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意坐在原位刷手机,时不时看向院门口。

    然而等看到隋悠悠回来,身后并没有跟着南星时,他“嚯”的一下就蹦起来。

    他脱口质问:“怎么就你回来,南星呢?”

    隋悠悠如实说:“她说她还要赶四点的火车,就先走了。”

    罗云意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拔腿就往院外跑。

    院里正在玩游戏的兄妹,以及坐着吃水果聊天的几个老人,一脸莫名其妙。

    南天佑问:“他怎么了?”

    隋悠悠于是将南星回去的事,又说一遍。

    兄妹俩没什么诧异表情,南天雪只嘟囔一句“走了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早就不把这里当家”,然后低下头继续打游戏。。

    南爸南妈也没有太大反应。

    南妈嘟囔:“走之前也不顺便把院里的垃圾,拿去扔了。”

    这条巷子很窄,所以不设垃圾站。家家户户要扔垃圾,得拿到巷外去。

    隋悠悠略微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她看向男友,男友只顾跟自己的妹妹杀局,根本不理他。

    倒是罗爸朝她招手:“来悠悠,过来吃水果。”

    “诶,好。”

    火车站里人潮人海,熙熙攘攘。

    这里是德州市内最大的人流中转站,多少人的终点成了别人的起点,多少人在这里短暂的停留过,多少人在这里目送过自己的爱人,一去不回头。

    罗云意慌乱的在人海中穿梭,从这头找到那头,始终没有看到那抹朴素的身影,像大海里捞针一样,只剩下无助的挫败感。

    “南星,你究竟在哪里啊?”

    他捧着手机,缩在角落里,头埋得很低,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小星星”三个字。

    通话里沉默很久,才传来南星低低的声音。“云意,我已经上车了。”

    罗云意不甘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我跟剧组请假了,我给你安排好医院医生了。你就乖乖的待上几天,就几天而已,把手术做了,好不好?”

    南星仰起头,直视着面前的寺门,厚重而庄肃的气息碾压而来,人还没踏进去,老远就闻到浓重的香烛味。

    那是信徒对神明的求祷,是人为始终无法释怀的执念、而求的安慰之地。

    她说:“手术......我已经做了,真的不用了。”

    “南星,你就这么不情愿花我的钱吗?就当是我借你的行吗,以后你再还给我。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五年期限就要到,再拖下去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南星强咽下口气,喉咙泛上酸楚。胸腔之内压着块石头,堵得她无法正常呼吸。

    她能听得出他刻意压抑的燥气,能听得出他绅士之下的歇斯底里,和无能为力。

    “手术......我真的已经做了,以后别再提,挂了。”

    “别...今天是你...嘟嘟...”

    罗云意盯着手机屏幕,已经退回到通讯录的界面,下意识又打过去。

    铃声响了几秒,对方就挂断。再打过去,就传来提示对方已关机。

    再一次,他把她弄丢了。

    这一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再来一个两年吗?

    南星看着黑屏的手机,抬头看向长长的台阶,深深叹了口气,拔下手机壳,取出里面的取卡针,朝着卡槽孔轻轻一按,下一秒卡槽便顺势弹出来。

    卡槽内有卡1卡2,她取出卡1里的SIM卡,捏在指尖犹豫三秒,最后还是毫不留情掷进旁边的垃圾桶。

    她将卡2的SIM卡移到卡1的位置,将卡槽推回去,放好取卡针,套上手机壳,朝着台阶一步步爬上去。

    罗爸见儿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结果。

    “没追上?”

    罗云意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死气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南家和罗家的老旧房连着,格局都一样,只不过罗家的院子里没有樱桃树。

    “你喜欢她?”罗爸看着儿子。

    “喜欢……很小的时候就喜欢。”

    罗云意仰望西落的太阳,明亮中带着淡淡的金黄。

    这个城市,有一半已经处在阴影里,余下的一半尚在捕捉着最后的余温。

    他喃喃道:“可那个时候不懂那就是喜欢。她总是跟南叔南婶吵,总是生气,总是挨打,总是哭,再后来她话渐渐少了,性子也越来越冷,总是一个人。我跟在她后面,时常害怕,她哪天突然就跟我也冷了。”

    他自嘲一声,继续说:“她今天回来,你看见了吗,拘束得像进了别人家一样。明明那就是她的家啊,说不上几句话就又走了,没有人在意。没有人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罗爸喝着茶,深深地说:“南星这么多年,是受委屈。可是云意,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咱们插不上话的。”

