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灰蒙蒙的天空沉寂又混沌。

    天蒙蒙亮的时候,缥湘花都小区所在的香樟东路万籁俱寂,唯有一只流浪的小狗在黯淡的路灯下觅食,留下一串浅浅的梅花形状的脚印。

    榆溪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缥湘花都新来的保安老张看了眼时间,凌晨六点,还有两个小时交接班,他打了个哈欠,继续偷偷地打盹。

    正当这时,一辆车停在小区门口,车上走下来一个气质翩翩的男人,穿着看上去价值不菲。

    “还没下班啊?”男人熟络的和保安搭话,“今天下雪还怪冷的。”

    保安揣着手给他开了门,“是啊,您这是刚下班还是……?”

    “嗐,别提了,”男人说,“快年底了,公司有个项目,忙了大半夜。”

    “谁都不容易。”

    保安刚来这里工作不久,对业主的长相不太熟悉,这个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下意识把他当成了业主。

    夜色漆黑,黑暗难免影响视线,男人和他聊了几句跨步走进小区,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男人面黄肌瘦,头发油腻,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布满了洗不下去的油渍。

    郑崇明经过路灯,流浪狗闻到陌生气味猛地跑开,按照重复背诵早早记在大脑中的地址找到五号楼。

    进入单元楼楼道,就没在往上走,而是席地坐在楼梯口,轻轻掸了几下落在衣服上的雪花。

    郑崇明从衣服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吐出来的烟圈缓缓飘向上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咧嘴一笑。

    思绪随着抽烟的动作慢慢倒转,他回想起昨天上午。

    位于椿江市一条肮脏的小巷子中,有一间隐蔽的麻将馆,椿江市的天气温暖,阳光透过布满油污的玻璃窗落在阴暗的室内,人声高昂,怒骂和大笑充斥麻将馆每一个角落。

    光膀子的男人比比皆是,周围混杂汗臭味和茶水味,令人不住作呕。

    又一次输掉牌局后,郑崇明烦躁地挠了下头,心情烦闷,说了每天最常说的一句话:“手上没钱,先欠着。”

    牌友早就认清了这个人的尿性,虽然同意了,但郑崇明欠了他们多少钱,每个人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换人,”郑崇明找了个借口,“烟瘾犯了。”

    郑崇明下了牌桌,靠着窗台搭起一条腿,点上烟从上衣内兜里掏出手机。

    透过破碎的手机屏幕,郑崇明假装看不到满屏的催债短信和电话,习惯性地点开象棋游戏,这是他为数不多还保留着的爱好。

    忽然,余光瞥到什么,下拉屏幕又确认了一遍,某个软件的推送新闻标题是“和风科技千金和当红男星合作”。

    看见“和风科技”几个字,郑崇明深深吐出一口烟,点开新闻。

    他懒得看文字吹捧和介绍,一直上滑看到了配图,图片上的女孩正是和他有三分像的鹿旗风。

    郑崇明的嘴角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二话不说起身就要离开,这时有人注意到他,顺口问了句:“老郑,挺开心啊,不打牌了?”

    “打什么牌!”郑崇明随手把烟头仍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冷笑着说,“我家小棉袄也该想爸爸了。”

    牌桌上都在认真看牌,所以没人咬文嚼字,注意到他说的“也该”。顺着话奉承几句,话题逐渐变成了自家孩子。

    思绪回笼,郑崇明连续抽了半盒烟,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天边渐渐转亮,大雪依旧飘着。

    ·

    鹿旗风不用上班,鹿玲也难得睡了个懒觉。

    考虑到雪天路难走,昨晚鹿玲就在公司大群发了消息,所有人带薪休假一天。连续明后天的周末,相当于有三天假期。

    北方空气干燥,一觉醒来,鹿旗风感觉喉咙严重缺水,干咽一下都无比疼痛。

    接到何徐行电话的时候,鹿旗风正披着棉服,站在阳台赏雪。

    “起床了吗?”何徐行声音温柔,“带你去个地方。”

    鹿旗风打开窗伸出手,等待雪花落在掌心,问:“去哪?”

    何徐行听出了她嗓音奇怪,问:“你生病了?”

    “没有,”鹿旗风连忙解释,“就是醒来后喉咙有点干,正在喝水呢。”

    说完大口喝了一口温水,以证明自己说的话不是假的。

    “你还没说去哪儿?”

    “沈少语家,他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

    “好!”

    “我在去你家路上,不过堵车了,听说前面好像出了车祸,蛮严重的,所以大概晚一点。”

    “没事,”鹿旗风想了想,“实在不行你就先去,我等会自己过去。”

    一晚上的大雪加上被车碾压,很多道路结了冰,听说这是近五年来,榆溪最大的一场雪。

    鹿旗风出门时看了眼天气预报,大雪会持续到明天,此时没有丝毫暂停的意思。

    她收拾完出发,从电梯出来,看到楼梯口有个身影。

    鹿旗风没想那么多,疑惑地瞥了一眼,然后准备出门。

    刚转过身,鹿旗风的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奇奇,去哪儿啊?”

