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丝丝的雨点笔直地往下落，打得江岁睁不开眼。
秦砚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她扶稳站好然后把伞移到她头顶，眉目间隐隐不悦：“怎么不在山下等我们，你自己一个人上来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山路本身就难走，又下着雨，如果真的摔倒就不是疼这么简单了，一路滚下去，断手断脚都算是轻的，所以刚刚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他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江岁抿着嘴唇不吭声，委委屈屈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是穿着帆布鞋来的，这会儿洁白的鞋面已经被黄泥巴给弄得脏兮兮了，里面的袜子也被打湿，濡湿地粘在脚心。
“如果不是我在，你知不知道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秦砚川的语气僵硬，一张俊脸绷着表情很难看，“你真想气死我？”
“我没有……”她垂眸，“只是想上来求个签，没想到雨会越来越大。”
秦砚川低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我怎么不知道。”
小姑娘咬着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才冒着雨上山的吧？
她不想秦砚川再疏远自己躲着自己，所有有些话她不能说，有些事情也没办法做。
看出她的窘迫，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把手里的伞伸过去，挡在少女的头顶。
伞面不够大，他们之间又拉开了一些距离，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他背部浅色的衬衣，江岁仰起头逆着光看他。
视线扫过男人线条硬朗的下颌角和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落在他单薄的嘴唇上。
秦砚川也低垂着眼眸，空出的右手本能地想揉揉小姑娘濡湿的发顶，可抬起后悬在空中许久，他手指微屈，最终还是落在了江岁的肩头拍了怕。
“走吧。”
他的嗓音低沉，融在潮潮的空气里，就像夏日化掉的冰块，明明冷得刺骨却又让人忍不住一再靠近。
明明段时间已经闹得够不愉快了，可没有人愿意再提起，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江岁恍然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
有了秦砚川，上山的路也好走了些。
他走在前面，江岁只需要跟着他，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往前。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山上这会儿的人已经不如之前多了，周老带着另一行人也早早就下了山。
寺庙的大殿前零零星星站了几个躲雨的路人。
秦砚川把伞收好站在屋檐下。
他身量很高，外貌又出众，随随便便往人群里一站都是极为吸引人目光的存在。
躲雨的人无不偷偷打量他，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拿出手机来拍照。
秦砚川倒是不在意的，只找了处墙角放好雨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江岁点点头，转身穿过门廊，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抱着签筒虔诚地闭着双眼，摇出一根泛黄的竹签。
解签的摊子上许久没有生意，穿着大褂的师父见了她眉开眼笑。
江岁拿着签过去，看着那人头顶扎着一个发髻，下巴上留着长长的胡须，忍了好久还是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不是道士吗？”
说完，又看了眼大殿里的如来佛像，她有几分不怎么信任这个解签的师父。
大抵是被问多了，那人也不生气，捏着胡须笑：“现在日子不好过了噻，合作共赢嘛，合作共赢。”
周围的人不少都笑出了声，江岁慌张回头，发现秦砚川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旁边打扫卫生的大婶儿是附近的村民，她笑着搭腔：“不怕的，这师父算的准，姑娘放心就是咧。”
她咬咬唇点头道谢，到底还是把那支签递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那位穿着道袍的师父看了眼签上的字，就皱起眉：“啧，小姑娘求的是姻缘，还是……？”
江岁睁大眼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微微侧头余光扫过身后的秦砚川，半晌没有吭声。
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来求姻缘的吧。
好在这位师父阅人无数，倒也练就了几分察言观色的功夫，看着她的表情就猜到了个大概，高深莫测地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念道：“人世知音能有几，碎琴都为子期忘。坟前洒尽千行泪，隔别阴阳各一方。”*
签文听起来像是伯牙子期的故事，寓意应该算不上好，江岁小心凑过去问：“是下签吗师父？”
他故作高深地点头：“对，此乃下下签，随遇有情人，却无缘结连。”*
她怔了怔不知所措，虽然似懂非懂，但傻子也明白无缘是什么意思。
心脏被酸涩感牵扯，江岁一张脸都僵硬着。
秦砚川见她许久没有动静，沉着脸走了过去：“怎么了？签不好？”
师父笑了笑又开口道：“求得此签之人，宜平心静气，退守一段时间，再待势复出，虽说是下下签，却还有转机，莫要心灰意冷。”*
江岁小脸煞白，明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不得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多谢师父解签。”
