疠气经久不散，许多人家为了治病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得不拖家带口一起进白马寺。有些人早上刚进来，还能喝药喝米粥，到了夜里便突然暴毙，只能连夜拖去乱葬岗烧了。
纳恙坊内时不时便传来哭号声，生离死别轮番上演，阴云密布，难见晴光。
佛前众生苦，有些走投无路的人只好日夜不停诵经祈福，指望着菩萨显灵，护佑他们快些痊愈。檀真两日出寺做一次法事，抚慰全城民心。道慈住持年事已高，身体不见好，还在起早贪黑为病民抄写经书，但对治病救人的事，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全权交给檀真去办。
阮芙不通药理，邵楚教她该怎么做，她便怎么做。她忙着煎药、送药，檀真便远远望着她纤细的身影行走在病员中，一天下来，毫不见疲色。看一会儿，他忽然发现阮芙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准确地说，就是在朝他走来。
他匆忙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问她：“怎么了？”
“纳恙坊的病患还在源源不断变多，邵医师说药材快要用尽了。”阮芙严肃道。
檀真沉吟许久，答道：“我会想办法寻来药材，你们这几日务必要保证所有病患有药可医。”
这场瘟疫蔓延的时间超乎众人的想象，她听邵医师说，不仅是锦官城，附近几个大城镇中也在爆发，一时间人人自危，还闹出了许多事端。锦官城还算好的，攀云城那些被丢在一起等死的病民发起了暴动，力求自保的官老爷们全被拖进了泥潭中，县衙主簿也因染病去世。
她虽然会法术，但救不了这些病民。堕仙为妖，不得参与人间因果，也不能阻拦天灾降临。她已经不是那个荣宠无度逍遥自在的狐仙了，在人间行事要更为谨慎。
阮芙与邵楚商量着，决定把一日三顿的药减到两顿半。这一改，不少人都生出怨气。柔和些的只是拉着送药的阮芙抱怨，不好惹的人撑着病体也要与她推推搡搡，一口一个妖女，说她贪墨了药材。
她眯了眯眼睛，极力压下心中的戾气，柔声道：“城中药材紧缺，檀真师父已经去想办法了，还请您们耐心等等。虽说药从三顿改为两顿，但邵医师为大家修了方子，药性不会减。”
“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我喝着这药不仅少了，还淡了，是不是想把我们慢慢熬死啊？”
妇人怀中抱着高烧不醒的儿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不肯放手。为人父母者心急担忧，看她因为焦心眼圈通红的模样，阮芙不想说重话。但妄自揣测她的品行，她也不乐意。本来就是帮忙的，她问心无愧，何故留下来同他们胡搅蛮缠？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檀真的注意。他站到阮芙身边，面色肃然：“阮医女这几日将防疫的药都省去了，只为了给大家节约药材，切莫妄言，惹得好人寒心。”
那妇人这才不甘不愿噤声。
阮芙倒是微微红了脸。她不喝药是因为他不需要，可不是为了装圣人。
檀真侧眸见她低头红着脸，还以为她是被患民伤了心，气得脸色发红。他用阮芙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安慰她：“她的儿子已经高烧三日不退了，难免心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阮芙抿唇，乖顺地点头：“我都懂的。你不用担心我。”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他是在担心他吗？无论是哪位医者被为难，他今日都会站出来，就算是担心也不是因为那个人是阮芙，不是对她的特例。
邵楚见她去了好久才回来，关切地问道：“前面有人为难你了？”
阮芙撇撇嘴，说：“也不算为难吧。不如说是现在民心惶惶，借故发泄一把，总之我不会在意的。”
他支着下巴，含笑赞他：“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难受的只会是自己。亲着不能感同身受，仇者只会暗自畅快。”
正如她受罚被贬一事，涂山家那些往日与她交好的狐妖全都对她退避三舍。若不是她得了女娲娘娘看重，涂山狐族现在还在人间与天界的罅隙中艰难求生呢。就算她从仙被贬为妖，也不过是同他们齐平罢了，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底气看不起她。
她支起炉子，又开始煎新药。小火慢晃，清苦的药香四溢，把她身上的衣衫都浸透了。
“不好了！陈家小儿子刚刚忽然断气，他们家人非说是吃了阮姑娘熬的药才死的！”
二人倏地站了起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即刻往前院赶去。
等二人匆促赶到时，檀真也在，神色一脸凝重。陈氏正抱着她尸骨未寒的儿子哭天抢地，见了阮芙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好不容易被僧人们制住，她瘫软在地，又哭又叫：“我可怜的恒儿！没来白马寺前还好好的，能和娘亲说上几句话，怎么越治越不行了？这下好了，喝了这蛇蝎毒妇熬的药，匆匆归西，你让你娘一个人怎么办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看向阮芙的眼神也很复杂。这些日子，她忙前忙后，不少人称她仙女，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此事一出，她又成了罪不可赦的狠毒之人了。
