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低头收拾着桌面，察觉到周围似有似无的目光，抬头全场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原本在偷偷打量她的人，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反而率先移开了目光，假装没在看她。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陈青拢了拢头发，随后拿起一旁装满杂物的帆布袋和工位上的靠枕，沉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九月，虽然已经入秋，可南方城市下午两点的光照依旧强烈，太阳无情地烘烤着大地，导致路面上没几个行人。
陈青抬头看了看天，顺手捋了下耳边的长发，露出左脸颧骨处的一块青紫，以及下巴处的红色划痕，就像是食物腐烂前扩散生长的菌斑，刻在她莹白的皮肤上。
站了一会，陈青走进超市对面的一家小型五金店，从两排的架子上抽出一把铁锤，拿在手里颠了颠，试了试重量，确定重量还行，直接扫码付钱准备回家。
陈青家里买的二手房，还是在一个很老的小区，小区没有门卫，只有个在门口撑着大号遮阳伞卖冰棍的老太太。
她小时候有一次想吃西瓜，因为拿不住菜刀，刀刃直接砸到了脚趾，流了很多血，她摇醒喝醉的陈文斌，哭着喊疼，只换来被陈文斌又踹了两脚。
因为哭得太大声，好吵。
她只能又跑到小区入口的小斜坡上去哭，被下午正打着瞌睡的老太太听到，是她用创可贴给陈青包扎的伤口，又从冰柜里拿出两根最便宜的盐水冰棒，两人一坐一蹲，一人一根。
后来，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也开始不好，就不怎么出门了。
小区又破又小，加上两栋比陈青年纪还大的筒子楼，一共也才五栋。楼道里泛黑的墙壁上，长年印着疏通下水道，灌煤气之类的小广告。
陈青走到靠左的一扇门前，靠右的那扇门里住着一个老头，老头是以前某单位的退休职工，日常爱好就是养养花，会趁天气好的时候，把屋里几盆开得很好的杜鹃，芍药抱出来晒晒太阳。
陈青小时候手欠，就会带着陈念去偷老头养的花，老头花养得好，一个盆里只开那么两朵，陈青还给掐了一朵。
有次被老头抓到了，气得他大喊要去找陈文斌告状，可是当目光触到陈青和陈念胳膊上的淤青时，又低低叹了口气。
最后，老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再不把花盆往外摆了。
陈青听赵翠红说，老头一家只剩他和他儿子两个人，儿子好像还有精神病，所以被锁在屋里不许出来，很可怜。
小时候的陈青问赵翠红什么叫可怜。
赵翠红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怎么解释，就从盘子里夹过唯一一根鸡腿放进陈念的碗里，说：“就是你有的东西，他没有，这就叫可怜。”
陈青当时，挪了挪被陈文斌踢得发疼的屁股，不懂为什么这就叫可怜。
前年，老头也走了，他儿子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
钥匙拧开门，果然不出陈青的意料，陈文斌闹了事之后没有回家，估计又不知道在哪家麻将馆泡着。
屋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陈青把自己房间里事先收拾好的几大袋行李，慢慢拖到门口，把手里的东西往行李上一放，抽出铁锤。
看了眼客厅里的电视机和冰箱，然后，一锤子砸了下去。
“砰，砰，砰......”
