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礼收下我回礼之后,祖母唤我到她房里去。

    我坐在红木圆椅子上,祖母指着我说,“讲定要送我的缀着宝石的蓝色抹额还没见踪影,倒是巴巴地给人家送了帕子去。”

    我瞪大圆眼睛,辩解道,“这是我早绣好的,自个儿绣出的头一幅习作,想着元礼哥哥会喜欢竹叶纹路才送的,又不是特地绣来给元礼哥哥,怎么能同一针一针细密绣着的专门给祖母做的抹额比较。”

    祖母“哦”了一声,尾音上挑,又道,“第一幅习作怎么不知道给你爹爹?非要送给人家琮哥儿?我们三丫头如今了不得了!”

    我低头不说话。

    祖母清了清嗓子,说“我们雅安可知道,自己绣的东西可不是能随便送人的?”

    我转了转眼睛,“祖母,我有分寸。”

    祖母说,“我早知道元礼送哥儿们姐儿们东西,不过是个给你带些玩意儿的由子。还在青州那时候,你们就总是玩在一处。我也算看着琮哥儿长大,知道他品性。他是个好的,形貌又漂亮,人也敦正。我最希望三丫头你顺心,如果能选个自己喜欢的嫁了,凭着这口气什么困难的事儿都能顶下来。国公家就国公、郡主和琮哥儿三个主子,你去了处境想必也不会太艰难。”

    我叹了口气,道,“祖母现在想这些还早着,我可不想离家。您还是多想想大姐的事儿。”

    祖母也叹口气,“我何尝不想把我们三丫头长久地留在我们家里?可你早晚要去到别人家里头,做别人家的新妇,直到像我这般,成了一把老骨头,被人遥遥地敬着,形影相吊罢了。”

    我从没有见过祖父,可是听说过祖父祖母伉俪情深。连带着我的父亲,也从没有纳妾,从头到尾只有我母亲一个。我一直想着要嫁进我家这样的家里去,至少不会受什么苦。

    元礼会做到吗?我没有听他说过什么,可我对他有一种模糊的信心。

    送了帕子后,我和元礼的关系日益微妙起来。

    元礼下了学之后,总是看见我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作画。他偶尔会走过来帮我磨墨,什么也不说,只是认真握住我上饰金色竹叶纹的墨块,在砚池里轻轻打着旋。我却顾惜他崭新的闪着银光的灰色锦袍,忍不住嗔怪着叫他躲远些。

    我有时候坐在石桌上的时候,会看见桌子上已然摆上一小盘点心,换着花样的,但总是我喜欢的那些。

    我忍不住去看他,可是不爱和他说话。他总是无奈笑笑,然后纵容我的别扭。在我们俩的沉默中,空气里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从来不曾是尴尬。

    所有人都默许着我和元礼的接触。

    那天,我站在窗边,把新剪下来的桃花插进元礼送我的玉瓶里,淮安走过来,盯着我看了一会。

    我抬头瞧瞧她,她也不坐,只是道,“也不知这玉瓶插的是什么桃花。真是好看呐。”

    我歪头答,“母亲院子前开的好的那株上新剪的。”

    看着淮安笑吟吟的样子,我终于明白过来,白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是好桃花也就是了。”

    淮安没有任何回答,念起诗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脸一下子烧红了,嘴上只说,“可不许你说了,我是花,也是牡丹,那怕是女皇来问责了,也不肯屈从片刻的。”

    我心里知道,做个贤内助总不会是我欣而应允的事,但是如果同元礼一起,嫁人之后掌理家务,也变成了甜蜜的陷阱。

    又过几日,元礼送来的礼物,竟是一支桃花簪。这支簪子通体清透,粉色的春意从白色的尾端一点点流出,凝成几朵雕的鲜妍的桃花。我对着镜子插上,看着我绯红的脸颊映得桃花更红,浅浅笑了。

    第二日,我便去园子里的桃花树下坐着。我自信他能找到,便小憩着等了片刻。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站在我眼前,替我挡着傍晚还有些刺眼的日光。

    我端端地注视着他,问他,“元礼哥哥怎么想着送我簪子。”

    看他没有回答,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没有及笄。”

    他无奈的神色又跑出来,说,“等你及笄,春日过去,桃花已尽,我等不到那时再送了。”

    我促狭地说,“可是簪子可不能随便送给女子啊。又何况是这般珍贵的,还刻成桃花的样子。”

    “雅安。”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睁大眼睛,“元礼哥哥可不敢这般说,我就是不敢妄自揣测才来问一问哥哥。”

    元礼笑了,轻声说,“雅安,我心悦你。你送我帕子,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心意。”

    我扬了扬头,说,“你的心意,我会考虑考虑的。”

    元礼只是接着他之前的话继续说,“离开青州后,我最挂念的便是雅安。偶尔看见雅安的习作,不免想着,雅安的画艺一日千里,如今可有长高,样子声音有没有变?直到回到都城见了十三岁的你,我才知道,无论你两年里变了多少,我总还是一样的喜欢你。直到你十四岁了,我突然紧张起来,倘若有一天你嫁了别人,我该如何。我才知道,我不愿意将你让给任何人,别人再不会像我这样喜欢你。送你印章是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送你玉瓶是希望你每日走到窗边便能想到我,送你酒是为了你冬日里也畅意。我只希望你日日欢喜。洵美,我会好好等你及笄。请你也等待我接你到我家里去吧。”

    我别过头去,不看他,下巴却骄傲地扬起来,“你怎么知道江吟是我的。”

    元礼认真地看着我,“你出现的时候,我总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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