    鹿旗风猛然顿住,立马屏住呼吸,这个声音她永远不会认错。但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转身。

    也不敢转身去看。

    心中的疑虑大过惊恐。

    郑崇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来这儿做什么?

    关于父亲,虽然这些年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但过去的记忆永远不会消逝,永远停在那里。

    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缓了缓神,转过头,视线却落在他的胸口处,“你怎么会来?”

    郑崇明扭曲地笑了声,鹿旗风第一次听到到他这种语气,明显被吓到,下意识后退半步。

    目光也随之转移到郑崇明脸上,鹿旗风此时心情有些描述不上来。

    他变了,变了好多。

    鹿旗风不知道自己改做什么表情,她对他充满厌恶和抵触,可当她想到过去那个气质温润的父亲此时此刻变成这种样子,心里还会莫名难受。

    “你是我女儿,”郑崇明这时说话了,“我怎么不能来?”

    “都上电视了,成大明星了?怎么,有名气了这就忘了亲爹了?”

    什么明星,鹿旗风懒得跟他解释,对于他们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来说,解释也是白费,况且鹿旗风现在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跟他科普娱乐明星和网红的区别以及“名气”一词的含义。

    “先不说别的,就想想小时候,我是真心对你的,离婚后天天跟着你妈吃香喝辣,现在自己赚钱了也该报答报答亲爹了吧。”

    听完这话,鹿旗风很轻地嘲笑一声,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钱吗?听说他在外欠了很多债,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鹿玲和他离婚是对的,浪费十几年时间能真正看清一个人,总比一辈子强。

    “要多少?”

    鹿旗风不想在他这里扯皮,更不想让鹿玲知道郑崇明已经找到了她们的家,按照她对郑崇明的了解,给了钱至少会安静一段时间。

    郑崇明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数字八,鹿旗风给他转了八万,眼神冷漠地盯着他,“从哪儿来回哪去,别再让我看见你。”

    “得嘞。”郑崇明收到钱后说话语气都变温柔了,“郑旗风,你记着,不管你多大年纪,不管你在哪儿,我都是你亲爹。”

    “我姓鹿。”鹿旗风冷冷地回了一句。

    郑崇明没回答,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而后转身,冒着雪离开。

    鹿旗风愣了一会,等他的身影消失后立马来到保安亭,拿出偷拍的郑崇明的照片,“叔,这人你认识吗,我看到他鬼鬼祟祟在楼里。”

    这个保安是上次捡到流浪猫的时候遇到的保安,鹿旗风和他很熟,从搬来以前他就在这里了。

    保安拿过手机自己辨认,然后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认识,应该不是业主。”

    “我刚和新来的小陈交班,我晚上问问情况,”保安安慰道,“放心啊,我去看看监控,下次再遇到给我们打电话就行。”

    鹿旗风客气地笑了下,“麻烦您了。”

    出发前看到了当地新闻,车祸发生在榆溪三中附近,路面结冰打滑,很多车来不及刹车或者刹车失灵,发生连环车祸,还撞到了一位高中生。

    考虑到堵车和路面缘故,鹿旗风罕见地选择了地铁。

    但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人,地铁站的人摩肩接踵,她浪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车厢。

    车厢里已经没了空位,鹿旗风抓起扶手,地铁缓缓向前移动,她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思绪变得冷静下来,她开始思考郑崇明是怎么找到的这里。

    当年她和鹿玲搬到榆溪,起初是住在画月镇的外婆家,鹿玲忙着处理公司工作没时间看房子。

    后来好像是一个朋友给鹿玲介绍的缥湘花都,鹿玲就是看中了这里治安好,以及离三中很近选择了这里。

    来到榆溪后她和郑崇明彻底断了联系,按道理说郑崇明应该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

    大概是大雪缘故,地铁的速度似乎也变慢了,她收回思绪,偏了下头,突然看到一个男人拿着手机伸到了一个女孩下面。

    鹿旗风眼神渐冷,快速走过去假装不经意地路过,用脚踩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脚。

    “我草,你长没长眼!”男人没反应过来,手机顺势摔下去,页面停留在拍的照片上。

    “对不起对不起,”鹿旗风把女孩挡在身后,先一步拿起手机,刻意地把屏幕向上,假装刚看到一样,“大叔,您是在偷拍吗?”

    这句话引来更大轰动,眼看有人指指点点,男人急切地想要抢手机,鹿旗风更快地躲过去,快速删掉照片。

    男人有些狗急跳墙,伸出拳头,挥出来的一瞬间被一个高中生似的男生扣住手腕。

    高中生握着自己手机摇了下,邪气一笑:“还想打人?我全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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