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满桌酒千杯,侍宴群芳笑靥陪。皇宫里金碧辉煌,处处流光溢彩。可谓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永和帝坐在最上方,脸上堆满了笑意,昭示着此刻他心情颇好。皇后李薏坐在一旁,端庄从容,尽显一国之母风范。

    宴上觥筹交错,大臣及皇亲贵族推杯换盏。有一晋国装扮的使臣走出,站于大殿正中央,手拿酒杯向台上的永和帝拱手道:“今日是陛下龙辰。臣在此恭祝陛下万寿无疆,与天同老;千秋永固,福庆有余!”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永和帝龙颜大悦,直道:“好!好!”

    然而那使臣并未就此归席,而是向永和帝又一拱手,道:“今日普天同庆,万朝来贺。臣特代吾皇来向陛下请一旨。”声音洪亮,丝竹管弦之声也未曾盖过。

    永和帝笑意未减,满脸愉悦道:“晋国使臣远道而来,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此次前来大梁之前,吾皇特地嘱托过臣,有意让臣为太子在大梁寻一太子妃,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永和帝有些诧异,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还是开口道:“果真如此么?不知我大梁哪位小姐有幸入了晋武帝和晋国太子的眼?”

    使臣笑意更盛,从宽大的袖口下偷偷看向宋璂,他正喝着酒,似乎周围一切与自己无关。

    他慢慢直起身来,带着某种昭然若揭的目的,声音沉沉道:

    “谢家嫡女,谢姣。”

    席边传来两声酒杯摔碎的声音。一道来自谢清濂,一道来自姬霖。众人也突然不再说话,纷纷看向谢姣和她旁边的谢清濂。

    谢姣亦是满脸不可置信,转头望了望自己面有怒色的父亲,又回头看向对面脸色阴沉的姬霖,像是下一秒就要拍桌而起,但因为永和帝的威压不得不生生克制住这种冲动。她心中打着鼓,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但她明白自己不能慌张。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

    宋乔亦是抬头,看向对面的宋璂,他却未曾看自己。这都是之前已经准备好的计划,所以虽然宋乔不知道自己的皇兄又做了什么,但她肯定此番晋国使者的目的必然能够达到,之后自己再按照计划顺势求着皇后向父皇请旨,以安抚臣子之由顺理成章嫁给姬霖。想到这,宋乔勾了勾唇,扫了一眼谢姣,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宋乔不知道心里有多快意。

    姬霖,等会儿便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嫁给他人,不好受吧?你玩不过我皇兄,也玩不过我,不是吗?想娶谢姣,做梦。

    她凭什么?本宫比她强千倍万倍。

    宋今纾抬眼看向那使臣,神色不定。今日她本没必要来,但听说此番宴会会有许多重要的大臣参加,说不定自己能听到一些关于萧云湛的消息。已经几个月过去,自己连一封书信也未曾收到,可根据钟灵毓秀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边关战事并不算十分吃紧,至少写家书是绰绰有余的。

    难道……

    宋今纾虽然不想承认这个想法,但是可真照这样的说法,萧云湛分明就是根本没想过要给自己写点什么。

    也是,这才认识多久,有什么要跟自己说的呢?宋今纾苦笑一声,不就是几封信而已,何必这么在意?于是便再不去想。

    永和帝笑容几乎可以说是瞬间消失,挥挥手让乐师们退下。现场一片寂静,众人皆是看好戏的模样。只是面上不显,倒显得各位都十分关心这桩事似的。大家心里十分清楚,现下个个心里各怀鬼胎,打着不同的主意。

    永和帝眉头蹙起,手中的酒杯被转来转去。

    虽说自己因为之前谢清濂在朝堂之上弹劾宋璂之事,对谢家已有打压之心,但是自己早些年做的错事让他至今对谢清濂心有愧意。不过话说回来,谢清濂虽只是作为一个二品武将,但他手中谢家军的实力不容小觑,早年也是为自己打下来了不少江山。只是如今谢清濂已年迈,日薄西山,对自己也无用了。但是谢家军仍威名在外,自己也是颇为忌惮。

    他不是没想过要把谢家军归为己有,但是如今自己根本找不到理由收了谢清濂的兵符,一个不小心甚至会落得个昏君的名声。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如果谢姣嫁到了晋国,那谢清濂和谢家军并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为自己效力。况且近年来晋国实力日趋强大,已隐隐有崛起之势,晋武帝野心昭然若揭。此时若再多了谢家军的助力,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电光火石般想了这么多,对永和帝来说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永和帝面色愈发阴沉。肃然开口道:“这回怕是要让使臣失望了,朕已有意让谢小姐与我朝一位臣子结为姻亲。大梁若是还有其他女子能得晋武帝青睐,朕自当成人之美。”

    使臣仍旧面不改色,说道“如此,甚是可惜。我国太子去年朝贡宴时,对谢小姐一见倾心,非她不娶,吾皇也颇为头疼。本想此次能借此机会以结秦晋之好,现下看来,该是不可能了……”

