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信台,方洛悯正沉浸在紫藤花的回味中,咂摸这里面和寻常紫藤花有何不同。

    舒窈挽着她,替她看着脚下的路。

    没走两步,舒煌在身后叫住了两个女孩。

    方洛悯有些气恼,她正尝到关键处,被人打断思路火气有点大。

    转过来没好气的瞪着舒煌,“干什么?”

    舒窈在旁捂嘴窃笑,自舒煌回家后,二宫上上下下还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话。

    舒煌也不气恼,抱拳拱手请求,“方医师医术精湛,舒煌有幸见识过,如今有一个病人病症怪异,想请方医师出诊。”

    方洛悯眯起眼睛,双手抱胸,下巴扬起,“我的诊费可是很贵的。”

    见洛洛这般神态,舒窈笑得直不起身子来。

    舒煌见状,微微弯腰,上半身直挺挺往前探了几分,“诊费多少都无妨。”

    方洛悯垂下双手,她看出来舒煌很认真,并非刁难,便摆正了态度,正色回答,“知道了,什么时间?在哪?给谁看?”

    “我师妹,扶息院,今日午后都可,看方医师的时间。”

    舒窈收起笑容,有些讶异,“暮卷姐姐病了吗?”

    舒煌点头,但不多解释。

    方洛悯将小包向身后一甩,又叼了一片紫藤花叶子,“未时三刻,我会来。”说完拉着舒窈扭头跑掉了。

    舒窈来不及多问,她便被方洛悯一路拉进了药堂。

    “说吧,什么情况?”一进门,方洛悯两脚飞踢将小鞋子远远甩了出去,一头歪在塌上,顺手抄起昨天舒窈落在药堂的扇子扇起风来。

    舒窈拍了一下女孩的肉手,嫌弃她对自己花团锦簇的扇子粗鲁,夺过扇子给她轻摇起来,“昨日到的暮卷姐姐,她应当是我兄长的意中人。”

    方洛悯眉毛上挑,来了精神,“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舒公子有意中人,我白担心这么久。”

    舒窈取笑洛洛,“我也是见着真人了才确信的,再说了,你就这么怕我兄长看上你?”

    女孩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看不上看不上,我就是个臭扎针的。”

    随后她又似想起什么,一屁股坐起来,“方启回这个老东西,等我娘到了,再好好治他!”

    舒窈掐算了一下时间,“赶得快的话,接人的车马三日后应当到了。”

    方洛悯理了理耳后的编发,“我娘肯定会马不停蹄赶过来的。”随后,一拍大腿,“算了,不想了。陪我试试药。”

    舒窈放下扇子,挽起衣袖,“只能陪你一会了,我等会还要去回父亲的话。我娘这么一变,爹那边还有得要折腾的,礼仪的流程和器物的置办也都要变化了。”

    两个少女在药堂内悉悉索索的忙碌起来。

    未时三刻,方洛悯独自出现在了扶息院的门口,没发现侍者引路,她只好在门外探头探脑。

    舒煌几乎同时到了院门,见她摇头晃脑并不进入便开口打招呼,“方医师?”

    方洛悯被他吓得抱着药箱跳到一旁矮石上,发觉是舒煌后,整理下罩衫,扶好药箱,有些不快,“能不能别吓人,这一箱瓶瓶罐罐很宝贵的。”

    “抱歉,只是你为何在此逗留?”

    “偌大个院子没有侍从引路,我不认识,也不敢进。”

    “是我疏忽了,忘了扶息院没有仆从,我带你进去吧。”舒煌越过方洛悯,向前走去。

    少女快速跟了两步,但舒煌又突然停下转过身来,“你那药箱看着挺沉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提吧。”

    方洛悯有些意外,她与这个舒公子本没什么交集,单独见面对话更是第一次,突然觉得舒煌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高冷。

    “是有点重,那麻烦你了,提稳一点就好。”方洛悯双手往前一送。

    舒煌稳稳接过,转头又往里走去,方洛悯又加紧了步子。

    转过角亭,越过水塘,穿过正厅,直入厢房。

    暮卷和阿念婆婆已经在房中等候。

    昨日席间两个少女虽然见过,但方洛悯忧心婚事,又时刻关注白蘅夫人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仔细瞧过其他人。

