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豫津他们道了别,霓凰一跃便上了马车,守在门边的永安赶忙伸手拉她。

    霓凰握住了她的手,触手的感觉……她愣了愣,低头状似无意地看了眼。

    永安没注意姐姐,她忙着跟婢女秋分用眼神交流,终于让秋分退了出去。

    秋分明白郡主这是担心她告诉霓凰郡主她亲自驾驭马车,她摇摇头无奈地下了马车。

    一直跟随在车旁的车夫很自然地坐回原位,轻轻调转马头,驾车回府。

    这一切流畅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意外一般。

    马车里,车帘被放下,小小的空间只有姐妹两人。

    霓凰仔细打量妹妹,满意点头:“看着脸色好看许多。”

    “我很好啊!”永安双手抱住姐姐,亲昵道,“好久不见!这一路来可辛苦?”

    “沙场上摸爬滚打惯了,这点路有什么辛苦的?”霓凰笑着拍拍妹妹,揽着她,距离近了,她看清妹妹的脸,惊讶道,“还上了妆,上回来接我可没见你这么隆重。”

    “好看吗?”永安冲她眨眨眼睛。

    “好看。”

    “金陵城西新开了家胭脂铺子,太子妃那个挑剔的家伙都说很喜欢。”

    “太子妃又从东宫出来偷偷与你逛街了?”

    永安笑了笑,看着姐姐道:“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逛街了!”

    “好呀,你想什么时候去?”

    霓凰一入京,沐浴更衣以后便是要面圣的。永安算了算时间:“今日便算了,等你从宫里出来,都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被褥都晒过了,保证姐姐晚上睡得安稳。”

    “你费心了。”霓凰笑盈盈的,轻轻将妹妹额头上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整理好,“我此番入京要住上些时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说到姐姐此次入京的目的,永安神色正经起来:“姐姐这次入京也是事发突然。周围几个国家像是约好了一般一起谴使求娶,陛下左右为难,又不愿将姐姐远嫁他国,便想出公开择婿这一法子……姐姐一会就要面圣,可做好准备了?”

    霓凰单手从一边拿过小毯子铺在妹妹的腿上:“你怎么看?”

    永安掖了掖毯子,压平翘起来的毯边:“虽然陛下心胸不大……”

    对上霓凰一下子看过来的视线,永安加上一句:“不小。”

    霓凰摇摇头,伸手轻推妹妹肩膀。

    什么叫陛下的心胸不大不小?

    永安摇晃一下,顺势靠在了姐姐肩膀上,自顾自继续说:“但是这次比试起码会有许多人参与,姐姐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胡吣。”霓凰打断她。

    “有的话便收入军中,谁知不是一段精忠报国的佳话呢?”永安义正辞严地继续说。

    “你真这么想的?”

    “看我多正直一人。”

    “你正直会自己驾车来接我?”

    “你怎么知道!”

    “车夫不在。”

    “为什么不能是换了你不认识的人呢?”

    “你手上有缰绳摩擦后的印记。”

    这下永安没话说了。

    “说吧,是不是闯了祸?不然以你的性格,没见到我大概是不会松开缰绳的。”她扫眼妹妹,“看我做什么,不许撒谎。”

    “哎呀,你也知道我的,重心偏了,就拉偏了缰绳,撞了人家的马车。”

    “严不严重?有没有人受伤?”霓凰皱眉。

    永安摆手:“不严重,人没事。该说的说了,该给的给了。附近的人也都派人去道歉了。”

    “那就好。是谁家的马车啊,你可知道?”

    “似乎是跟着景睿豫津一路的。”

    “跟他们一起来的?江湖上的朋友?”

    “听他车夫唤他苏先生。”

    “苏先生……”霓凰想了想,“我大概不认识他,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永安笑笑:“我认识的人你也都认识。”

    她这样说,大概也不认识他。霓凰不再想了,伸手轻点永安额头:“你啊你,还是不老实。”

    “哎哟。”永安捂着额头呼痛。

    “我没用力。”霓凰赶紧去看她额头,连红都没红。

    永安只是笑,抱住了姐姐,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被她这样一笑一抱一靠,霓凰心已经软了,但一想妹妹的调皮性子,忍不住叹口气。

    永安从战场退下来以后,一直在金陵养伤。都说孩子长大了,一天一个样。霓凰每回回京述职,见到的妹妹越来越漂亮,说话也是越来越软,撒起娇来连最端正的皇后娘娘都忍不住偏爱她。

    可一个小时候路走得磕磕绊绊就嚷嚷着去山上抓白蛇的人,长大了,也装不久什么正经样子。

    要知道旁人的二十来岁,儿女绕膝,是稳重的大人了。而她妹妹,她不仅明知自己腿上有伤,把腿绑在马肚子上也要去打马球。

    霓凰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似乎亲自驾马车来接她也不算什么,好歹不是骑着马来的……不然她怕是要疯!