    倒颇有些可惜的模样。

    宋乔闻言,又是突然看向宋璂。而宋璂只是淡淡看着她,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笑意,然后和端坐上方的皇后交换了眼神。

    谢清濂紧紧拉着谢姣的手,放下心来。姬霖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正当所有人以为就这么要结束之时,使臣又悠悠开口:

    “如此甚是可惜!那臣只好回去如实禀报吾皇了。听说蛮夷也有不少佳人,正好蛮夷也有与我晋国交好之意……”

    永和帝瞳孔骤缩,心里惊骇万分。

    这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此时正值大梁于蛮夷交战,传来的战报也不容乐观。若晋国顺水推舟帮蛮夷一把……

    永和帝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的冰凉,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隐隐渗出鲜血。

    自己堂堂一个大梁皇帝,竟被一小小晋国欺辱至此,还毫无还手之力!他是在不明白为什么晋国执意要谢姣,莫非真是为了谢家军的兵力?可现下自己就算再不愿意,也没法了。

    “使臣还请稍安勿躁,此事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既然晋国太子有意求娶,看来是对谢小姐情根深种。朕不愿做棒打鸳鸯之人,择日便会下旨,将谢小姐赐给晋国太子为妃,以结梁晋二国秦晋之好。”

    晋国使臣终于不再阴恻恻地笑,而是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他再一拱手,大声道:“谢陛下隆恩!”喜笑颜开地返回座位。

    谢姣的心像是被揪住一样疼,让她感到无法呼吸。

    谢清濂怒火中烧,正要站起来同永和帝理论,却被谢姣一把拉住,用眼神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陛下!此事……”姬霖已经站起,语气格外激动。

    “朕心已决,此事无须再议。”永和帝冷冷开口,带着怒意拂袖离去。

    姬霖被打断,满脸震惊。

    他看到谢姣朝自己望来,眼中满是悲怆。他自己亦是心如刀绞。

    不过此时的宋乔却喜上眉梢,频频望向宋璂。宋璂微微笑着,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这场宴会终究是以一场闹剧结束了。

    “姣姣!姣姣!”姬霖满头大汗地朝谢姣跑来,本搀着谢清濂在宫道上走着的谢姣脚步顿时停住,回头看向姬霖。

    “父亲,容女儿再与姬霖说几句话。”

    谢清濂黯然地点着头,由着谢姣引着姬霖往宫墙一角走去。

    姬霖焦急地扶着谢姣的双肩,低下头和谢姣平视,往日清贵端庄的他,现下喘着粗气,双目猩红,“姣姣,我们今晚就逃!我都想好了,待我们逃出建邺之后……”

    “姬霖,你不能放下你身上的一切一走了之,你还有光宗耀祖的使命。况且,就算逃出了建邺,我们能去哪?一辈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谢姣打断了他,转过头不去看姬霖的脸,语气中满是痛色。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去晋国!”姬霖大吼。

    “明日圣旨便会下了,来不及了……”谢姣低下头,哽咽起来。

    “来得及的,肯定来得及的,只要今晚我们就……”

    “可是我不能堵上我父亲和谢府上下几百条人命!这是抗旨,我父亲会死的……我的哥哥们也会死的!”

    姬霖愣住,嘴巴不住地颤抖着。

    谢姣用力拉下了姬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转头和他对视。姬霖已经泪流满面,自己亦泪水涟涟。

    “姬霖,我们终究有缘无分。若有来世,我定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谢姣不能在宫里大哭,生生忍住了哭声,最后看了姬霖一眼,随即转身跑开,瞬间便没入了夜色中。

    姬霖双手紧握成拳,愤恨喃喃:“我一定会把你接回大梁……”

    “公主,这晋国使臣真让人生厌,竟然趁着大梁与蛮夷交战之际给晋国讨好处!”宋今纾坐在马车里,钟灵在一旁喋喋不休。

    “不过公主,为何晋国太子执意要娶谢小姐?据奴婢所知,晋国去年并未派人来过大梁,怎会见过谢小姐呢?”毓秀观察着宋今纾的神色,心中也不免疑虑。

    “我也不知,或许谢小姐美名远扬,晋国太子确实倾心于她,这是最好的结果。又或许,晋国是想要那谢家军也未可知。”宋今纾闭上眼睛假寐,略微为姬霖和谢姣感到可惜。

    她不是一个很有同理心的人,但也没有把别人的伤心事当趣事一样欣赏的爱好。她隐隐约约看得出来什么太子求娶根本就是幌子,因为这样必会遭到谢清濂的怨恨,又怎么会把谢家军交给他们?

    这背后肯定有其他的企图,但若要宋今纾将大梁哪位臣子和皇子和晋国联系起来,她还真想不出来。她不免感到一阵后怕,若是晋国真与大梁人有了勾结,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但愿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就算是真的,自己能改变什么呢?