    这会没有别人干扰,方洛悯一见暮卷,就觉得她气色实在异常;再看婆婆,一眼就看出她脸上的瘢痕为猛兽撕咬后的旧伤。

    虽然罩衫遮住了衣裙,暮卷也认出这是昨天席间坐着的那个杏黄衣衫的姑娘,应当是方洛悯无异。

    舒煌两相介绍,“虽然昨日见过,但终究是长辈的席面,今日我再单独介绍一下。”

    暮卷早知方洛悯颇通岐黄之术,能数次被丹羲派请来救治白蘅夫人,一定不凡,很好奇的向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点头致意。

    方洛悯虽年轻,但毕竟学医多年,望闻问切之道有些造诣,还没走近,她便觉得暮卷脸上的骨相似乎不寻常,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有什么奇异之处。

    待走近一些,她又被暮卷那双眼睛的瞳色转移了注意力,她从未见过这般瞳孔,哪怕是在异于常人的母亲身上。

    舒煌见方洛悯不多言语,直接挨着暮卷坐下开始诊脉,知道自己不方便留下来,便退出厢房,往前厅会萨埵师父去了。

    见状,暮卷便主动开口。“方医师不问下我的病症吗?”

    方洛悯嘟囔,“你这病都写在脸上了。毫无血气,肌骨近显,肌肤触之阴寒,身形虽不病态,但呼吸间气息孱弱,不似寻常习武者顺畅浑厚。”

    暮卷心中有些佩服,上次进谷的女医问诊了半个时辰才说出这些。

    方洛悯歪了一下脑袋,好像有些疑惑,“你这倒是寻常虚浮脉象,可虚症之人从未有你这样的表征……”

    她转过头来看着暮卷,认真问道,“暮卷姐姐可是比舒窈大一岁?”

    暮卷点头,方洛悯小声确认,“你不会……还没有月信吧……”

    暮卷摇头,方洛悯心中咯噔一下。

    但她并不是惊讶暮卷虽早过了及笄年龄却还未来潮,她随师傅医治内帏病症,从不来潮的女子也是见过的。

    她是因为暮卷的脉象、病症、月事多方加起来,像极了她师傅曾讲过的一个病案,而那个病人与方洛悯关系匪浅。

    少女医师收回诊脉的手,脸色暗沉下来,眉头皱得都有些损害她天真直率的气质。

    虽然师傅总是教育她诊断时切记喜怒形于色,但暮卷这病着实让她为难了。

    阿念婆婆见女医面色不好看,很是担心,向前一步扶住暮卷的肩膀,口中呼喊出声。

    听到老人咿呀一声,方洛悯明白自己犯了忌讳,漏了神色,赶忙平复心情,对二人说到,“初潮推迟不是重病,只是暮卷姐姐的身体状态,不太好治。”

    暮卷回头,拍拍婆婆的手,然后转过来对方洛悯客气说到,“有劳方医师了,实不相瞒,去年有女医替我诊过脉,她说我是寒气侵体,伤及根元,恐难自愈。”

    方洛悯揪了一缕小辫在之间缠绕,“她说的,也不全对……”

    思虑一会,女孩认定师傅交待的治病第一原则,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向暮卷确认,“姐姐,你是不是修行了什么特殊的功法?”

    这一问让暮卷和阿念婆婆都很诧异,凝霜虽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秘事,但为防止先入为主,上次女医来诊病时,他们并未主动提起凝霜,只是事后根据女医“伤及根元”的描述推测是凝霜所致。

    可没想到方洛悯主动提起这个问题,看来这女孩确有天赋。

    暮卷开口,“不知方医师如何有此一问?”

    听见暮卷如此回答,方洛悯心中判断已定得十有八九,对暮卷顿时生出了许多亲近之感。

    “姐姐不嫌弃的话,就同舒窈一样唤我洛洛吧,方医师这个称呼,二宫上下也只有舒公子才会这么生分地叫我。”

    暮卷被她逗笑,只觉得方洛悯和舒窈一样可爱。

    “好,只是不知洛洛姑娘如何得知特殊功法之事?”

