

    一刹之间,云海翻滚,红日喷薄,朝霞满天。阴霾散去,壮阔光明。

    万丈光芒破云而出,映照峰峦沟壑,古松怪石。

    如画美景,爆发于一瞬之间,盛大,恢弘。

    沈鲜鲜愣愣望着眼前的一切,本已麻木的感官被冲击,被洗刷,被震撼,像一粒尘埃被扔进了宇宙,突然生出一种渺小的感觉。

    人尚且渺小如斯,作为人的身外之物的苦难,好像更不值一提了。

    李逍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望向远方:“美吗?以后还有更多更美的风景。”

    他说得隐晦,沈鲜鲜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沈鲜鲜没说话,背对着他,兀自微微笑了下。而后她忽而将双手在唇边合起一个喇叭的形状,对着远方壮丽的云海朝阳大叫了一声。

    看日出的人不少,成群结队,男男女女,她这一嗓子来得突兀,众人吓一跳,纷纷侧目。

    冲动之下爆发出来的想要发泄的勇气瞬间偃旗息鼓,她摸了摸耳朵,有点尴尬。

    李逍看着她,伸手将羽绒服拉链拉开,而后将她整个人揽到了怀里,严严实实挡了起来。

    李逍:“喊吧,看不见你了。”

    沈鲜鲜脊背贴着李逍结实的胸膛,那件宽厚的长款羽绒服将她的身体和脸都挡住了,鼻息间是那股熟悉的浅淡清香。

    她愣了愣,随即重新用手在唇边比了个喇叭形状,冲着前方喊叫起来。

    她大喊大叫,没有台词也毫无章法地大喊大叫。

    周围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看着他们,目光或讶异,或戏谑,或探究,或八卦……可谓五光十色。

    然任由他们的目光如何灼灼,李逍自始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目望着被他藏在羽绒服里的人,眼神宠溺。

    李逍和沈鲜鲜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优越,当下俊男靓女,柔情蜜意,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先那些看热闹的小女生小情侣,吃瓜之余,心里突然生出点艳羡。

    “瞧瞧人家,长得帅还会疼女朋友。”人群中一女孩突然说了那么一句。

    下一瞬,一道男声响起,带点无奈,“那你也叫吧,我也挡着你……”

    周围人因这一问一答哄堂大笑,伴着霞光,氛围热闹欢乐。

    沈鲜鲜也笑了,郁结在心里的那点浑浊的东西仿佛也随着那笑声散去了,被风吹远了。

    沈鲜鲜又站了会儿,借着羽绒服的遮挡,在李逍怀里小幅度地转了个身,隔着毛衣轻轻环住了李逍的腰。

    沈鲜鲜:“只要我还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我就还是会笑的。”

    李逍:“这才是我认识的沈鲜鲜。”

    沈鲜鲜:“你认识的沈鲜鲜什么样?”

    李逍:“一朵霸王花,一朵向阳花。”

    沈鲜鲜抬头望向他,一时怔然。

    ……

    下山途中,沈鲜鲜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男女体力的差距——两个人走得很慢,确切来说,是她走得很慢,李逍在后面跟着她,亦步亦趋。

    两个人所有的行李都在李逍的双肩包里,她一身轻,就带了根拐杖,仍狼狈不堪。

    李逍不时喊她休息,沈鲜鲜人菜,还倔,只想着快点下山到酒店好好睡一觉,忍着腿疼也要赶路。

    李逍要背她,毫不意外被她拒绝了。

    下山下到一大半,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李逍似乎突然有些心不在焉。牵着她的手走在她身侧,目光却不时飘远。

    沈鲜鲜气喘吁吁,觉出异样,“怎么了?”

    “看风景。”李逍淡淡道,“别撑着,还能坚持么,坐下休息会儿?”

    “不要,”沈鲜鲜摇头,“我还行,上山下山都讲究一个一鼓作气。”

    说罢,给自己加油打气,又撑着往下走,李逍在她身后懒懒跟着,眉宇间颇无奈。

    二人又望下走了一百来米,路过一个卦摊。

    一个头戴毛毡帽身着中山装的老头坐在一个马扎上,身型瘦小,微微佝偻,一双眼睛熠熠有神,仿佛在时刻留意过往的行人。

    在景点,尤其是这种名山景点,这种算卦师傅并不少见,沈鲜鲜只随意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正欲继续赶路,怎知那算卦老头突然喊住了她:“姑娘,要不要算一卦?”

    沈鲜鲜愣了愣,朝对方摇摇头,拉着李逍的胳膊就要走。那算卦老头却是盯着她,颇有些执着,“姑娘留步,相遇即是缘分,我送你一卦如何?”

    沈鲜鲜一脸警惕,想到什么,表情里透出一股隐秘的自卑,“不……不用了。”

    原以为李逍亦不会对这什么莫名其妙的算卦感兴趣,谁知,腕上一紧,李逍竟轻轻将她拉了回来。

    “正好你累了,”李逍说,“算一卦就算一卦,喘口气,休息会儿。”

    沈鲜鲜停下了步子,仍有迟疑。

    算卦老头看过来,眉目和善:“姑娘应该是仲秋出生的,方便说一下你的八字么?”

    这么准的吗?看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秋天出生。

    沈鲜鲜犹豫片刻,心里分明是不情愿的,却像受了蛊惑,磕磕绊绊报了自己的八字。

    那算卦老头咂摸着她报的八字,将两个半月形木片掷到了地上的卦布上。

    然后他盯着地上的东西,微微凝眉,喃喃道,“这位姑娘的八字很不一般。”

    沈鲜鲜脸色白了几分,“怎么个不一般。”

    “根据这个卦象,你早年运势不大好,会碰到不少困难和波折,”算卦老头看向她,“但是看卦象你已经熬过来了,以后平安顺遂,苦尽甘来,一路好运相伴。”

    沈鲜鲜怔了下,似乎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判词。

    愣怔间,那算卦老头的目光落到了李逍身上,“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夫妻?”

    沈鲜鲜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怎么了?”

    “你们面相很合,命格相互加成,大吉。”

    “你的意思是……我旺他?”

    “你旺他,他也旺你。此之谓,相互加成。”

    沈鲜鲜站在原地,神色怔怔,手腕上忽而一紧,李逍抓了她的手腕,“借您吉言了。”

    说罢,牵着她悠悠然继续往山下走,脸上并无异样,似乎并未将方才的消遣放在心上。

    沈鲜鲜被他牵着,跟在他后面,心里却忍不住反复捉摸那算卦老头方才的话。

    他说她把劫数都熬过去了,说她后面的人生会很顺遂,会平安,会有好运。还说她,说她跟李逍很合,说她旺他。

    沈鲜鲜唇角不自觉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个人都爱听吉祥话。

    这些话像突然飞来的鸽子,将堆积在她心口某处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叼走了,心里突然轻松许多。

    她看向李逍,“你信吗?”

    李逍不置可否,“你不信吗?”

    “我想信。”沈鲜鲜说。

    “那就信。”李逍说。

    沈鲜鲜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高兴。

    李逍用余光看她,低头淡淡笑了下,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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