几锤子下去，冰箱的表面被砸得凹了进去。
陈青甩了甩被震得发疼的虎口和手掌，从茶几下抽出块脏抹布，仔细地缠住手掌。
砸完冰箱，再砸电视机，然后是空调，什么值钱砸什么，砸完值钱的电器，她又把所有的柜子，桌子全部砸了遍。
乒乒乓乓砸了大概一个小时，陈青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打开拉货软件告诉拉货师傅准确的门牌号后，又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和铁锤一起放进随身的帆布袋里。
拉货师傅眼睛尖，透过只开了一点的门缝，瞥见屋里一片狼藉，瞪大眼睛看看地上的行李，又看看站在一旁的陈青，问道：“这是咋了？屋里遭贼了？”
其实他更想问，这贼不会就是你吧？
可被陈青淡淡的目光一瞥，这想法就被奇怪地打消了。
陈青掏出钥匙锁好门，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平静回道：“没遭贼，就是我砸的，麻烦先帮我把东西都搬下去吧。”
拉货师傅点头诶了一声，也不再多说。
一入夜，晚风中便自动带了些凉意，道路两旁昏黄的灯光，映在陈青的侧脸上，拉货师傅余光瞄了眼旁边的副驾驶，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搬家？”
陈青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扭头看着旁边的拉货师傅，反问道：“有什么事吗？”
拉货师傅不再看陈青，转而面向前方，咳了声说道：“我只负责拉货，这楼上楼下的搬东西，按规矩都要额外算钱。”
陈青盯着他，又问：“所以呢？”
“所以嘛，你刚给的两百只能算车费，等会给你搬上楼，你还要再给我两百。”
陈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一旁的帆布袋抱在了怀里，“那到了之后，你把我放下就行，我让朋友帮我搬上楼。”
听到陈青这么说，拉货师傅突然奇怪地笑了下，直接把车停在路边，说：“那可不行，装车的时候就是我搬下的二楼，要么你等会还让我搬上楼，然后给我两百块钱，要么现在给我一百，你自己下车。”
陈青抿了抿唇，要去拉一边的车门，“不用，把我东西放下来，我现在就下车。”却被拉货师傅提前锁住了车门。
“你要干什么？”
“不干嘛，说了要么现在给一百下车，要么到地方了给我两百，我再给你把东西搬上楼。”
拉货师傅看着陈青年轻漂亮的五官，不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能把自己怎么样？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陈青面无表情地从布袋子里抽出了一把菜刀。
“知道我为什么要砸那些东西吗？因为我有精神病，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陈青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菜刀。
拉货师傅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他倒不害怕陈青一个小姑娘，却还是被她平淡的语气吓了一跳，这下他也不敢再问陈青要钱了，开了车门直接把陈青的行李卸在路边，钱也不要的赶陈青下车。
陈青站在路边，一直看着他把车开得没影了，才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搓了搓因为太久没有表情而有些僵硬的脸。
随手拦了辆计程车，让对方帮忙把行李搬上车后箱和后车位，陈青直接坐上车消失在了寂静的夜色里。
三个月后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陈拓觉得自己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他从警两年什么案子没见过，但还真是第一次见一个父亲来报案，要抓自己女儿的，说是被她骗了两万块。
事情原委说出来也是搞笑，据说是老头想叫离家出走的女儿回家吃饭，结果人姑娘说回去吃饭可以，但是要让老头给她转两万块钱，她才肯回去。
结果老头转钱过去之后，姑娘直接把他拉黑删除了，所以老头就跑来派出所报警，告他女儿诈骗。
大晚上的，派出所里没什么人，只有老头在位子上孤零零地坐着。
老头中等身高，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五官有些浮肿，穿着件灰扑扑的黑色夹克，因为冷，坐在调解室的木凳子上一直搓着手。
陈拓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低头看了眼手表，“呵”了一声，“说了三十分钟到，这都一个半小时了怎么还没到。”
