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是跟朋友下操场来凑热闹的,他重新戴上脖颈上的耳机,女孩甜美的嗓音流利地说着一串英文,字字铿锵有力,吐息沉稳有序。

    江叙其实听不懂她在念什么,只听得懂简单的一二三,具体讲的什么内容尽管她放慢了语速但他还是不太了解。

    重复地听了两边,江叙取下耳机,双腿微张着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口,篮球馆里比较嘈杂,划分的场地几乎被打球的人占满了。

    方洛里跟几个人打得很尽兴,看江叙独自一人坐那,扯嗓喊了句,“叙哥,下来打一把?”

    江叙视线落在远处,“你们玩。”

    篮球馆里四处都是篮球落筐或者打板的“磅”“砰”地响声,意气风发的少年恰好在这不算短的时间内汇集,耳边都是激烈兴奋的喧嚣声,格外地热闹。

    此刻的江叙却显得格格不入。

    江叙坐在原地怔愣许久,脑子里有些浑浊,一直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盘旋着。

    “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

    用她的话简单概括一下,就是:

    “要不是你家有钱,曾经救过我的奶奶,我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也算救命了吧,可她还是那么冷血无情,说翻脸就翻脸。

    江叙冷笑了声,两手撑在座椅上身体往后靠,脊背压在高台阶上,背后是硬邦邦的水泥块。

    “叙哥。”余安从队伍里跑出来,大步跨上台阶走到江叙旁边的空座位坐下。

    余安扯了张纸巾擦了把脸上的密汗,气温低风很凉爽,没出多少汗,“叙哥,跟你说件事情。”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江叙靠着台阶双眼阖着。

    余安犹豫了下,“说了你别生气,我也是刚才听六班的人说的。”

    提到六班,江叙隐约能猜到跟谁有关了。

    余安见江叙不说话,紧闭着嘴巴每两秒他就全盘托出了,“听六班的人说,桑禾上节课发高烧去医务室了,烧得整张脸都红完,挺严重的好像,要不你去看看?”说完,余安试探性地瞥了眼江叙脸色,他神情寡淡紧闭双眼,对这件事情无动于衷。

    余安只是把消息带到,既然江叙没反应,可能真的对桑禾是一时兴起,现在关系结束了就没兴趣了。

    桑禾再惨,跟江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去看她,她就能立马好起来?”江叙低笑了声,“真是搞笑。”

    江叙依旧是懒洋洋靠着休憩,没有下一步动作。

    “行了,我跟你说了桑禾的情况啊,去不去随便你。”余安重新回到队伍里。

    球馆里霹雳磅啷地一阵响,江叙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头顶上灯光很刺眼,眼眸被刺得有些生涩,一口气吊着喉咙往下点的位置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沉闷得厉害。

    好半会儿,江叙坐直身体将耳机线缠好,拿起矿泉水瓶朝外走。

    桑禾的奶奶去世了这个消息,江叙是无意从六班同学那里听来的。

    这种事情不方便讨论,大家只是私下谈两句。

    江叙是从姜栀那边无意听到的,他没想到老人家去世会让桑禾受刺激跟变了个人似的,又或者说是这才是原本的她。

    她对他好,或许是因为他沾了桑奶奶的光。

    医务室里很冷静,校医坐在外面低头看手机。

    江叙一走进去,校医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同学,身体哪里不舒服?”