秦砚川付过钱后看了眼她勉强的表情，忍不住蹙着眉头：“江岁，这种听听也就罢了，不可尽信。没必要为了一个签文闷闷不乐明白吗？”
她点点头，回身看着他：“师父说虽然是下下签，但还有转机。”
少女脸上挂着的笑容勉强，在雨幕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撑起伞，垂下眸子：“嗯，努力就好，实在不行，还有我给你兜底。”
江岁望着他，这回是真的翘起了嘴角。
“不了小叔，这件事你大概是帮不上忙了。”
秦砚川有些诧异地挑眉，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后知后觉地发现，当初那个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姑娘好像已经长大了，曾经她总说他是哆啦A梦，什么事情都能替她办到，可现在却说自己帮不了她。
要说没有失落感肯定是假的。
秦砚川刻意忽略掉那点古怪的不适，抿起唇：“下山吧。”
江岁跟在他身侧，好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仰着头：“小叔……你生我气了？”
“没有，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话虽如此，只不过他的表情却臭得可以，说着话连眼风都不扫一个给她。
不曾想，直到下了山，他那种不爽的心情也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刚回国，公司的事情很多，秦砚川时间很紧，只能让助理送江岁回去。
江岁点头，乖乖坐上车，只是他转身之前，她没忍住把憋了一路的话问了出来。
“小叔，你刚刚是特地去山下找我的吗？”
秦砚川眸色微沉，一向运筹帷幄的人却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
僵持了好一会儿，江岁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挂不住了，她扯扯嘴角正要说话，就听见他开了口。
“不是，正好下山拿点东西。”
眨眨眼，少女的眼眶干涩得发疼，她笑笑故作轻松：“那小叔你去忙吧，我回家啦！”
不是就不就是吧，就当没有期待过。
免得自己死掉的心，又枯木逢春。
-
六月末的时候，画展的筹备接近尾声。
为了借助这次展览让油画大师阿厉克德在国内扩大名望，老爷子准备了一个欢迎晚宴，各行各界的翘楚都会来参加。
这种场合，娄佩玲一向是最重视的，早早就给江岁准备了一条纯黑色的吊带裙，设计简单但经典，配上一个半披发的公主头，把少女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嘉音则是穿上了生日时从江岁那儿拿来的藕粉色纱裙，她想了好久，终于有机会可以穿，晚宴时像只花蝴蝶在场内乱飞，开心的不得了。
晚宴的人太多，江岁跟着长辈打了一圈的招呼，张望了良久却没看见到秦砚川的身影。
见她心不在焉，周明德皱着眉：“干什么呢？东张西望地像什么样子？！”
江岁抿抿唇，问：“爸，小叔怎么没来？”
“哼，他？”周明德冷笑一声，把手中端着的酒一饮而尽，“清高得很，这种场合他不会来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门口。
觥筹交错的大厅熙熙攘攘，她眼眸一抬就看见那个‘不会来’的人出现在门口。
刚说完话的周明德脸色铁青，从鼻腔里重重地低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江岁放下手里的杯子，小跑着过去：“小叔！”
虽然告诉过自己不要再让他难做了，可那种雀跃的心，她怎么也忍不住。
少女的肌肤光洁细腻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白到透明的小脸上是一层薄薄的绒毛，宛若活脱脱的一只小桃子。
秦砚川眉梢挑起，心情颇好地看着她向自己跑过来。
黑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起，昏黄的光影间，有那么一刹那，他分明听见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秦砚川垂下头，单手捂着胸口，莫名觉得不对劲。
江岁拍着气息不匀的胸口，整个人微微起伏，却见他动作古怪像是哪里不舒服，担心地问：“小叔，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朝着小姑娘笑了笑：“没事，可能是太饿了。”
公司的事情太多太繁杂，他出国几个月压了许多的工作没有处理，以至于最近都在加班，有时候连饭都没时间吃。
江岁气鼓鼓地看着他，转身去给他拿了几块蛋糕。
“喏，先填填肚子吧。”
看着甜腻腻的蛋糕，秦砚川不由自主地抗拒，只不过才一张口，还没说话就被江岁打断：“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但是现在没有其他的嘛，你先将就一下好不好？”
听见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秦砚川居然觉得心情出奇的好。
片刻，他接过那一盘巧克力慕斯蛋糕，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入口的一瞬间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开，随后才是淡淡的甜味，没有他想象中的腻。
江岁踮着脚问：“是不是挺好吃的，我特地选了个不太甜的呢。”
她邀赏似的看着他，一双鹿眼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
“嗯。”秦砚川许久没有见到她这么高兴，唇角也不自觉地带着笑。
往日纷杂的思绪不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单纯的小叔和小侄女。
他无限制地宠溺眼前的少女，江岁也心无芥蒂地跟自己撒娇。
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只是，秦砚川不知道。
小姑娘闪着细碎光影的大眼睛里蕴藏着一只贪婪的小怪兽。