    方洛悯赶忙解释,“不是旁人说的,只是我曾经听说过有人和你一样的病情,那病人身份极为特殊,我刚也是大着胆子才向你求证的。”

    闻言,阿念婆婆警觉了几分,扶在暮卷肩上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暮卷感觉到婆婆的谨慎,她不急不缓继续问道,“那是洛洛姑娘医好了她么?”

    洛悯摇头,“是我师傅医治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了。”

    “不过,她的身份我不方便透露,详细的医案我曾看过。准确的说,当时她的病症并不是医好的,而是自愈。”

    “自愈?”

    “嗯。从医案看,她的病没你严重,停下特殊功法的修行两年后就恢复月信了。当然,我师傅两年间一直寸步不离地给她调理身体。”

    “恢复?那女子之前有月事?”

    “有的,虽然你们病症相似,但我不知你们修行的是不是同一种特殊功法,且你们情况又有些微小的区别,医治之法上,我并无完全把握。”

    方洛悯见暮卷和老婆婆面面相觑,又补充,“当然,如果你们愿意让我试一试,我可以问清楚医治的详情,再想办法给你调理身体。”

    暮卷静静看着方洛悯清澈的眼睛,“洛洛姑娘现在还能见到那个病人吗?”

    方洛悯明白自己失言,慌忙捂嘴摆手,从手指缝里挤出话来,“暮卷姐姐你别问了,多的我真的不能说了。”

    暮卷带着歉意的笑了笑,“对不住,听到有同病相怜的人,忍不住多打听些。”

    阿念婆婆的手也放松下来,暮卷不忍心再追问,决意坦诚,“洛洛,我信你的医术,我所修内功确实偏阴寒,如今体内寒毒发作已有两次。”

    方洛悯放下小手,有些疑惑,“寒毒?我观姐姐你体内的寒凉之气并无毒势,而且真气在气脉中运行平缓,不应当失控才对。”

    暮卷解释,“我初次发作时最严重,后来经师兄相助,又练了些别的制驭寒气的法门,第二次发作时确实没那么凶险了。”

    方洛悯若有所思,而后双手一拍,“多谢姐姐告知,如此一来,我便更有把握了。”

    但怕自己忍不住又漏了师傅交待的保密事项,方洛悯便规矩坐好,显露出女医的专业,“还请暮卷姐姐稍待几日,我便能弄清治疗之法。”

    暮卷莞尔,“师父已与师兄约好,我们会在丹羲观礼后再离开。刚着急治病,都忘了祝贺你与舒窈喜结金兰了。”

    方洛悯笑容率真,起身收拾药箱,“多谢姐姐,那我先走了,白蘅夫人那边也不能离人太久。”

    见她要走,暮卷解下所剩无几的钱袋,“也不知洛洛姑娘的诊费多少,我身上也没剩太多钱财,不知这些够不够?”

    方洛悯连忙拒绝,心中懊悔此前为难舒煌,也不知他是怎么传的话,“我故意逗舒公子的,总看他骄矜自持,难得有求于我。再说丹羲派请我来的时候已经付了诊金,都够我看二宫全部的人了。”

    暮卷被她一连串的话逗笑,但钱袋并未收回,“我是沉月谷的人,丹羲派的诊金可不好算。”

    方洛悯一时语塞,有些尴尬,环顾四周,没瞧见这房里有什么合适的小物件能搪塞一下。

    她见暮卷和婆婆身上都素雅得很,也没什么好开口要的东西,好在她灵光闪现,“哎呀!我给忘了,那个舒公子刚约好了在前厅给我诊费的,我这就去找他要。”

    说完,提溜着药箱一溜烟就小跑出门去了。

    暮卷无奈笑着放下钱袋,想起舒窈和方洛悯对自己的种种,心里有些温暖:原来姐妹是这种感觉。

    但还不及她细细体味,方洛悯却去而复返,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小辫在空中晃悠,“对了姐姐,我忘记叮嘱你了。我师傅给这种病取过一个名字,叫血凝症,这段时间务必保持心情平和,切忌大悲大喜,要少食寒凉,药方待我查清后再来给你开。”

    说完,又一溜烟钻出了院子,生怕被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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