    “我找人。”江叙压低嗓音,声量很小,“高二六班有个女生发烧,她回教室了?”外面除了他和校医就没有其他人了。

    校医看江叙小心翼翼地有点像偷偷过来的,顺便就明白了这些年轻人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有点感情纠葛不好意思明面摆出来,现在是暗访查探。

    校医指了指里屋,同样小声地说:“六班那个女同学啊,长得特别漂亮的那个,还在里边挂水呢。”

    桑禾睡得很沉,薄毯外盖着她的厚外套,她蜷缩在被褥下,半张脸埋在外套下,只有输液的手裸露在外面。

    江叙站在床边许久,眸色暗淡望着她,站了有一会儿,他绕过窗外走到病床的另一侧,掀开毯子握住她冰冷的手掖底下。

    输液的那只手冻得像是冰块,塞进温热的毯子底下的时候,桑禾眼皮子颤动了下,反握住拉着她手腕的手。

    江叙瞳孔一缩,看着输液管血液突然倒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手上那几乎可以忽视掉的力道渐渐消失。

    桑禾松了手,突然倒流的血液变回正常的输液,好像方才那一刹那不存在一般。

    江叙舒出一口气,俯身将女孩的手重新用毯子掖好。

    他凑近她的时候,明显可以感觉到从她脸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距离也不算近,但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烫得吓人。

    就连她的呼吸,也灼热得过分。

    真烧着了。

    外面上课预备铃声响起,江叙站在原地不过三秒,倏然转身离开。

    当初桑禾把话说绝了,现在整这出,他还特意过来看她情况如何,冷静下来想想,那不是犯贱吗?

    他又不是舔狗。

    姜栀放学后来接人,桑禾烧已经退了,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跟霜打了茄子似的焉儿吧唧的。

    姜栀和桑禾坐在后座,司机坐在前面开车。

    “桑禾,要不干脆你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吧,这样子也好有个帮衬,不然你总是闷着时间久了肯定得出事。”

    姜栀提议道。

    桑禾摇头拒绝了,“谢谢你,但是我自己也可以,我会尽快调整自己的心态,不用麻烦了。”

    姜栀心底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是她也清楚,桑禾平时虽然看着软弱可欺,但是自主心强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照顾好自己,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糟糕。”

    “嗯。”因为发烧的缘故,桑禾的嗓音很沙哑。

    她望向窗外,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太阳光影。

    桑禾向姜栀所说的话并不是随口糊弄,果真在短时间内调整好状态,很快恢复到以前的努力上进保持积极的心态。

    前段时间都为桑禾担忧的老师也跟重见天日般脸上挂起来欣慰的笑容。

    这个学期最后一次模拟考来临,桑禾毫不意外地拿下了全年级第一,李老师为此奖励了一盒笔。

    出成绩的第二周,周一升国旗后的发言由桑禾出面。

    桑禾穿着校服外套,里面白色的高领毛衣遮住小半截颈子,冷风无情地吹刮着,印记全新的校牌在胸口飘荡,她拿着麦克风目视前方,叙述平整咬字清晰念着文稿。

    她记忆力很好,又或者是对稿子很熟悉,不会念一句看一下稿子,全程下来都很流畅。

    五分钟的发言结束后,台下响起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上台接过桑禾手里的麦克风,桑禾这才走下台,年级主任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两人只是笑了笑。

    桑禾站在班级队伍的前面,恬静又乖巧,有老师主动过去跟她谈话。

    江叙站在队伍的后面,隔着一堆人头都能准确地锁定桑禾的位置,明明都是穿着校服,也没什么起眼的地方,只是一个背影他就认得她。

    “别看了,你俩不是掰了吗?”

    站在江叙旁边的余安用手肘怼了下江叙。

    江叙睨了眼余安不作声,视线从桑禾身上抽回后又不知落在了何地。

    他不该有牵挂的。

    江叙很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当年莫秋带着盛诀光明正大地走进江家,一个成为江家的女主人,一个后来的子嗣顶替了嫡长子。

    江叙是父母婚姻的牺牲品,母亲去世,父亲再娶,他还多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江叙生在江家,在盛诀母子到江家之前,他确实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大少爷,不需要努力只需要张口说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拥有。

    可是,后来他也什么都没有了。

    他和桑禾其实很像,除了经济方面的以外,他们都算是被抛弃的小孩儿。

    她很努力让自己爬到顶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没那么差劲。她独立且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偏偏就是那样一个女孩,说狠话不眨眼,走得干脆利落。