它日益长大，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江岁心里那些压抑的情绪，叫嚣着要站在阳光下。
-
晚宴开始许久后周老才发现秦砚川的到来。
在周家这么多年，不论什么样的聚会晚宴，秦砚川从来不参加，他自认为不是周家的一份子，自然也不想占着周家的名声在圈内立足。
周老爷子颇为诧异地问：“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弯弯唇：“工作完正好过来看看。”
“这么晚？”老爷子皱起眉，“年轻人不要这么拼命，身体重要。”
秦砚川：“忙完这一阵就清闲了。”
“对了，你和姚青还有没有联系，这孩子怎么不告而别了，我让你哥给她打电话也不接。”
他抿直唇线，道：“我跟她不合适。”
“你们年轻人啊，一会儿一个主意。”摇摇头，周老爷子指着不远处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说，“我这个战友的女儿在国外上学，这几天就要回国了，到时候你安排一下时间，两个人见一面。”
秦砚川闻言，目光控制不住地扫了眼正在和娄佩玲说话的小姑娘。
随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走吧，一起去看看你大哥的画准备的怎么样了。”
“好。”秦砚川跟在他身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不自然地抿着，整张脸绷起。
整个宴会厅最中央的位置被用来展览。
那副让周明德年少成名的画《睡梦》自然也放在那里。
阿厉克德是油画大师，走的一惯是抽象主义，对于《睡梦》的这种风格，也是颇为青睐的。
早些年他就夸过这幅画的作者一定是个色彩的天才。
从业数十年，他很少见到有人能把颜色运用到如此极致的地步，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绝对色感，是难得一见的天赋。
所以，这次出展，他强烈要求周明德将这一系列的画作都拿出来共同展览。
只不过，艺术这种东西一向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他一眼就发现《睡梦》的其他系列作品在色调上有细微的不统一，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阿厉克德皱着眉，偏过头小声和翻译沟通着。
短短的半分钟，周明德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刚刚喝过的酒倏然就醒了。
片刻，翻译过来告诉他，阿厉克德并不满意后面的这一系列作品，如果是要和这样的垃圾一起参展，他会立刻毁约。
周明德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僵硬着脸陪笑：“能不能问问是哪里不满意？这几幅画都是分开画的，可能在颜色上会有些出入。”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只说后面的这些和《睡梦》根本不是同级别的作品，没有可比性。”
周明德老脸煞白一片，端着杯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如果这次的展览没有办法成功举办，就不仅仅是亏损这么简单了，到时候周家的画廊和其他艺术产业也会收到严重影响。
周老爷子听到翻译的话脸色铁青，鹰隼似的双眸死死盯着周明德。
“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百口莫辩，只能摇摇头咬牙道：“我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明明……明明都是一样，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老爷子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赶紧给我处理好，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画展一定要顺利进行，有任何问题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知道了爸。”周明德紧抿着嘴唇，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秦砚川。
见对方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自己，他气得几乎要呕血出来。
周明德死死捏着手里的酒杯，几乎要将杯子捏碎。
-
晚宴结束后，周嘉音悄咪咪地凑到秦砚川和江岁身边。
“小叔，我一会儿坐你的车回去。”她笑眯眯地朝他撒娇，“好不好好不好？”
可哪里知道，秦砚川看见她身上藕粉色的纱裙瞬间脸色难看起来：“这裙子怎么是你在穿？”
江岁忘了这一茬，这会儿被提起顿时开始心虚。
周嘉音神经大条没看出他不悦的神色，说：“岁岁给我的呀，她说她不喜欢。”
秦砚川转过头咬牙看着身旁穿着黑色礼服的少女：“不喜欢？”
她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和姚青一样的裙子她不要吧……
好在周嘉音开了口：“好不好呀小叔，我求你了，我爸他现在气头上呢，我可不敢和他一起回去。”
他冷声道：“我也在气头上。”
“啊？你突然生什么气？”周嘉音不明所以，圆圆的脸蛋儿仰着，纳闷地看着他。
秦砚川深吸一口气：“上车。”
“耶！小叔万岁！周嘉音喜滋滋地上车，懂事儿地坐在后座。
江岁正要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听见身后冷森森的声音。
“回去再跟你算账。”
秦砚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她扶稳站好然后把伞移到她头顶，眉目间隐隐不悦：“怎么不在山下等我们，你自己一个人上来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山路本身就难走，又下着雨，如果真的摔倒就不是疼这么简单了，一路滚下去，断手断脚都算是轻的，所以刚刚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他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江岁抿着嘴唇不吭声，委委屈屈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是穿着帆布鞋来的，这会儿洁白的鞋面已经被黄泥巴给弄得脏兮兮了，里面的袜子也被打湿，濡湿地粘在脚心。
