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

    文/电子小渔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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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鎏金九月。

    太平洋上方的云层绵密疏朗,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机身上。

    靳宜拉上自己身旁的窗户挡板,一上飞机就戴上眼罩闭眼休息。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平稳且遥远,头等舱的机舱内很安静,偶尔能听见空姐柔声叫醒乘客,送上报纸的声音。

    靳宜眠浅,休息得很勉强。

    忽然,靳宜脸上感受到了被太阳直射的灼热。

    她把眼罩拉到额头发际线处,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了下眼,视海中一阵黑一阵紫,脑仁里炸开了金花。

    靳宜适应了会儿,才费力张开眼皮,微微眯着眼,看向光线来源——

    她前面的乘客拉开了挡板,两个人前后座,那一片倾泻的阳光越过私密性良好的头等舱座位,恰好落在靳宜脸上。

    甚至她脖子以下都还是被遮挡的。

    飞机不知道还要在这片云层飞多久,太阳始终如影随形。

    靳宜支着手肘,细白食指揉了揉太阳穴,略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叫来了空姐。

    “可以麻烦让前面的乘客拉下挡板吗?谢谢。”

    空姐了解了靳宜的需求,便去和前排乘客交涉。

    事情差不多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靳宜这么想着,便重新拉下眼罩。

    没多久,空姐回来,很温柔地俯身说道:“不好意思,靳女士,我帮您换个位置可以吗?”

    交涉失败,看来前排乘客并不愿意通融。

    但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是靳宜特意提前三个小时到机场值机选的。

    换或者不换,二选一的选择题,靳宜想交白卷。

    冷不防的,哗啦一声。

    靳宜隔着眼罩都能感觉自己身前罩下来一片巨大的阴影,视线亮度陷入彻底的黑暗,连周身温度都跟着降低。

    靳宜拉上眼罩,面前一把黑白巨伞就这么从天而降,陡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替她隔绝了阳光。

    像看恐怖片时,突然从老旧电视机里爬出的女鬼一般,诡异又惊悚。

    在二选一的选择题里,前排乘客帮靳宜填上了第三种错误答案——

    撑伞。

    就连身旁的空姐都因为过于震惊,没有去第一时间制止这样的违规行为。

    而靳宜在意识到自己面前多了一把伞后,只看了伞内面匆匆一眼,便狠狠闭上了眼睛,用力扯下眼罩,连发际线凌乱都没有心思整理。

    凝神片刻,靳宜摸到手边没看完的《史记》,翻开扣在自己脸上。

    企图历史文字用一种精神方式进入她的脑子,洗礼她刚刚看过秽物的眼睛。

    这一明显带着气闷的举动提醒了空姐,良好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险些破防。

    空姐唇角绷着笑意,对前排乘客说:“先生您好,飞机上不允许打伞,会影响飞行安全,我帮您收起来吧。”

    前排乘客失望地撇撇嘴,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型圆润,瞳仁明亮,这样的眼睛情绪直白,也最易动人心防。

    就像狗狗的眼睛。

    和他身旁的阿拉斯加一模一样。

    空姐看看人,又看看狗,再看看人,又看看狗。

    好像两个都是人。

    又好像两个都是狗。

    空姐眨眨眼努力分辨的功夫,贺酲已经把伞收起来了。

    “怎么办呢,小狗,你第一次进客舱,看不到外面了。”

    贺酲兀自叹了口气,阿拉斯加吐着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等太阳过去吧,”贺酲拉下挡板,揉了揉毛绒绒的狗头,“我们再等等。”

    后面的靳宜耳尖微动。

    小狗?

    这趟航班好像的确是宠物友好航班来着,她登机早,一坐下就把自己隔绝起来,因此没注意到后面的乘客可能牵了宠物进来。

    靳宜对狗说不上很喜欢,但只要不是大型犬,她都能很平和地看待。

    她十五岁时被邻居家没栓绳的阿拉斯加撵过,那时她已经是高一的班长,长相漂亮成绩优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学校也是个风云人物。

    靳班长很注重自己在外的形象,被狗撵时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置体面于不顾,狼狈模样不愿回想。

    要不是法律不允许,她一定会杀了那时唯一的目击证人——阿拉斯加狗主人。

    既然前排乘客叫的是小狗,靳宜放下了心。

    而且小狗很乖,从登机到现在,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比人还要安静,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所以靳宜对小狗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没了太阳炙烤,靳宜安然睡去。

    十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燥热的淮林机场。

    国内时间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完全黑透,靳宜睡得神清气爽,摘下眼罩准备下飞机。

    只见前排乘客忽然拔地而起,魁梧强壮的身形令靳宜愣了愣,估摸着他的身高得有一米九。成年男人投下的阴影比他撑开的那把伞还要巨大,几乎遮天蔽日般把后排的靳宜完全笼罩在其中。

    下一秒,传说中的“小狗”也从座椅上下来了。

    靳宜下意识望去——看见了一只巨型阿拉斯加,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是小狗?

    从巨人国偷跑出来的吧。

    男人转身,要从行李架上取行李。

    靳宜动作飞快,扯过那本《史记》就盖在脸上,把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同时心中不免懊悔。

    早知道一人一狗这么有危险性,她宁愿被太阳直射。

    那狗爪子比她的胳膊还要粗壮,再一想到伞内面的东西,靳宜汗毛都抖了三抖。

    “先生再见,祝您和狗狗旅途愉快!”