    “哎呀姐姐,别叹气了,今天我很高兴呢!你们都回来了,天气又那么好!”永安拉着姐姐的袖子摇来摇去,“姐姐……”

    霓凰努力板住脸,掀开帘子,抬头瞧天色。

    天蓝蓝的,几朵白云被阳光缀上了金边。

    “确实天气不错。”霓凰露出个笑来。

    永安也往窗外看去,她的笑容却渐渐淡了。

    马车已然行进了一大段路程,此时拐过了弯,到了比之城门口那一片清净许多的地段。这附近便是许多官宦人家的住宅。

    她们前头依稀还能还看见一行人马和一辆眼熟的马车匀速前进着。

    来往的路人谈话声,热络小贩的叫卖声渐渐低下去,越来越高的高高的门户,层层叠叠的屋檐。

    这里是金陵,花团锦簇,金玉满堂,同时也藏污纳垢,危机四伏。

    霓凰笑着转头看妹妹:“今天是个好天。”

    永安望着窗外的景象,她的笑容无懈可击:“今天是个好天。”

    可惜再好的天终究会暗淡下来的。

    傍晚,宁远侯府客院雪庐中。

    梅长苏带来的一点点人手和许多谢府的丫鬟小厮来来回回地帮他将行李箱笼里的物什取出安置好。

    他在旁看了几眼就随他们去了,左右里头搜不出什么叛党的罪证。

    他四下看看,绕过忙碌的人群,找到了箱笼暂时堆放的地方,看来看去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箱子。他一个人搬不动,看了看身边的人,似乎手上都有活。

    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两个空手路过的小厮。

    他麻烦他们帮他把这个大箱子抬进一边暂时无人的偏厅。谢过他们以后就让他们继续去忙了。

    他自己打开了大箱子,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随意归拢在一边,留了十几个打开了的空盒围绕在他身边。

    他满不在乎地蹲在了地上,挑挑拣拣着。

    他一个人埋头选得认真。

    “在干嘛?”

    突然身边一道少年的嗓音响起。

    他眼睛挑剔地看来看去,片刻后才顾得上回答:“哦,飞流啊。”

    “在干嘛?”

    他没有回答,而是兴冲冲地将一个装着玉牌的锦盒递到飞流面前:“你看,这个盒子配它合适吗?”

    “这是……”飞流看见玉牌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

    他躲开了他的手,自己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在了他手上,自己双手在他手掌下头捧着,生怕飞流失了手。哪怕他知道飞流不会。

    “漂亮!”

    “是吧?我也觉得。”

    “喜欢!”

    “不行,这是我的。”

    “穆永安?”飞流读出了玉牌背面的文字。

    “哦?你识字啊?哎呀,别瞪我。”

    “她是谁?”

    他沉默。

    “她是谁?”飞流又问了一句。

    他眼神一下悠远了起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个笑来,语调像是在学什么人的抑扬顿挫:“一个仙女。”说完,他露出了个笑,这笑容很快却又消失了。

    “啊?”飞流不理解。

    “你觉得这个放这个盒子里好看吗?”

    飞流愣愣点头。

    “不行,不好看,这个盒子太大了。”

    飞流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懵懵懂懂地点头。

    “好吧,那放在这个里呢?”这回他没等飞流说话,自己说了,“哎呀也不行,这个太简单了,不匹配。”

    “不行,我还是自己画一个,明儿让他们做。”

    “哦。”

    飞流看着那几个盒子和那个玉牌,再看看低头不知道忙些什么的梅长苏。

    他不理解。

    这日,迎凤楼下临时修建的擂台开赛之日终于到来。

    郡主招亲,这可是现下金陵第一热闹的事情,多少大街小巷、饭馆茶楼都在议论,后宅里的杂役们做活时也会说上几句。

    武试文试,层层选拔,选出一个最出色的人与掌管云南十万大军的霓凰郡主成亲。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从此再也不用努力了。