“如果不是我在，你知不知道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秦砚川的语气僵硬，一张俊脸绷着表情很难看，“你真想气死我？”
“我没有……”她垂眸，“只是想上来求个签，没想到雨会越来越大。”
秦砚川低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我怎么不知道。”
小姑娘咬着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才冒着雨上山的吧？
她不想秦砚川再疏远自己躲着自己，所有有些话她不能说，有些事情也没办法做。
看出她的窘迫，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把手里的伞伸过去，挡在少女的头顶。
伞面不够大，他们之间又拉开了一些距离，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他背部浅色的衬衣，江岁仰起头逆着光看他。
视线扫过男人线条硬朗的下颌角和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落在他单薄的嘴唇上。
秦砚川也低垂着眼眸，空出的右手本能地想揉揉小姑娘濡湿的发顶，可抬起后悬在空中许久，他手指微屈，最终还是落在了江岁的肩头拍了怕。
“走吧。”
他的嗓音低沉，融在潮潮的空气里，就像夏日化掉的冰块，明明冷得刺骨却又让人忍不住一再靠近。
明明段时间已经闹得够不愉快了，可没有人愿意再提起，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江岁恍然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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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秦砚川，上山的路也好走了些。
他走在前面，江岁只需要跟着他，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往前。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山上这会儿的人已经不如之前多了，周老带着另一行人也早早就下了山。
寺庙的大殿前零零星星站了几个躲雨的路人。
秦砚川把伞收好站在屋檐下。
他身量很高，外貌又出众，随随便便往人群里一站都是极为吸引人目光的存在。
躲雨的人无不偷偷打量他，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拿出手机来拍照。
秦砚川倒是不在意的，只找了处墙角放好雨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江岁点点头，转身穿过门廊，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抱着签筒虔诚地闭着双眼，摇出一根泛黄的竹签。
解签的摊子上许久没有生意，穿着大褂的师父见了她眉开眼笑。
江岁拿着签过去，看着那人头顶扎着一个发髻，下巴上留着长长的胡须，忍了好久还是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不是道士吗？”
说完，又看了眼大殿里的如来佛像，她有几分不怎么信任这个解签的师父。
大抵是被问多了，那人也不生气，捏着胡须笑：“现在日子不好过了噻，合作共赢嘛，合作共赢。”
周围的人不少都笑出了声，江岁慌张回头，发现秦砚川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旁边打扫卫生的大婶儿是附近的村民，她笑着搭腔：“不怕的，这师父算的准，姑娘放心就是咧。”
她咬咬唇点头道谢，到底还是把那支签递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那位穿着道袍的师父看了眼签上的字，就皱起眉：“啧，小姑娘求的是姻缘，还是……？”
江岁睁大眼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微微侧头余光扫过身后的秦砚川，半晌没有吭声。
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来求姻缘的吧。
好在这位师父阅人无数，倒也练就了几分察言观色的功夫，看着她的表情就猜到了个大概，高深莫测地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念道：“人世知音能有几，碎琴都为子期忘。坟前洒尽千行泪，隔别阴阳各一方。”*
签文听起来像是伯牙子期的故事，寓意应该算不上好，江岁小心凑过去问：“是下签吗师父？”
他故作高深地点头：“对，此乃下下签，随遇有情人，却无缘结连。”*
她怔了怔不知所措，虽然似懂非懂，但傻子也明白无缘是什么意思。
心脏被酸涩感牵扯，江岁一张脸都僵硬着。
秦砚川见她许久没有动静，沉着脸走了过去：“怎么了？签不好？”
师父笑了笑又开口道：“求得此签之人，宜平心静气，退守一段时间，再待势复出，虽说是下下签，却还有转机，莫要心灰意冷。”*
江岁小脸煞白，明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不得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多谢师父解签。”
秦砚川付过钱后看了眼她勉强的表情，忍不住蹙着眉头：“江岁，这种听听也就罢了，不可尽信。没必要为了一个签文闷闷不乐明白吗？”
她点点头，回身看着他：“师父说虽然是下下签，但还有转机。”
少女脸上挂着的笑容勉强，在雨幕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撑起伞，垂下眸子：“嗯，努力就好，实在不行，还有我给你兜底。”