    紧接着,空姐便来到了靳宜身旁:“女士——”

    话没说完,靳宜便扯下了书,前排已然空空荡荡,她看向舱门,只看见了一朵蓬松柔软的狗尾巴,摇摇晃晃飘出去了。

    靳宜紧绷的不安与瞬间的松弛都是不动声色的,没叫空姐看出半分异常。

    空姐帮她取下随身行李,同她挥手告别。

    靳宜下了飞机去取托运的行李,走在机场大厅,老远就看见了那一人一狗的背影。

    男人肩宽平直,身材比例堪称完美,上半身是简单的白色圆领卫衣,下半身是灰色休闲裤和运动鞋,毫无修饰作用的随意穿搭,却挡不住他浑身散发的蓬勃肌肉力量。

    他单手插兜,左手牵狗,阔步向前,姿态散漫随意,却又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拥有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尤其是他牵的阿拉斯加,毛发旺盛柔顺,步履矫健,像只复活的昂贵毛绒玩具,一看就被养得很好。

    有不少人上前搭讪,有奔着人去的,也有奔着狗去的。

    依照靳宜的刻板印象,这样的狠角色转过身后,大约是一脸凶恶的横肉。

    她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取到行李后便一刻不停赶出去搭车。

    “狠角色”贺酲耽搁了快半个小时才出去,朋友崔莫宇开车来接。

    “我看航班一早就落地了,怎么现在才出来?”

    崔莫宇趁着贺酲去后备箱放行李,打开后车门:“luka,上车!”

    luka行云流水跳上后排,转身把脑袋伸到崔莫宇面前。

    崔莫宇会意,使劲揉搓两把,夸赞道:“luka好狗,真棒!”

    贺酲合上后备箱门,坐到了副驾驶上:“机场里很多人都像你这么撸它,luka高兴,就多玩了会儿。”

    崔莫宇开的是一辆SUV,座位比普通小轿车宽敞许多,贺酲把座椅拉到最后,一双长腿勉强委屈塞进去,高大的身形衬得SUV都迷你起来。

    车子滑入机场高速,往淮林市区驶去。

    贺酲望向道路一侧,后排的luka和他同样的方向,两颗不同品种的脑袋从同一侧车窗伸出去,观察打量这个阔别了十三年的家乡。

    崔莫宇说:“终于舍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爸还不知道要在医院住到什么时候。”

    贺酲回头:“真病了?”

    崔莫宇笑了下:“你爸身体比我还硬朗,就是想你了。”

    贺酲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又转过头去:“luka年纪大了,我不放心它独自在有氧舱的箱子里待二十几个小时,中途还要转机,太折腾了。”

    好在今年开通了新的宠物友好航班,像luka这样的大型犬也能进客舱,贺酲才同意他爸的软磨硬泡,答应回国。

    “你爸说,他在你心里还比不过一只狗。”崔莫宇打老贺的小报告,“他吃luka的醋呢。”

    贺酲说:“我十岁养了luka,十二岁被他们强制送出去,真要算起来,luka陪伴我的时间,比他这个当爹的还久。”

    崔莫宇一点头:“也是。”

    贺酲的妈妈去世早,老贺一腔热血打拼事业,顾不上找女人也顾不上找儿子。

    为了减少小贺酲对他的依赖,就买了一只阿拉斯加送给他。

    小家伙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年纪,养大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家伙。

    两年后贺酲十二岁,该上初中了,老贺事业如日中天,听朋友的劝,给国外学校捐了几栋楼,连儿子带狗一起打包送出去,没了后顾之忧,老贺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如今人老了,赚到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便开始奢求亲情,想起还有个在国外的儿子,招招手就想让贺酲回来尽孝。

    遭到贺酲拒绝,他才恍然,他儿子长大了,他已经不能再随意支配贺酲的人生。

    -

    夏季气候反常多变,在机场还是热浪翻滚,到贺酲家楼下时大雨倾盆。

    贺酲随身的包里有一把折叠伞,他下车撑伞去接luka。

    刚撑开,他看见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晃而过。

    贺酲下意识抬头,定睛,手腕转了半圈,伞面跟着转了半圈。

    下一秒,贺酲心死如灰地闭上了眼睛。

    崔莫宇猛地发出一连串爆笑:“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还留着这把伞!你别告诉我,你在国外还用过!”

    贺酲粗壮的手腕捏着细细的伞柄,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将伞原地拧断。

    但他没有,他像丢块烫手的烙铁,把伞丢进大雨里,也不顾自己顷刻间淋湿的身体。

    崔莫宇笑得直不起腰:“你的腹肌照诶,又不是别人的,有这么抗拒吗!”

    不得不说,崔莫宇很会选照片,贺酲常年健身,练就出八块腹肌和流畅优美的人鱼线,胸肌紧实漂亮,青筋明显,每一处肌肉线条在狂狷与含蓄间,修炼出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这把伞是崔莫宇去国外看他时,带给他的礼物,贺酲一直没舍得用,想着这次回国可能就不再去了,便把这份珍贵的礼物带了回来。

    谁知道他把兄弟放心上,兄弟让他死天上。

    贺酲想起那本《史记》。

    他临下飞机时本想和后排乘客道歉,但对方把自己用本书隔绝起来,女孩半躺在那里,被书盖住整张脸,毛毯搭在纤瘦单薄的身体上,两手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即使是躺着的姿势,后脊背依然挺直,一看就是教养很好。

    她看见伞里的照片了吗?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

    贺酲站在雨里,却觉得口干舌燥。

    崔莫宇笑了半天,忽然收住声音,看着贺酲的脸惊奇道:“你对着自己的腹肌都能脸红?”

    贺酲好脾气,从来不会动怒。

    崔莫宇不认为贺酲脸红是被自己气出来的,只能是羞的。

    有什么好羞的?

    贺酲转过来看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幽怨,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我被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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