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做了碗鸡蛋面,端上楼。

    书房里,叶传书坐在酒桌旁,壁灯微弱的光只能照到他一边的脸,另一边隐匿在黑暗中。窗帘都拉上,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将外面的月光放进来一缕。

    她将面放在桌上,转身出去。

    叶传书视线随着她走近,欲言又止。然而还不等他酝酿好,她就又转身走了,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就只是来送碗面而已。

    直到脚步声离远,他才穆然回过神来,手里的酒杯什么时候掉都不知道。

    然而过了两分钟,她又去而复返,叶传书却是不敢再看她。

    “手给我。”

    南星半蹲下身子,抓过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细细地擦拭。

    毛巾是暖的,热气打开他手背的毛孔,将他的思绪渐渐拉回。

    “你干嘛?”他微微抽手,却没挣开。

    南星擦完一只,又换另一只,说:“我们家叶先生呢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每次吃饭之前必须洗手,是不是这样?”

    叶传书呆怔。“难道你不洗吗?”

    南星没好气道:“我天天待厨房,洗的还少吗?”

    等擦完手,她将毛巾丢在一边,拉过书房内的另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端起面碗,夹了一筷子面条吹凉,送到他嘴边。

    叶传书怔怔看着她,没动。

    南星耐着性子道:“叶先生,给点面子呗!这是我今天做的第四顿了,你要再不吃,你哥可要我把工资吐出来了。”

    “他喜欢吓唬人。”

    叶传书内心是欢喜的,然而他面子太薄,又不想把这欢喜摆到脸上,只能压在胸腔暗自窃喜,只嘴角淡淡地扯动。

    南星哼了声,说:“他只是喜欢吓唬你。吃一口吧,你就算对我有怨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要是把这面吃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叶传书蠕动几下嘴唇,还是将头凑过去,咬了口面条。

    “好吃吧!”南星得意的说。

    “嗯!”叶传书点头。

    “来口汤。”

    “我自己吃。”

    他接过面碗,捧在手心。汤的热度隔着瓷碗,传到他掌心的时候刚刚好,既暖和又不烫。

    南星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突然有种老母亲看着小儿子吃面的成就感来。

    一天都没吃东西,也许是真饿了,叶传书认认真真干了半碗面,才缓过劲来喘口气。

    他一抬眼就看到南星那母爱泛滥的眼神,多少有点尴尬,可又打死不想承认,于是只能找话题。

    “你不是说要给我讲笑话吗?”

    南星盯着这死鸭子,看破不说破,说:“你都多大了,吃个饭还得听故事。”

    “是你自己说要讲的。”

    “行,那我就给你讲一个。”

    南星拿起桌上的毛巾,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讲:“从前有一个人,他去寺庙里找一个大师看相,他问:‘大师大师,你看我这面相,这辈子有可能成为亿万富翁吗?’”

    “大师看了他半晌,说:‘你一定能。’这人又问:‘大师大师,那你能看出我多少岁才能成为亿万富翁吗?’你猜大师怎么说?”

    叶传书不猜:“怎么说?”

    “大师说,我若是告诉你的话,就是泄露天机,会被天打雷劈。这样吧,你先给我一个亿的功德钱,好让我被劈之后,能有钱看病。”

    “噗......”叶传书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这人就是你吧!”

    书房内因着他这一声笑,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冻结一整天的冰在这一刻正式碎裂。

    南星嘿了声,说:“你那么聪明,看破不要说破。”

    “财迷。”

    叶传书低下头,继续吃面,说:“你去问什么大师,直接来问我不更快。”

    南星厚着脸皮问:“那请问叶先生,我多少岁能成为亿万富翁呀!”

    “简单,你今晚把我银行卡偷了,就能成了。”

    “切,显摆你有钱是吧!”

    叶传书抬眼瞅她。“我还用显摆吗?”

    “是是是,”南星顺势撸着他的毛发,说:“咱们叶先生呐,贤身贵体,龙血凤髓,是个天之骄子,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万丈光芒了。”

    这一招永远奏效,这只猫被撸得舒舒服服的。

    一碗面见底,叶传书才放下碗。

    南星适时的,再次接过他的手擦拭,问:“够吗?不够我再去下点。”

    叶传书摇头:“够了。”

    南星说:“吃饱了就好好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让自己受罪。”

    叶传书淡淡一笑,凝视着她饱满光洁的额头。

    “其实我知道我矫情,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和规划,有自己的人生。”

    “我就算是个需要同情的人,也没有权利要求所有人处处都以我为先,处处迁就我。”

    “我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你就算不给我做饭了,以后有空能不能经常来看看我?”

    南星擦拭的动作缓慢下来,视线落在他脸上。

    一直以来,她只感受到他脾气的阴晴不定,以为是他把自己关在这宅子里,是他自己要与世隔绝,做个活死人。

    如今听他这么一句,也许是她错了。

    他是个高傲的人,是个注重面子的人。他也许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家人,面对曾经的朋友和同事,可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被关注。

    她来这将近一个月,除了他妈妈和哥哥偶尔来一次,别的亲人一个都没来看过他,更没有朋友,或者同事。

    他其实,很孤独。

    南星没心没肺地说:“当然,你叶氏集团的二公子,我可不得抱紧你的大腿。你这双腿啊,可是镶了金边的。”

    叶传书也开着玩笑。“那你可要小心点抱,不然磕了下巴。”

    “磕了我也乐意。”

    南星手撑着下巴,凑近他些,说:“还有,你并不是一个需要同情的人。”