这待遇她可熟悉得很，人间天上，果真是一副模样。
邵楚仔细看了看小男孩的尸身，的确不像是因疠气而暴毙的。
另一边，檀真发现了被打翻在一侧的药碗，里面还留着些许药渣。他捻了一点凑近鼻尖轻嗅，顿时变了脸色。他问陈氏：“这是你儿子喝药的药碗吗？”
陈氏点点头，又开始嚎着要檀真替她做主，让害死她儿子的人偿命。
众人都在看着，檀真不想在这里审问阮芙。他将阮芙带走，承诺陈氏会给她一个交代，陈氏才没扑上来抱住她的腿不许她走。
檀真将药碗递给邵楚，神色很不好看，墨眉紧紧蹙起。他问阮芙：“这一片的药都是你分发的吗？”
“是。”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阮芙坦坦荡荡。
“那你知不知道，成年人与儿童的用药有所不同。有些猛药对成年人来讲是灵药，对儿童来讲是砒霜。”
“我知道，邵医师都叮嘱过我的。”阮芙盯着邵楚手中的药碗，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邵楚开口，一锤定音：“陈恒喝的是成人的药。也是因为这碗药，他才会一命呜呼。”
这下阮芙听明白了。他们觉得是她送错了药，才会让一个稚童夭折。更难堪一些，说不定他们觉得是她对白日里陈氏出言不逊而怀恨在心，故意对药做了手脚。
“你们也觉得是我的错吗？是我心胸狭隘心狠手辣到对一个无辜稚子下手？”
阮芙漂亮的杏眼里盈满清泪，她直勾勾盯着檀真的脸，似乎只要他说一个“是”字，她的泪水就会决堤。
檀真闭口不言，眼神冷沉。邵楚急忙解释道：“我没有说是你的错，你心细又聪明，这么些天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她依旧倔强地凝视檀真的脸，目光带着灼烧人心的火，几近掀起他心中的燎原热意。他要主持大局，不能为了安抚某一方而轻易把话说出口，但他也不想辜负她的信任，不想让她心灰意冷。
忍耐再三，檀真选择避开她的问题：“这件事情，我会查清的。”
“檀真！”阮芙失声喊道，抓住他的衣袖，“我只是想听你说你相信我，就这么难吗？还是说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的信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这话说得太重，几近于逼迫檀真做选择。他不能理解阮芙这种为了争口气而逼他回应的行为，默默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是非黑白对错有无都是有迹可循的，就算他说相信她又能如何，他口中的信任就能服众，让她免于被群起而攻之的命运吗？除了真相，没有其他可以平息众怒的办法。
阮芙注定等不到檀真的回答。她失望地看着他，眼瞳中亮得逼人的光逐渐熄灭，她转身就走，檀真也没有挽留。
“你太伤她心了。”邵楚叹息，“不蒸馒头争口气，你哄她一句又何妨？”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为了哄人口不择言，我就不配为僧。”
做个和尚还谈起配不配来了，这人也真有意思。
“她只是个方才失去双亲又堪堪病愈的姑娘，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坚不可摧郎心似铁吗？”
檀真缄默着不说话。
邵楚摇摇头，拂袖走了。
天公不作美，细雨迷蒙沾湿了他的淄衣，也模糊了他的眼眉。他站在雨中，第一次觉得满心迷惘。雨珠顺着他的面颊滑下，他想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擦，却摸到了一方凌霄花刺绣。
栩栩如生的花艳烈绽放，是他身上最浓郁的一抹色彩。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大哭大笑的时光远走已久，他对浓烈的情绪无所适从。他见过失意者，伤心人的眼泪，但他们不是为他而流，只是为红尘俗事而泣。
母亲送他出城的时候，他接到了她滚烫的泪。
火光冲天，他的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清，不知是人还是木头被烧焦的气味源源不断侵袭他的鼻腔。母亲怀里抱着他，用体温暖着他的身体。血腥味却越来越重。他不安地怯怯问：“母亲，你受伤了吗？”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飘在他耳畔：“阿影，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热意滴落在他掌中，他蜷缩进母亲的臂弯，惶惶开口：“母亲呢？母亲不陪着阿影吗？”
“会的，母亲会看看你的。”
下一刻，他就被人拽到了马车上。“母亲，母亲也上来！上来和阿影一起走！”
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瘦弱的身体不停挣扎，那人却鞭着马儿狂奔，让他离母亲越来越远。
“快走！”她竭尽全力大喝一声，尾音戛然而止。
长剑穿过她的胸膛，她低头看了看月光下晃眼的剑刃，止不住的血从口中喷涌出来。