    事关云南王府,除了霓凰郡主本人,小王爷和永安郡主都出席了。还有京中数得上名号的王公贵族也都受邀来观赛。

    梁王亲至主持了仪式,他与穆家姐弟在一起看过第一场比试,便走了。

    姐弟俩看了一会儿比赛,因为是第一轮海选,像淘金似的,两三场比赛下来才看到一个厉害的。

    永安只看了一会儿,视线便从擂台上移开,随意地扫了眼迎凤楼上设下的其他几列观战席,便低头打量起手边茶盏的纹理了。

    不同于身旁漫不经心的姐姐,穆青则忙得多,需要忍住被台上选手的表现给呕出来的血不说,他还得及时将附近其他席位上那些公子哥飘到他姐身上的视线给瞪回去。

    他们的注视里有好奇、有打量。

    金陵城里大家闺秀不少,能这样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无有任何遮挡的,是极少数。他两个姐姐便是特例之一。

    两位姐姐,一个长在南境,父王离世后接过了帅印,稳稳地守了南境近十年。一个养在宫中,含着金汤匙长大,生得一张芙蓉面,看起来就是个娇软无害的女人。但穆永安毕竟是云南王府的女儿,也上过许多次战场。南楚的兵在她手里送命的,不在少数。

    也许是她的长相与她在沙场上的狠辣手段反差太大,南楚人恨她要比真正统帅南境大军的穆霓凰还恨得多些。在南楚,穆永安是个美艳的妖怪,白天描眉画眼、哄骗人心,晚上原形毕露,出去抓男人和小孩吃。

    但在金陵,谁不知道他姐姐生得好,有一双汇集天地灵气的眼睛,笑起来好看又和气,没人见了她能冷着脸的。

    “这个人挺好。”永安突然冒出来一句。

    穆青注意力被拉回来,仔细一瞧,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长得还看得过去,可是这身手……”见那个被永安赞了句的男子被对手一脚狠狠踢到了地上,穆青顾及着姐姐在一边,忍住了差点要脱口而出的骂骂咧咧。

    要他说,这种菜鸡就应该直接切了下酒。

    永安视线从那男子身上移开,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身手比姐姐好的能有几个?都在那琅琊高手榜上呢。个个都是老神仙,姐姐不会喜欢的。”

    “姐姐喜欢不喜欢有用吗?这是看谁武功高强比到最后!”穆青想起霓凰去向陛下求来的口谕,“哦,最后还要能够打败姐姐!”

    “你个呆子。如果碰到合心意的,姐姐自然便会输。”

    “那也不能只看脸啊!”穆青不服,他哪里呆了!

    “姐姐喜欢聪明、高个、身材结实但长相干净英气,最好是能文能武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人本身,要稳重善良。”

    虽然穆青第一直觉,金陵没有这种男人,但仔细想想,他觉得还真就这种男人能配得上那么好的姐姐。

    于是,他坚定地点头,察觉到什么,他警醒地转过头去又瞪醒一个偷看他姐姐的登徒子。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人?”穆青问他姐,“也是聪明、干净、能文能武的?”

    他试探着问。

    他是真想知道他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的。

    虽然他一直觉得他姐这辈子就没有动过情。

    她的那颗心一定是刀砍不破、斧凿不穿的石头做的,要是拿来铸城墙那一定是座攻不破的城池,再不需要他南境将士拿命来守了。

    她这几年一直低调,极少出现于人前,平日里汤药不断,病情反复又凶险,她一年里总有大半时间是躺在病床上养病的。哪怕总有冰人上门、长辈牵线,她也都因病婉拒。她说顾及着腿疾不愿嫁人,免得拖累夫家,可是单就冲着家世与功绩、名声,愿意把她当宝贝供起来的人就海了去了。

    长辈们都替她着急,担忧她没有子女在膝下,终身无靠,老了没人养老送终,却又没人真狠得下心逼她到底,大概是大家都觉得她可怜。

    劝不了她,就念叨到他和霓凰耳朵边了。说什么一气连枝的血脉,可不能任由姐妹终身无靠。

    他听多了也不耐烦。

    他姐不嫁就不嫁,云南王府还养不起了吗?

    他姐总得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再嫁吧?催什么?

    所以他试探着问出这句话以后,紧紧盯着姐姐。

    眼瞧着姐姐听了她的话有了反应,视线往观战席上扫去,他心中警铃大作!看那边做什么?

章节目录

梅长苏说他不会冷[琅琊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我行其野_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我行其野_并收藏梅长苏说他不会冷[琅琊榜]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