    “陛下,你可考虑好了?若将乔儿下嫁给姬霖,一来可安慰臣下,二来则可成全乔儿心意。何乐而不为呢?”李薏跪在床榻上,替永和帝捏着肩膀。

    方才自己和宋乔一唱一和,大有为永和帝考虑之势,将宋乔下嫁给姬霖这件事生生说成了成全皇上美名。

    永和帝此刻眉头皱成一团,眼睛紧紧闭着。

    “或许……也好。”永和帝沉沉开口。

    他怎会看不出宋乔的心思?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女儿,眉头一蹙自己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定是看姬霖的心上人即将远嫁他国,横在她和姬霖之间的阻碍一下子没有了,于是巴巴地来求旨意了。

    “臣妾替乔妹多谢陛下成全。”李薏满足地笑起来,更卖力地替永和帝捏着肩膀。但永和帝却看不到李薏眼中的阴狠。

    那是得逞的阴险笑容,像是在风雨交加的黑夜中阴暗生长的曼陀罗,美丽的外表下又是怎样一副心肠?

    这个夜,许多人都睡不着了。

    第二日上朝,姬霖站在下方,明显可以看出来他的颓废,但此刻却仍旧挺直了脊梁,如一根青竹。永和帝颁布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将谢姣赐给晋国太子,一道是赐婚公主宋乔和姬霖,且两桩婚事定在了同一日。无一不引起轩然大波。宋乔的婚事表面上时间定得匆忙,但她因为受宠,十岁便有了自己的府邸,加上姬霖是皇上钦定的驸马,无需过多考察,所以便将时间定得早了些。

    “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永和帝眼睛眯起,直直盯着下方跪着的谢清濂,心中有一股浊气涌了上来,让他觉得全身都似被针扎一般愤怒,密密麻麻又似猫抓的感觉让他很不爽,非常不爽。

    “圣旨已下,谢爱卿,你可是要抗旨?”语气冰冷,让整个大殿都充满了一股寒气。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臣愿用八千里风沙明月,加上臣的一身功勋,换陛下收回旨意!”

    永和帝眼睛陡然睁大,他这是要将谢家军交给自己!

    自己盼了这么久的东西,如今唾手可得……但是永和帝脸色又阴沉了下来,暗道早不说晚不说,如今圣旨已下,难道还要跟晋国说自己反悔了不成?!

    又在心中痛骂谢清濂一顿后,永和帝突然站起来,“朕心已决,此事已无转圜余地。退朝!”

    谢清濂跪在金辰殿外整整一天,姬霖本想陪着一起跪,却被父亲严厉地拉了回去。

    谢清濂有资本和皇帝对峙,姬家可没有,不要因为你一个人的任性毁了姬家!

    但是永和帝似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见谢清濂。直到谢清濂昏了过去,才吩咐人把他送回府中好生安置。

    酒楼内说书人绘声绘色讲完后,听众们无不唏嘘惊讶。

    “姬少将和谢小姐可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皇上这……”

    “可是如果是要做晋国太子妃,谁不是巴巴着去呢?”

    “只是……可惜了这对神仙眷侣,终究还是散咯!”

    皇宫御花园的凉亭里,有两人对坐。

    “皇兄果真好手段,将那谢姣嫁去了晋国。这辈子怕都回不了大梁了。”宋乔低低笑着,满面春风 。

    “哈哈哈,乔儿,这都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宋璂不以为意。

    “皇兄可还有什么招?”宋乔目光炽热,闪烁着兴奋。

    宋璂撇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颇为神秘地降低了声音,笑着说道:“秘密。”

    婚期定在七月初七。在此之前谢姣都不能再出门,安安分分在府里待嫁。

    这日她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望着天空,眼中尽是麻木。

    有人像往常一般翻墙跳下,就这么赫然出现在了院中。

    谢姣没有转头,默然道:“你为何又来了?如今你我均身有婚约,还是莫要乱跑,免得落人口实。”她的眼睛仍旧盯着天上飞翔的鸟雀,只觉得它们都比自己自由。

    “我只是来看看你。”姬霖站在墙下,却不敢再靠近。

    “以后不必来了。我怕多看你一眼就会舍不得,抛下一切跟你走。”谢姣起身,缓缓走进了里屋,背影单薄,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下。

    “姣姣……”姬霖无力地喊着,那女子却不为所动,毅然决然把门关上了。

    “子正,你又来看姣姣了。”

    姬霖转头,看见谢清濂步履蹒跚地向自己走来,连忙走上去搀扶。

    谢清濂憔悴了许多,头发已全然花白,明明半月前还是乌黑浓密。现在却连走路都走得十分艰难。

    “你瘦了。想必也因姣姣之事烦心吧。她的哥哥们来劝了一次又一次,都无功而返,你来也只是徒劳。姣姣几岁时母亲便被歹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再遭此劫,老夫怕她会承受不住啊……”谢清濂一字一句说道,都像是扎姬霖的心窝子。

    “我晓得的。我只是想来看看她。您也要保重身体,姣姣在晋国也会放心。”姬霖哽咽着,压抑着痛楚。

    “是老夫没用啊,护不住女儿!”谢清濂仰天叹息。

    “伯父勿要再怪罪自己,您越难过,姣姣也会越痛心。”姬霖不忍地看着面前清瘦的老人,好像再也找不到几年前那个驰骋沙场的将军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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