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洛悯眼睛几乎哭瞎,母亲这边还没起色,父亲那边又来噩耗。

    方启回开怀畅笑,“二宫主,谢你牵挂,前定之事,请你信守承诺。老弟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方阁主口吐鲜血,向后直挺挺倒去。

    乌血溅了舒原燎一身,舒窈尖叫一声躲在了白蘅身后。

    舒原燎则托着方启回忽而失力的身体,试图渡气护住他的心脉。

    奈何入骨相思之毒异常猛烈,方阁主心脉寸断,真气所到之处无有回应。

    舒原燎看了白蘅一眼,摇摇头,确已无力回天。

    只可怜了方洛悯这小丫头,几乎连滚带爬到了方启回身旁,声声泣血,“爹爹!爹爹!”

    舒窈见状,心下不忍,稳住心神,快步走到方洛悯身边,替她抱稳还在昏迷的多罗夫人。

    场面急转直下,暮卷有些愣住了。

    萨埵起身走上前来,自肩贞穴渡流火调和凝霜,口中低声说道,“暮卷,退下吧。”

    少顷,暮卷自觉凝霜之气已近平和,瑾方阁为自证清白,竟做这个份上,如今她实在不能也不忍再逼问。

    暮卷回到婆婆与舒煌身边,她才发现师兄内息受损,有些自责。

    红玉收了匕首,俯身下去探查多罗夫人的鼻息,又观她面色红润,与刚服毒自戕的方启回截然不同,便出声提醒方洛悯。

    “方小姐,令堂似乎只是昏睡了过去,先救活人要紧。”

    方洛悯忽然清醒过来,拿手擦了擦眼泪,不可置信地转身回来替母亲号脉。

    眼神紧张,心中庆幸,口中默念,“没中毒,没中毒,是迷药,是迷药。”

    说着,泪水又潺潺汇聚,“我怎么没早点发现,早点发现就能救爹爹了……”

    舒窈也忍不住啜泣,将怀里的多罗夫人又搂紧了些。

    白蘅见事已至此,便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与萨埵说道,“上师,贵徒所求之事已有分晓,瑾方阁阁主既以命自证,贵派可满意了。”

    萨埵正替方启回颂完往生咒,听出了白蘅语气中的不善之意,“夫人可不要迁怒于我沉月谷,老衲笃信佛法,从不杀生,我徒儿适才也只为求证真伪,并无意逼死瑾方阁之人。”

    舒原燎岔开话题,“蘅儿,还是先救治多罗夫人。”

    白蘅看了红玉一眼,红玉二话不说抱起了多罗夫人往药堂去,舒窈搀着方洛悯紧随其后。

    到院子里时,雁影鹤踪已跟在两位小姐身后,舒窈又招呼了门口小厮入藏拙厅协助父亲替方阁主收敛尸身。

    白蘅与沉月谷众人施礼告别,气氛沉重,“今日之事,请诸位不要声张,既然在我二宫出了人命,我会与多罗夫人妥善处理。事定之前,还请各位在扶息院歇息,不要随意走动。”

    白蘅行到门口,侧过脸看向舒煌,口中命令,“煌儿,随我去。”

    舒煌知如今局面尴尬,他必须想法从中斡旋,他看向师父。

    萨埵点点头,舒煌便随母亲一起回蘅芳院。

    婆婆扶着暮卷,比了个手势问她的身体,暮卷示意自己不要紧,萨埵捏着念珠,怆然一笑,“走吧。”

    众人各怀心事,一日无言。

    药堂内,方洛悯来不及沉浸丧父之痛,正小心翼翼给多罗夫人放指尖血。直至午后,迷药的余效才彻底驱散。

    白蘅夫人与舒窈一直陪在药堂,舒煌被安排去与父亲准备方阁主的身后事。

    多罗夫人醒来时,方洛悯正俯在她身旁,哭得睡着了。

    舒窈和母亲正小声说些什么,雁影鹤踪在门外守着,红玉不知去了哪。

    多罗只觉得头痛欲裂,扶额撑起半边身子,面容憔悴。

    白蘅听见响动,带着舒窈来到近前,舒窈搀着多罗起身坐好。

    多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只记得最后毒发,自己应该死了,这会看见自己还活着有些错愕,“这是……为何?”

    白蘅怕她再有过激之举,挨着多罗,小心翼翼解释道,“夫人并未中毒,而是迷药。”

    “迷药?”多罗难以置信,但很快也明白过来,“是启回……偷换了药。”

    多罗似明白了什么,忽而紧张,握拳追问,“白蘅夫人,我夫君呢?他在哪?”

    舒窈别过脸去,白蘅轻声开口,“夫人节哀。”

    霎时间如五雷轰顶,多罗指尖伤口崩裂,又有血滴渗出。但她很快看到一旁睡着但脸上泪痕未干的方洛悯,咬牙忍着,强定心神,将喉间涌上的心尖血硬吞了回去。

    多罗看向舒窈,“舒小姐,麻烦你在洛洛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找一个琉璃小瓶。”

    舒窈手脚利落,没惊动洛洛,多罗从瓶中取了一颗护心丹服下,静待片刻,她感觉身体松快了些。

    多罗恢复了一点精力,“不知我夫的尸身何在?”