    这话,他从小听到大,听了不下百遍。

    院门敞开着,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水泥路,以及前排房子的后墙。

    “直到听说她需要做手术,我以为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拼命拼命攒钱,就想着能为她做件事,然后我可以有点能跟她表白的资本。可结果呢,钱攒够了,她却丢了。”

    罗云意抬手,掌心覆盖住自己的眼睛。也许是看天看得太久,眼睛又酸又涩,竟隐隐有水汽渗上来。

    他偏过头去,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的样子。

    “丢不了。”

    罗爸安慰儿子,说:“她人不就在津江嘛!你要想找,到津江师范学院去找。”

    罗云意不是没想过去找,只是这两年他也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自由和时间。

    “云意哥。”

    院门外传来声音,父子俩停止对话,齐齐看向门口。

    南天雪拿个盒子过来,说:“罗伯伯,我爸爸让我给你们送些蚊香,晚上蚊子很多的,你们现在就点上,等天黑就没有了。对了,云意哥,你刚刚跑出去追我姐,她人呢?”

    罗云意像被点到雷似的,“嚯”的一下站起来,质问她道:“你为什么要取她卡里的钱?”

    南天雪一愣:“啊??什么?”

    罗云意上前两步,重复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取她卡里的钱?”

    “妈让我取的啊!”

    罗云意拔高声音,呵斥道:“她让你取你就取吗?取就取,你为什么要取完,你全取完了她吃什么喝什么,她拿什么买药?你知不知道这些钱里,有她吃药救命的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姐快死了。”

    “云意。”罗爸突然喝断儿子,“别说了。”

    他儿子叛逆,不听话了。

    叛逆儿子使劲拔高声音,像是要让隔壁的人也听到似的,将这么多年的愧疚、不甘、委屈通通吼出来。

    “你看看她今天穿的衣服,她要有多省,要攒多久才能攒到几千块钱,你凭什么一张口就全拿走?那是你二姐,你唯一的姐姐,是你亲姐姐。”

    南天雪大概是第一次被他这么吼,紧缩脖子显得有些害怕。可家人多年的宠爱又让她有恃无恐,于是叉腰顶回去。

    “取都取了,你冲我嚷嚷什么?大明星了不起吗?”

    “我不该吼你吗?你会害死她的你知道吗?”

    “都别吵了。”罗爸见两人剑拔弩张,忙拉开儿子,劝道:“儿子,你控制点情绪。”

    南天雪跺了跺脚,气愤道:“不就取点钱吗,大不了我让我妈,多给她打生活费过去不就行了。”

    “你妈要是给生活费,她还需要辛苦赚钱吗?”

    “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南天雪气急,委屈的眼角渗出泪来,把腿就跑。

    罗云意不死心,朝她背影继续吼。

    “你以为打点钱就了事吗?你们一家子,有没有关心过她一个人在外面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被人欺负?你们一家人在乎过她吗?”

    院门口已经没了人影,只剩晚风穿巷而过,卷着他的吼声,飘向不知何方。

    可他还是想吼:“你们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她生日,是她生日啊!”

    然而愧疚又怎样,不甘又怎样,委屈又怎样?

    二十多年,一通乱吼,弥补不了那么长的一个时间跨度,补不了那么大、那么深的一个窟窿了。

    十一点的津江,万家灯火,夜的热闹还没有停止。

    出租车在栗江别墅6号门口停下后,司机回头提醒:“女士,到了。”

    南星幽幽转醒,迷蒙中看向周围的景物,不禁纳闷道:“你怎么开这来了,不是叫你去瑞杏花园吗?”

    “女士,你说的就是这个地址,我是按你说的开到这的。”

    南星揉揉发懵的脑袋,她本意是想回自己家好好休息的,大概是最近老往这边跑,所以报地址的时候习惯了吧!

    司机问她:“那现在是又去瑞杏花园吗?”

    她望向窗外,院子的铁门关着,墙上的壁灯在吸饱一天的光后,电池正志得意满发着亮,照清门前的矮宽台阶。金贵的大理石台阶反射其光,陪着一院子的寂静。

    “不用了,多少钱?”

    “两百八。”

    南星拿出手机,付完车钱,背包下车,走上台阶,开门进去。

    一院子的小路灯都亮起来,散发着昏黄的微光。屋内的窗帘没有放下来,壁灯穿透玻璃窗,与外面的路灯遥相呼应。

    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夜虫正闹得欢,“唧唧”的叫唤声时起彼伏。

    她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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