    她垂眸,说:“‘同情’这个词呢,我个人的理解,虽然强调的是他人感受,但也是由你的态度决定。就比如我跟你,我反而觉得自己更值得同情。”

    “你看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亲爸亲妈,得自己赚学费自己养活自己。我一个人在这个世道上摸索,狭窄的认知造成我对很多事情存在信息差,这就注定我要吃亏,我要走很多的弯路。”

    “我吃过的亏、受过的委屈比你身上的痣都多,为了生存跑来给你做厨娘,我们这些底层的小百姓才更需要同情。”

    叶传书深深看着她,认真道:“我并不觉得你需要别人的同情。”

    南星语声平静,说:“所以,以后也别老说别人对你干嘛干嘛就是在同情你。”

    “在每个人的意识里,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同情的那个,别人的感受那都是云淡风轻的事。你就算表现得再可怜,得到的也不过是句云淡风轻的安慰而已。”

    “所以叶先生,能对自己好的只有自己,你该勇敢一点。”

    安慰的话,这一年多来他听得不少。

    但今天,是听得最顺耳的一次。

    叶传书哼了声,鼓着嘴巴道:“你是没见过我勇敢的时候。”

    “是是是,叶先生最勇敢了。”南星继续顺着他的毛。

    “不过,你人矫情倒是真的,呃……倒也不让人反感。你说你又帅气又有钱,有学识有能力,矫情点怎么了?我要是像你这么优秀,恨不得让路边的狗都知道。”

    叶传书“噗嗤”一声笑:“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南星眨巴着眼睛。“纯粹夸你,真真真话。”

    “我怎么看着这么不像。”

    “那行吧!不夸你了。”

    南星站起身,收拾碗筷,说:“去洗个澡,好好睡觉。”

    “再陪我聊会吧!”他还不想睡。

    南星转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卧室走,说:“我还要去码字,今天的字数还没码够呢!”

    “麻子?”叶传书吓得猛回过头来。“你吸毒?”

    “我吸你个鬼。”

    南星气得一巴掌拍向他肩膀,呵道:“这种罪名能乱扣吗?是码字,写网络小说。”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叶传书拍拍惊魂未定的小心脏,又惊奇:“你还会写小说?都写了哪些?”

    “霸道王爷爱上他的第八房小妾,霸道总裁寻找他的哑巴姑娘,霸道哥哥的傻白甜妹妹,你有没有兴趣看看?”

    “这名字,一听就影响我食欲。”

    ……

    破冰之后,两人的关系恢复如常。

    南星早上做好早餐,往二楼一喊,叶传书就下楼来。

    吃完早餐,收拾好碗筷,她就去学校。

    叶传书目送她离开,转身回到大厅,却并不急于上楼,而是来到东面的墙下,抬手使劲往墙上推。

    下一秒,墙面出现一道口子。随着他继续使劲,口子渐渐撕开,待达到轮椅的宽度时,他开着轮椅进入墙内。

    丰氏集团总部的最高层办公室里,丰海鸥坐在黑色真皮办公椅后,听着吕庆的汇报。

    “叶行言确实有个在土改局工作的朋友,叫萧邦,两人曾经是高中同学。最近两人经常见面,萧邦现在的女朋友,还是叶行言介绍的。”

    丰海鸥手指交叠放在膝盖上,手指轻轻点着,似是在分析,说:“看来,他说的是真的。江南那块地,最近政府有什么明确的消息没有?”

    吕庆摇头:“没有。不过叶氏最近退出了海兰堡的项目,原因不明。”

    冯海鸥若有所思,“海兰堡是中药研究基地,是叶氏首次接触的项目领域,可是他花费两年时间才争取到的,这眼看就要启动,怎么说退出就退出?”

    “叶氏的人口风很紧,没问出来。”

    “难道是为了集结资金?”

    吕庆可不敢胡乱猜测,猜测对了还好说。要是猜不对,回头还被责骂他带偏方向。

    他只要把查到的消息,如实上报就可以。

    “另外,叶行言昨天下午,在高尔夫球场会见津沣银行的行长苏礼。苏礼的话里透着个意思,好像是叶氏打算跟他们贷款,数目不小,贷期长达二十年。”

    亲自跟银行行长对接的贷款,数额肯定是不小。

    而且贷期这么久,怕是要有几十个亿,甚至更多。

    叶行言一时间要这么多钱来做什么?

    丰海鸥吩咐:“你去整理一份有关江南那块地的资料来,要快,要详细。”

    吕庆猜测:“丰总,您的意思是,咱们也要买那块地?”

    “先观望。”

    “是。”

    丰海鸥喝着浓茶,挥手示意人出去。

    面前的办公桌上立着一面相框,相框内是两个穿着篮球服的年轻人。相片的边角已经略有黄印,可见已有年头。其中一个还能看出些许轮廓,正是年轻时的丰海鸥。

    另一个,是叶鹤。

    “对了,丰理最近在做什么?”

    刚走到门口的吕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好像在追求余家的女儿。”

    丰海鸥蹙眉:“余家?”

    吕庆说:“是余氏集团的余莞。”

    丰海鸥双眼一动,说:“她倒是可以,如果我们能跟余氏联姻,对咱们丰氏也有帮助。这臭小子总算做了件正事。”

    可惜啊,丰家堂内尽出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

    如果有女儿,倒还能跟叶家攀上姻亲。光平老辈的那点交情,是维持不久的。

章节目录

寒夜书星暖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暮酒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暮酒香并收藏寒夜书星暖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