    白蘅宽慰,“夫人放心,阁主的身后事暂有舒煌代为操持,灵柩停在了郁馨院,我夫君正守在那。”

    多罗谢过,后自责道歉,“瑾方阁牵涉命案,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连累贵派了。”

    舒窈取了金创药,白蘅拉过多罗的手,给她轻轻上药,“我担忧事态失控,特地让红玉防着沉月谷的几位,却没想到阁主夫妇自己竟然如此狠心。”

    多罗惭愧,白蘅接着攻心,“难道二位就没想过这刚过及笄的小丫头吗?”

    方洛悯此时眉头紧皱,似身陷噩梦,偶尔抽泣几声。

    多罗泪眼婆娑,“如何没有,只是惨案历历在目,苦主既然寻来,总该有人要负责,不然瑾方阁日后如何处世。我本就浮萍羁旅一生,这命也是这对父女的,又中了奸计成为帮凶,死不足惜,却没想到被夫君抢先察觉了。”

    白蘅愠怒,“多罗夫人此话才是真糊涂。女子在世,敬爱丈夫,怜惜子女自然要紧,但你这命却是自己的,不然当年你又何苦千辛万苦从婆娑逃生。”

    多罗拭泪不语,白蘅接着劝慰,“方阁主也确实是真心待你,知你进退两难,恐存玉碎之意,便干脆替了你,如今既然活了下来,便不要再妄自菲薄,要顾念着洛洛,顾念瑾方阁上下医士,好好活下去才行。”

    白蘅见多罗态度已经缓和,便让舒窈递了一杯热茶进来,“放云峰旧案虽惨,但那暮卷姑娘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今日我见她虽气势逼人,但并未真的出招,这案子内里迷雾重重,她尚且知道反复求证,你作为知情人更应该助她找到真凶,这才能真正告慰亡灵。”

    多罗抿了一口热茶,心中暖意渐起,看着无辜受累的女儿,潸然泪下,“夫人看得通透,是我草率了。”

    白蘅微微点头,知其应当不会再做过激之举,回头看了一眼舒窈,舒窈出门交代雁影。

    白蘅在房内与多罗嘱托,“既然已心定,便好好休养身体。只是洛洛这丫头心性纯正,如今突逢大变,灵台染尘,这段时间务必悉心照顾。”

    多罗自然明白。

    两位母亲各自道别,白蘅清楚,哪怕面对再多的猜忌和分歧,在儿女的事情上,母亲们总是更能共情,她此刻如此信任着多罗。

    扶息院中,暮卷神情恍惚,适才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死在了自己面前,而且还与自己有关,刚才人多眼杂,她还没能反应过来。

    这会独自回厢房,静默之中,她脑海只剩下刚才血红的场面,她虽不是个懦弱怕事的,但亲历此番,一时也难以接受,难免对自己追寻身世的动机有些动摇。

    婆婆想进去陪着她,却被萨埵师父拦下,“让她自己消化吧,她既然想弄清放云峰的真相,那必然就要面对这些鲜血,方阁主自戕还只是个开始而已,若这般场面都挺不过去,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阿念在门口干着急,萨埵知她听不进去,“罢了,你同我去寻舒原燎吧,突生变故,沉月谷也应当有自己的态度。”

    阿念犹豫着摇摇头,表达了担心,萨埵明白她的意思,“白蘅一介妇人,她可没本事限制沉月谷的行动。”

    说完,师父硬拉着婆婆离开,让暮卷安心面对本心。

    不多久,白蘅就得知了萨埵离开扶息院的消息。

    她摘下红玉戒指,似有些头疼,红玉近前替她揉按太阳穴,白蘅口中自言自语,“倒是个不愿守规矩的。”

    红玉力度正好,白蘅卸下些压力,闭眼缓神,“如今只看看那暮卷姑娘的心性了,若也如她师父这般,我倒是不必顾虑沉月谷。”

    红玉接话,“鹤踪已经去女青观请道长了。”

    “嗯,异乡暴毙,禅院法师就不必惊动了,等洛洛扶灵回阁后自行安排,我们只请玄门道长就行了,窈儿应当也跟多罗夫人讲清楚了。”

    白蘅让红玉停下来,她转过身来认真问她,“瑾方阁所说,你可听出了什么疑点?”

    红玉思虑片刻,“问题的关键在那个女侍卫。”

    白蘅点头,她主仆二人想到一块去了,红玉见女史认同,接着说道,“我也只是直觉,听多罗夫人的描述,侍卫之名说明她功法不俗,能认出多罗身份说明她见识不浅,更重要的是多罗夫人提到身材高大却声音尖细……”

    白蘅接过话头,“黄门中官,位置恐怕还不低。”

    红玉顿首,白蘅脸色暗沉至极。

    若真如她们猜测的,那云门门主与华顺夫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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