江岁望着他，这回是真的翘起了嘴角。
“不了小叔，这件事你大概是帮不上忙了。”
秦砚川有些诧异地挑眉，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后知后觉地发现，当初那个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姑娘好像已经长大了，曾经她总说他是哆啦A梦，什么事情都能替她办到，可现在却说自己帮不了她。
要说没有失落感肯定是假的。
秦砚川刻意忽略掉那点古怪的不适，抿起唇：“下山吧。”
江岁跟在他身侧，好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仰着头：“小叔……你生我气了？”
“没有，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话虽如此，只不过他的表情却臭得可以，说着话连眼风都不扫一个给她。
不曾想，直到下了山，他那种不爽的心情也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刚回国，公司的事情很多，秦砚川时间很紧，只能让助理送江岁回去。
江岁点头，乖乖坐上车，只是他转身之前，她没忍住把憋了一路的话问了出来。
“小叔，你刚刚是特地去山下找我的吗？”
秦砚川眸色微沉，一向运筹帷幄的人却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
僵持了好一会儿，江岁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挂不住了，她扯扯嘴角正要说话，就听见他开了口。
“不是，正好下山拿点东西。”
眨眨眼，少女的眼眶干涩得发疼，她笑笑故作轻松：“那小叔你去忙吧，我回家啦！”
不是就不就是吧，就当没有期待过。
免得自己死掉的心，又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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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的时候，画展的筹备接近尾声。
为了借助这次展览让油画大师阿厉克德在国内扩大名望，老爷子准备了一个欢迎晚宴，各行各界的翘楚都会来参加。
这种场合，娄佩玲一向是最重视的，早早就给江岁准备了一条纯黑色的吊带裙，设计简单但经典，配上一个半披发的公主头，把少女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嘉音则是穿上了生日时从江岁那儿拿来的藕粉色纱裙，她想了好久，终于有机会可以穿，晚宴时像只花蝴蝶在场内乱飞，开心的不得了。
晚宴的人太多，江岁跟着长辈打了一圈的招呼，张望了良久却没看见到秦砚川的身影。
见她心不在焉，周明德皱着眉：“干什么呢？东张西望地像什么样子？！”
江岁抿抿唇，问：“爸，小叔怎么没来？”
“哼，他？”周明德冷笑一声，把手中端着的酒一饮而尽，“清高得很，这种场合他不会来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门口。
觥筹交错的大厅熙熙攘攘，她眼眸一抬就看见那个‘不会来’的人出现在门口。
刚说完话的周明德脸色铁青，从鼻腔里重重地低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江岁放下手里的杯子，小跑着过去：“小叔！”
虽然告诉过自己不要再让他难做了，可那种雀跃的心，她怎么也忍不住。
少女的肌肤光洁细腻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白到透明的小脸上是一层薄薄的绒毛，宛若活脱脱的一只小桃子。
秦砚川眉梢挑起，心情颇好地看着她向自己跑过来。
黑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起，昏黄的光影间，有那么一刹那，他分明听见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秦砚川垂下头，单手捂着胸口，莫名觉得不对劲。
江岁拍着气息不匀的胸口，整个人微微起伏，却见他动作古怪像是哪里不舒服，担心地问：“小叔，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朝着小姑娘笑了笑：“没事，可能是太饿了。”
公司的事情太多太繁杂，他出国几个月压了许多的工作没有处理，以至于最近都在加班，有时候连饭都没时间吃。
江岁气鼓鼓地看着他，转身去给他拿了几块蛋糕。
“喏，先填填肚子吧。”
看着甜腻腻的蛋糕，秦砚川不由自主地抗拒，只不过才一张口，还没说话就被江岁打断：“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但是现在没有其他的嘛，你先将就一下好不好？”
听见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秦砚川居然觉得心情出奇的好。
片刻，他接过那一盘巧克力慕斯蛋糕，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入口的一瞬间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开，随后才是淡淡的甜味，没有他想象中的腻。
江岁踮着脚问：“是不是挺好吃的，我特地选了个不太甜的呢。”
她邀赏似的看着他，一双鹿眼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
“嗯。”秦砚川许久没有见到她这么高兴，唇角也不自觉地带着笑。
往日纷杂的思绪不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单纯的小叔和小侄女。
他无限制地宠溺眼前的少女，江岁也心无芥蒂地跟自己撒娇。
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只是，秦砚川不知道。
小姑娘闪着细碎光影的大眼睛里蕴藏着一只贪婪的小怪兽。