她克制着不发出尖叫，不发出痛吟，沉默地等自己身躯中的血流干。蜿蜒的江河从她身上流淌到地下，如果可以，她愿意扎根在这里，永远望着阿影离开的方向。
纳恙坊内时不时便传来哭号声，生离死别轮番上演，阴云密布，难见晴光。
佛前众生苦，有些走投无路的人只好日夜不停诵经祈福，指望着菩萨显灵，护佑他们快些痊愈。檀真两日出寺做一次法事，抚慰全城民心。道慈住持年事已高，身体不见好，还在起早贪黑为病民抄写经书，但对治病救人的事，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全权交给檀真去办。
阮芙不通药理，邵楚教她该怎么做，她便怎么做。她忙着煎药、送药，檀真便远远望着她纤细的身影行走在病员中，一天下来，毫不见疲色。看一会儿，他忽然发现阮芙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准确地说，就是在朝他走来。
他匆忙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问她：“怎么了？”
“纳恙坊的病患还在源源不断变多，邵医师说药材快要用尽了。”阮芙严肃道。
檀真沉吟许久，答道：“我会想办法寻来药材，你们这几日务必要保证所有病患有药可医。”
这场瘟疫蔓延的时间超乎众人的想象，她听邵医师说，不仅是锦官城，附近几个大城镇中也在爆发，一时间人人自危，还闹出了许多事端。锦官城还算好的，攀云城那些被丢在一起等死的病民发起了暴动，力求自保的官老爷们全被拖进了泥潭中，县衙主簿也因染病去世。
她虽然会法术，但救不了这些病民。堕仙为妖，不得参与人间因果，也不能阻拦天灾降临。她已经不是那个荣宠无度逍遥自在的狐仙了，在人间行事要更为谨慎。
阮芙与邵楚商量着，决定把一日三顿的药减到两顿半。这一改，不少人都生出怨气。柔和些的只是拉着送药的阮芙抱怨，不好惹的人撑着病体也要与她推推搡搡，一口一个妖女，说她贪墨了药材。
她眯了眯眼睛，极力压下心中的戾气，柔声道：“城中药材紧缺，檀真师父已经去想办法了，还请您们耐心等等。虽说药从三顿改为两顿，但邵医师为大家修了方子，药性不会减。”
“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我喝着这药不仅少了，还淡了，是不是想把我们慢慢熬死啊？”
妇人怀中抱着高烧不醒的儿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不肯放手。为人父母者心急担忧，看她因为焦心眼圈通红的模样，阮芙不想说重话。但妄自揣测她的品行，她也不乐意。本来就是帮忙的，她问心无愧，何故留下来同他们胡搅蛮缠？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檀真的注意。他站到阮芙身边，面色肃然：“阮医女这几日将防疫的药都省去了，只为了给大家节约药材，切莫妄言，惹得好人寒心。”
那妇人这才不甘不愿噤声。
阮芙倒是微微红了脸。她不喝药是因为他不需要，可不是为了装圣人。
檀真侧眸见她低头红着脸，还以为她是被患民伤了心，气得脸色发红。他用阮芙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安慰她：“她的儿子已经高烧三日不退了，难免心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阮芙抿唇，乖顺地点头：“我都懂的。你不用担心我。”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他是在担心他吗？无论是哪位医者被为难，他今日都会站出来，就算是担心也不是因为那个人是阮芙，不是对她的特例。
邵楚见她去了好久才回来，关切地问道：“前面有人为难你了？”
阮芙撇撇嘴，说：“也不算为难吧。不如说是现在民心惶惶，借故发泄一把，总之我不会在意的。”
他支着下巴，含笑赞他：“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难受的只会是自己。亲着不能感同身受，仇者只会暗自畅快。”
正如她受罚被贬一事，涂山家那些往日与她交好的狐妖全都对她退避三舍。若不是她得了女娲娘娘看重，涂山狐族现在还在人间与天界的罅隙中艰难求生呢。就算她从仙被贬为妖，也不过是同他们齐平罢了，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底气看不起她。
她支起炉子，又开始煎新药。小火慢晃，清苦的药香四溢，把她身上的衣衫都浸透了。
“不好了！陈家小儿子刚刚忽然断气，他们家人非说是吃了阮姑娘熬的药才死的！”
二人倏地站了起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即刻往前院赶去。
等二人匆促赶到时，檀真也在，神色一脸凝重。陈氏正抱着她尸骨未寒的儿子哭天抢地，见了阮芙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好不容易被僧人们制住，她瘫软在地，又哭又叫：“我可怜的恒儿！没来白马寺前还好好的，能和娘亲说上几句话，怎么越治越不行了？这下好了，喝了这蛇蝎毒妇熬的药，匆匆归西，你让你娘一个人怎么办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看向阮芙的眼神也很复杂。这些日子，她忙前忙后，不少人称她仙女，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此事一出，她又成了罪不可赦的狠毒之人了。