    瞧不起就瞧不起吧。

    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集会结束。

    方洛里被班里的课代表喊去搬资料,干苦力活自然是要把几个哥们给叫上了,本该回教室的江叙也被拉过去了。

    教务处门口堆放了很多资料,负责分发的同学是学生会的,拿着一张纸登记已经领取的班级。

    桑禾是叫了班里两个男生过来的,三个人站在一边也不说话,挺安分的。

    “六班,六班到了吗?”负责分发试卷的同学大声喊话。

    桑禾站在人群后举起手,“在这,六班在这。”

    两个男同学上去搬东西。

    江叙站在方洛里旁边,他个子高,低头就能看见站在远处的桑禾。

    桑禾办事认真,伸手清点着已经分好的卷子看下科目齐全了没有。

    数着数着,桑禾突然抬头正视着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交汇的目光隔着人海交汇,宛如触电一般触碰到的那几秒心跳也跟着放慢了些,不经意间的对视前一秒还是风平浪静,下一秒另一方先燃起火焰。

    不过几秒,有一方先错开了。

    桑禾走过去在登记表上签字,对着已经搬起材料的两个男同学说:“好了,回去吧。”

    有时候错过,倒也不是时机不符,可能是逃避,也可能是单纯不想理会。

    临近周末,桑禾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学习上,没课的时候基本都泡在图书馆里,她回家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忙活,索性在图书馆借了本书拿回去看,睡前看一两个小时放松下。

    “同学,这边登记一下名字和班级。”

    在图书馆借书需要登记个人信息。

    桑禾拿起笔在登记表上签下名字,学生会的同学一脸惊喜,“你就是桑禾啊,那个超级大学霸!”

    私底下同学们称呼得都很夸张,桑禾有时候听见也会觉得感慨。

    “谢谢,谬赞了。”桑禾签完字,抱着课本,“先走了。”

    女同学疯狂点头,对着桑禾的背影双手合掌祈祷,“沾沾喜气,考神附体,明年考重本。”

    桑禾站在图书馆门口,围脖缠紧脖颈,绕了两圈缠得密不透风。

    她抱着在图书馆借阅的书籍回家,家里没有人,她平时空余时间挺丰富的,都是自己自主分配。

    桑禾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图书馆是江叙家里人捐的,现在她这一借,莫名有些冒犯的意思。

    公交车站底下比较阴凉,寒风呼啸而过枝叶沙沙作响,满地的落叶随风波动席卷着不知向往何处。

    桑禾一翻开书地首页,纸页中夹带的书签掉了下来,薄薄的一片没什么分量,很容易被风带走。

    她正要弯腰去捡,已经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站在面前的少年穿着整洁白净的衬衫,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平整地垂落在身前,外面披着件棕色西装外套,很像其他国大学的校服。

    少年将书签递到桑禾面前,“给你。”

    “谢谢。”桑禾接过书签,重新放回书里夹着。

    她抱着书本,安静地站在公交车站底下,对他,没有过多的言语。

    盛诀站在桑禾面前,“上次物理竞赛,我们见过。”

    桑禾瞥了眼盛诀,有些眼熟,“或许吧。”

    “我记得你,你叫桑禾。”

    盛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盛诀,方便交个朋友吗?”

    厉害的人站在高处,自带闪光点的人走到哪都会被吸引。

    盛诀就是被桑禾身上那股倔强的气质所吸引,高傲清冷,站在赛场上冷静又执着,温柔又有野心。

    “不好意思,不方便。”

    公交车到了,桑禾腾出手一边从口袋里掏钱一边上车。

    车门合上,盛诀还站在原地。

    车走了,盛诀才回过神。

    刚一转身,他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穿着黑色卫衣戴着帽子,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面色凝重望着他的江叙。

    片刻,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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