陈拓看了眼低头喝水的老头，忍不住想要再打个电话催促一下，结果他刚拿出手机，就有人推开了玻璃门。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孩，身后跟着两位体型很魁梧的男性，她看着不过二十岁左右，穿着件黑色长款呢子大衣，里面也是同色的针织衫，长得很漂亮，明艳的脸上涂着淡淡的口红，冷着脸看人时有点冰山美人的感觉。
“你找谁啊？”
陈拓感觉她的目光，似乎在自己拿着的手机上点了点，随后便听到她淡淡开口道：“你好，我是陈青。”
陈拓把手机揣回兜里，看了眼陈青，一旁负责问话的老宋，把陈青三人往调解室里带，陈拓跟着三人走在最后面。
一推开门，老头一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陈青，整个人几乎从位子上弹射了起来，三两步跑过来就要去抓陈青的头发，被身后的陈拓，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手腕。
老头还要再动手，陈青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个直接拽着老头的胳膊，把人按在了门口墙上。
陈拓眸光下垂，声音低沉，“派出所里，干什么呢？”一旁的老宋赶紧分开老头，和陈青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
陈拓走过去扶起被按着的老头，把人带到右侧长桌边坐着，陈青和另外两个男人坐在左侧，老宋和陈拓坐在长桌正中。
陈青坐下后，牵动嘴角笑了下，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一般，“真稀奇，陈文斌，全世界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怎么你还没去死。”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陈青拢了拢头发，随后拿起一旁装满杂物的帆布袋和工位上的靠枕，沉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九月，虽然已经入秋，可南方城市下午两点的光照依旧强烈，太阳无情地烘烤着大地，导致路面上没几个行人。
陈青抬头看了看天，顺手捋了下耳边的长发，露出左脸颧骨处的一块青紫，以及下巴处的红色划痕，就像是食物腐烂前扩散生长的菌斑，刻在她莹白的皮肤上。
站了一会，陈青走进超市对面的一家小型五金店，从两排的架子上抽出一把铁锤，拿在手里颠了颠，试了试重量，确定重量还行，直接扫码付钱准备回家。
陈青家里买的二手房，还是在一个很老的小区，小区没有门卫，只有个在门口撑着大号遮阳伞卖冰棍的老太太。
她小时候有一次想吃西瓜，因为拿不住菜刀，刀刃直接砸到了脚趾，流了很多血，她摇醒喝醉的陈文斌，哭着喊疼，只换来被陈文斌又踹了两脚。
因为哭得太大声，好吵。
她只能又跑到小区入口的小斜坡上去哭，被下午正打着瞌睡的老太太听到，是她用创可贴给陈青包扎的伤口，又从冰柜里拿出两根最便宜的盐水冰棒，两人一坐一蹲，一人一根。
后来，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也开始不好，就不怎么出门了。
小区又破又小，加上两栋比陈青年纪还大的筒子楼，一共也才五栋。楼道里泛黑的墙壁上，长年印着疏通下水道，灌煤气之类的小广告。
陈青走到靠左的一扇门前，靠右的那扇门里住着一个老头，老头是以前某单位的退休职工，日常爱好就是养养花，会趁天气好的时候，把屋里几盆开得很好的杜鹃，芍药抱出来晒晒太阳。
陈青小时候手欠，就会带着陈念去偷老头养的花，老头花养得好，一个盆里只开那么两朵，陈青还给掐了一朵。
有次被老头抓到了，气得他大喊要去找陈文斌告状，可是当目光触到陈青和陈念胳膊上的淤青时，又低低叹了口气。
最后，老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再不把花盆往外摆了。
陈青听赵翠红说，老头一家只剩他和他儿子两个人，儿子好像还有精神病，所以被锁在屋里不许出来，很可怜。
小时候的陈青问赵翠红什么叫可怜。
赵翠红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怎么解释，就从盘子里夹过唯一一根鸡腿放进陈念的碗里，说：“就是你有的东西，他没有，这就叫可怜。”
陈青当时，挪了挪被陈文斌踢得发疼的屁股，不懂为什么这就叫可怜。
前年，老头也走了，他儿子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
钥匙拧开门，果然不出陈青的意料，陈文斌闹了事之后没有回家，估计又不知道在哪家麻将馆泡着。
屋里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陈青把自己房间里事先收拾好的几大袋行李，慢慢拖到门口，把手里的东西往行李上一放，抽出铁锤。
看了眼客厅里的电视机和冰箱，然后，一锤子砸了下去。
“砰，砰，砰......”