这待遇她可熟悉得很，人间天上，果真是一副模样。
邵楚仔细看了看小男孩的尸身，的确不像是因疠气而暴毙的。
另一边，檀真发现了被打翻在一侧的药碗，里面还留着些许药渣。他捻了一点凑近鼻尖轻嗅，顿时变了脸色。他问陈氏：“这是你儿子喝药的药碗吗？”
陈氏点点头，又开始嚎着要檀真替她做主，让害死她儿子的人偿命。
众人都在看着，檀真不想在这里审问阮芙。他将阮芙带走，承诺陈氏会给她一个交代，陈氏才没扑上来抱住她的腿不许她走。
檀真将药碗递给邵楚，神色很不好看，墨眉紧紧蹙起。他问阮芙：“这一片的药都是你分发的吗？”
“是。”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阮芙坦坦荡荡。
“那你知不知道，成年人与儿童的用药有所不同。有些猛药对成年人来讲是灵药，对儿童来讲是砒霜。”
“我知道，邵医师都叮嘱过我的。”阮芙盯着邵楚手中的药碗，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邵楚开口，一锤定音：“陈恒喝的是成人的药。也是因为这碗药，他才会一命呜呼。”
这下阮芙听明白了。他们觉得是她送错了药，才会让一个稚童夭折。更难堪一些，说不定他们觉得是她对白日里陈氏出言不逊而怀恨在心，故意对药做了手脚。
“你们也觉得是我的错吗？是我心胸狭隘心狠手辣到对一个无辜稚子下手？”
阮芙漂亮的杏眼里盈满清泪，她直勾勾盯着檀真的脸，似乎只要他说一个“是”字，她的泪水就会决堤。
檀真闭口不言，眼神冷沉。邵楚急忙解释道：“我没有说是你的错，你心细又聪明，这么些天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她依旧倔强地凝视檀真的脸，目光带着灼烧人心的火，几近掀起他心中的燎原热意。他要主持大局，不能为了安抚某一方而轻易把话说出口，但他也不想辜负她的信任，不想让她心灰意冷。
忍耐再三，檀真选择避开她的问题：“这件事情，我会查清的。”
“檀真！”阮芙失声喊道，抓住他的衣袖，“我只是想听你说你相信我，就这么难吗？还是说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的信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这话说得太重，几近于逼迫檀真做选择。他不能理解阮芙这种为了争口气而逼他回应的行为，默默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是非黑白对错有无都是有迹可循的，就算他说相信她又能如何，他口中的信任就能服众，让她免于被群起而攻之的命运吗？除了真相，没有其他可以平息众怒的办法。
阮芙注定等不到檀真的回答。她失望地看着他，眼瞳中亮得逼人的光逐渐熄灭，她转身就走，檀真也没有挽留。
“你太伤她心了。”邵楚叹息，“不蒸馒头争口气，你哄她一句又何妨？”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为了哄人口不择言，我就不配为僧。”
做个和尚还谈起配不配来了，这人也真有意思。
“她只是个方才失去双亲又堪堪病愈的姑娘，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坚不可摧郎心似铁吗？”
檀真缄默着不说话。
邵楚摇摇头，拂袖走了。
天公不作美，细雨迷蒙沾湿了他的淄衣，也模糊了他的眼眉。他站在雨中，第一次觉得满心迷惘。雨珠顺着他的面颊滑下，他想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擦，却摸到了一方凌霄花刺绣。
栩栩如生的花艳烈绽放，是他身上最浓郁的一抹色彩。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大哭大笑的时光远走已久，他对浓烈的情绪无所适从。他见过失意者，伤心人的眼泪，但他们不是为他而流，只是为红尘俗事而泣。
母亲送他出城的时候，他接到了她滚烫的泪。
火光冲天，他的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清，不知是人还是木头被烧焦的气味源源不断侵袭他的鼻腔。母亲怀里抱着他，用体温暖着他的身体。血腥味却越来越重。他不安地怯怯问：“母亲，你受伤了吗？”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飘在他耳畔：“阿影，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热意滴落在他掌中，他蜷缩进母亲的臂弯，惶惶开口：“母亲呢？母亲不陪着阿影吗？”
“会的，母亲会看看你的。”
下一刻，他就被人拽到了马车上。“母亲，母亲也上来！上来和阿影一起走！”
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瘦弱的身体不停挣扎，那人却鞭着马儿狂奔，让他离母亲越来越远。
“快走！”她竭尽全力大喝一声，尾音戛然而止。
长剑穿过她的胸膛，她低头看了看月光下晃眼的剑刃，止不住的血从口中喷涌出来。
她克制着不发出尖叫，不发出痛吟，沉默地等自己身躯中的血流干。蜿蜒的江河从她身上流淌到地下，如果可以，她愿意扎根在这里，永远望着阿影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