它日益长大，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江岁心里那些压抑的情绪，叫嚣着要站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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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开始许久后周老才发现秦砚川的到来。
在周家这么多年，不论什么样的聚会晚宴，秦砚川从来不参加，他自认为不是周家的一份子，自然也不想占着周家的名声在圈内立足。
周老爷子颇为诧异地问：“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弯弯唇：“工作完正好过来看看。”
“这么晚？”老爷子皱起眉，“年轻人不要这么拼命，身体重要。”
秦砚川：“忙完这一阵就清闲了。”
“对了，你和姚青还有没有联系，这孩子怎么不告而别了，我让你哥给她打电话也不接。”
他抿直唇线，道：“我跟她不合适。”
“你们年轻人啊，一会儿一个主意。”摇摇头，周老爷子指着不远处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说，“我这个战友的女儿在国外上学，这几天就要回国了，到时候你安排一下时间，两个人见一面。”
秦砚川闻言，目光控制不住地扫了眼正在和娄佩玲说话的小姑娘。
随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走吧，一起去看看你大哥的画准备的怎么样了。”
“好。”秦砚川跟在他身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不自然地抿着，整张脸绷起。
整个宴会厅最中央的位置被用来展览。
那副让周明德年少成名的画《睡梦》自然也放在那里。
阿厉克德是油画大师，走的一惯是抽象主义，对于《睡梦》的这种风格，也是颇为青睐的。
早些年他就夸过这幅画的作者一定是个色彩的天才。
从业数十年，他很少见到有人能把颜色运用到如此极致的地步，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绝对色感，是难得一见的天赋。
所以，这次出展，他强烈要求周明德将这一系列的画作都拿出来共同展览。
只不过，艺术这种东西一向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他一眼就发现《睡梦》的其他系列作品在色调上有细微的不统一，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阿厉克德皱着眉，偏过头小声和翻译沟通着。
短短的半分钟，周明德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刚刚喝过的酒倏然就醒了。
片刻，翻译过来告诉他，阿厉克德并不满意后面的这一系列作品，如果是要和这样的垃圾一起参展，他会立刻毁约。
周明德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僵硬着脸陪笑：“能不能问问是哪里不满意？这几幅画都是分开画的，可能在颜色上会有些出入。”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只说后面的这些和《睡梦》根本不是同级别的作品，没有可比性。”
周明德老脸煞白一片，端着杯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如果这次的展览没有办法成功举办，就不仅仅是亏损这么简单了，到时候周家的画廊和其他艺术产业也会收到严重影响。
周老爷子听到翻译的话脸色铁青，鹰隼似的双眸死死盯着周明德。
“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百口莫辩，只能摇摇头咬牙道：“我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明明……明明都是一样，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老爷子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赶紧给我处理好，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画展一定要顺利进行，有任何问题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知道了爸。”周明德紧抿着嘴唇，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秦砚川。
见对方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自己，他气得几乎要呕血出来。
周明德死死捏着手里的酒杯，几乎要将杯子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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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结束后，周嘉音悄咪咪地凑到秦砚川和江岁身边。
“小叔，我一会儿坐你的车回去。”她笑眯眯地朝他撒娇，“好不好好不好？”
可哪里知道，秦砚川看见她身上藕粉色的纱裙瞬间脸色难看起来：“这裙子怎么是你在穿？”
江岁忘了这一茬，这会儿被提起顿时开始心虚。
周嘉音神经大条没看出他不悦的神色，说：“岁岁给我的呀，她说她不喜欢。”
秦砚川转过头咬牙看着身旁穿着黑色礼服的少女：“不喜欢？”
她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和姚青一样的裙子她不要吧……
好在周嘉音开了口：“好不好呀小叔，我求你了，我爸他现在气头上呢，我可不敢和他一起回去。”
他冷声道：“我也在气头上。”
“啊？你突然生什么气？”周嘉音不明所以，圆圆的脸蛋儿仰着，纳闷地看着他。
秦砚川深吸一口气：“上车。”
“耶！小叔万岁！周嘉音喜滋滋地上车，懂事儿地坐在后座。
江岁正要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听见身后冷森森的声音。
“回去再跟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