几锤子下去，冰箱的表面被砸得凹了进去。
陈青甩了甩被震得发疼的虎口和手掌，从茶几下抽出块脏抹布，仔细地缠住手掌。
砸完冰箱，再砸电视机，然后是空调，什么值钱砸什么，砸完值钱的电器，她又把所有的柜子，桌子全部砸了遍。
乒乒乓乓砸了大概一个小时，陈青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打开拉货软件告诉拉货师傅准确的门牌号后，又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和铁锤一起放进随身的帆布袋里。
拉货师傅眼睛尖，透过只开了一点的门缝，瞥见屋里一片狼藉，瞪大眼睛看看地上的行李，又看看站在一旁的陈青，问道：“这是咋了？屋里遭贼了？”
其实他更想问，这贼不会就是你吧？
可被陈青淡淡的目光一瞥，这想法就被奇怪地打消了。
陈青掏出钥匙锁好门，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平静回道：“没遭贼，就是我砸的，麻烦先帮我把东西都搬下去吧。”
拉货师傅点头诶了一声，也不再多说。
一入夜，晚风中便自动带了些凉意，道路两旁昏黄的灯光，映在陈青的侧脸上，拉货师傅余光瞄了眼旁边的副驾驶，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搬家？”
陈青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扭头看着旁边的拉货师傅，反问道：“有什么事吗？”
拉货师傅不再看陈青，转而面向前方，咳了声说道：“我只负责拉货，这楼上楼下的搬东西，按规矩都要额外算钱。”
陈青盯着他，又问：“所以呢？”
“所以嘛，你刚给的两百只能算车费，等会给你搬上楼，你还要再给我两百。”
陈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一旁的帆布袋抱在了怀里，“那到了之后，你把我放下就行，我让朋友帮我搬上楼。”
听到陈青这么说，拉货师傅突然奇怪地笑了下，直接把车停在路边，说：“那可不行，装车的时候就是我搬下的二楼，要么你等会还让我搬上楼，然后给我两百块钱，要么现在给我一百，你自己下车。”
陈青抿了抿唇，要去拉一边的车门，“不用，把我东西放下来，我现在就下车。”却被拉货师傅提前锁住了车门。
“你要干什么？”
“不干嘛，说了要么现在给一百下车，要么到地方了给我两百，我再给你把东西搬上楼。”
拉货师傅看着陈青年轻漂亮的五官，不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能把自己怎么样？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陈青面无表情地从布袋子里抽出了一把菜刀。
“知道我为什么要砸那些东西吗？因为我有精神病，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陈青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菜刀。
拉货师傅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他倒不害怕陈青一个小姑娘，却还是被她平淡的语气吓了一跳，这下他也不敢再问陈青要钱了，开了车门直接把陈青的行李卸在路边，钱也不要的赶陈青下车。
陈青站在路边，一直看着他把车开得没影了，才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搓了搓因为太久没有表情而有些僵硬的脸。
随手拦了辆计程车，让对方帮忙把行李搬上车后箱和后车位，陈青直接坐上车消失在了寂静的夜色里。
三个月后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陈拓觉得自己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他从警两年什么案子没见过，但还真是第一次见一个父亲来报案，要抓自己女儿的，说是被她骗了两万块。
事情原委说出来也是搞笑，据说是老头想叫离家出走的女儿回家吃饭，结果人姑娘说回去吃饭可以，但是要让老头给她转两万块钱，她才肯回去。
结果老头转钱过去之后，姑娘直接把他拉黑删除了，所以老头就跑来派出所报警，告他女儿诈骗。
大晚上的，派出所里没什么人，只有老头在位子上孤零零地坐着。
老头中等身高，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五官有些浮肿，穿着件灰扑扑的黑色夹克，因为冷，坐在调解室的木凳子上一直搓着手。
陈拓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低头看了眼手表，“呵”了一声，“说了三十分钟到，这都一个半小时了怎么还没到。”
陈拓看了眼低头喝水的老头，忍不住想要再打个电话催促一下，结果他刚拿出手机，就有人推开了玻璃门。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孩，身后跟着两位体型很魁梧的男性，她看着不过二十岁左右，穿着件黑色长款呢子大衣，里面也是同色的针织衫，长得很漂亮，明艳的脸上涂着淡淡的口红，冷着脸看人时有点冰山美人的感觉。
“你找谁啊？”
陈拓感觉她的目光，似乎在自己拿着的手机上点了点，随后便听到她淡淡开口道：“你好，我是陈青。”
陈拓把手机揣回兜里，看了眼陈青，一旁负责问话的老宋，把陈青三人往调解室里带，陈拓跟着三人走在最后面。
一推开门，老头一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陈青，整个人几乎从位子上弹射了起来，三两步跑过来就要去抓陈青的头发，被身后的陈拓，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手腕。
老头还要再动手，陈青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个直接拽着老头的胳膊，把人按在了门口墙上。
陈拓眸光下垂，声音低沉，“派出所里，干什么呢？”一旁的老宋赶紧分开老头，和陈青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
陈拓走过去扶起被按着的老头，把人带到右侧长桌边坐着，陈青和另外两个男人坐在左侧，老宋和陈拓坐在长桌正中。
陈青坐下后，牵动嘴角笑了下，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一般，“真稀奇，陈文斌，全世界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怎么你还没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