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安“赔罪”后,连书晏不生气了。

    这下轮到宋元安生气了。

    宋元安提着裙摆,气冲冲地离开西苑,一声不吭地跑回了主苑。

    院子里一群不明就里的侍女侍从,见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一个个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众人不解,公主殿下方才还和郎君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掰了?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盛宠一时的郎君竟一夕之间失了宠。

    徐有思带着几个小女官刚跟宋元安汇报完府中事务,从房间中出来,正好看见连书晏抱着琴,立在主苑的长廊前,垂着眼眸,像个被抛弃的小猫小狗,巴巴地爬角落里趴着,等候主人的垂怜,表情很是可怜。

    徐有思问:“殿下还在气头上?”

    连书晏抚摸着琴弦,抬眼看着天,暮色渐起时云层翻涌,起风了。

    残云掠过他的眼眸,他笑了下,依然温和地道:“是呀,她还气着,不允许我进去。”

    要知道,宋元安曾经宠爱连书晏时,他可是可以不打一声招呼,就能随意进出主苑的。

    才入府没一个月,这位郎君的待遇都快赶上了伺候宋元安多年的皇女府旧人,就算偶尔恰巧遇见宋元安议事被下人们拦在外面,宋元安也不舍得让他等太久。

    也不知道连书晏今日哪里惹恼了宋元安,宋元安今日竟然把他拒之门外。

    天那么冷,宋元安任由他在寒风中晾足了一个时辰。只要他敢往前半步,就会被主苑的小侍赶出去。

    如花似月的美人,皮肤都被冻得透着寒霜色,徐有思也忍不住心疼,情不自禁感叹:殿下可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不过徐有思可不敢说宋元安不是,只是宽慰连书晏道:“殿下是个心软的人,想必只是一时恼火,不会太过冷落郎君,郎君要不先回去候着,等殿下冷静下来,兴许就愿意召见郎君。”

    连书晏笑着摇摇头,“多谢徐大人宽慰。”

    话是这样说着,人是继续站那儿,一动不动。

    真是死脑筋。

    徐有思见劝不动,只好行礼退下。

    连书晏将琴平放在主苑外的石桌前,天寒地冻,院子里竹丛里透着萧瑟,大理石冰冷,他款款落座,不紧不慢地开始弹琴。

    沉木琴音醇厚,傍晚的风吹得竹林哗啦啦作响,有叶影打着旋,落在颤动的琴弦间,又被震开,顺着他雪白的衣袖飘落在桌脚下。

    琴音如流水般潺潺流动,在清寒的院子里回荡。

    方才合奏的曲子,不过是连书晏逗着宋元安玩的,这会独奏起来,才显露出他真正的水平。

    连书晏的琴师从大师,琴技在南北二朝名士如云中都排的上号的,风格多变,并不拘泥于士人钟爱的锦绣风流。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弹奏的依然是《凤求凰》。

    琴音回转,曲声悠扬,如哀鸣的凤鸟,拖着漂亮而逶迤的锦羽,孤单地在半空中盘旋,低低的鸣叫,随着风,传到悠扬的远天。

    流风添好了炭,将手炉递给宋元安。

    听着外面传来的琴声,她忍不住盯了宋元安一眼。

    郎君这……弹得也太哀怨了吧,虽然公主不见他,但是殿下也没对他做出特别过分的事情吧?怎么弄得好像个怨夫似的。

    宋元安面无表情,捧着手炉翻看文书,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见她没有在意,流风也不好多问,做完了自己的事,正准备离开。

    宋元安却在此时叫住了她。

    “流风,”宋元安放下炉子,伸手摩挲着竹简,轻敲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你说,是不是我对郎君太好了,把他胆子养大了,让他学会了得寸进尺?”

    她居然被同一个男人用同样的方式蛊惑,被他整整轻薄了两次!

    两次!

    想到这里,宋元安抿了下唇,心里就窝着气,气连书晏竟敢胆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自己,也气自己,那家伙故技重施,她居然还让他给得逞了。

    流风哪敢接这话,她甚至压根就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小心翼翼揣摩宋元安的心思:“殿下是不是觉得琴声扰人,不想听郎君弹琴吗?要不奴婢派人让他立刻,让他不要踏进这院子半步。”

    然而这个提议被宋元安回绝了。

    “不用。”

    她枕着竹简,慵懒地躺在软榻上,“让他弹,我倒要看看,他能弹多久。”

    连书晏想要做司马相如,但宋元安可不是卓文君。

    有种,他就在那里弹一个晚上。

    夜里天冷,看他那娇生惯养的纤纤十指能坚持多久。

    或许是洛阳城的天气顺应了宋元安心意,夜里北风骤起,多日不曾落雪的洛阳城应时地飘起了鹅绒大雪。

    雪花如羽毛般从天而降,寒霜凝满琉璃窗,在风声的喧嚣中,琴音被压得很低,宛如一根细线,断断续续,孱弱又顽强,始终没有消失。

    宋元安在刚刚落雪的时候就有些犯困,卧在榻上浅眠片刻。

    心有所思,琴声也一同落入她的梦中。

    梦里,公主府还是那个公主府,主苑还是那个主苑。

    但天是晴朗的,白云悠悠地在天空院墙边边漏出一角,竹林翠绿,桃枝上连贯点点粉嫩,四周一片春意盎然。

    依然是连书晏,坐在石桌前,桃花的影子横亘他的半张脸,揉入他的眸中,他指法变动着拨弄着琴弦,琴音击石般清越动听。

    一曲终了,连书晏抱着琴想要离开,宋元安恋恋不舍地拉住他的袖子,“还想听。”

    连书晏没有回头,衣袖被温暖的春风卷起,桃花簌簌落下。

    “殿下说好的,用一首曲子来交换,在下已经做到了,还请殿下遵守承诺。”

    即便是在梦里,宋元安却依然能感觉到胸口弥漫着因他疏远,而感受到的淡淡哀伤。

    “我想听《凤求凰》。”

    不知道是不是敷衍,连书晏声音冷清地道:“我不会弹这首曲子。”

    宋元安陡然心悸,睁开眼睛,屋内温暖的烛火,驱散梦中的惶然。

    屋外已然漫天大雪。

    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宋元安一瞬间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串飘渺的琴声闯入她的脑海中。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宋元安猛地打了个激灵,翻身从榻上跳了下来,一股脑地往外面跑去,太过急切,落地时甚至都忘了穿鞋。

    还是流风眼疾手快,拉住她给她套好的鞋袜穿上披风才放她出门。

    推开院门,宋元安看见了在大雪中弹琴之人。

    石桌一角放着盏风雨灯,微弱的火光照亮青年琴师如雪般亮白的面庞,他穿着紫色的狐裘,发上积雪,白茫茫一片。

    指尖被微弱的灯火照亮,带着斑斑点点的殷红。

    宋元安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也抬眼看向宋元安,眸底最深处倒映着烛火,好像散落在院子里的两颗星辰。

    “连书晏,你疯了!”

    这样的大雪天,他竟然还没走,还留在这里。

    他究竟弹了多久的琴?

    宋元安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剧烈地波动过了,此时此刻,她的心仿佛被这道琴音缠绕,细密如丝的琴声,要将她的心脏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连书晏却还在朝她笑:“殿下愿意见我了,是消气了吗?”

    她冲上前去按住他抚琴的手,但却在触摸到他手指的瞬间被冰得打了个冷颤。

    他的手被风雪冻得如寒铁般冰凉,因为连续弹了太久琴,柔软的指腹被锐利的琴弦割破,流出的鲜血,都快凝成了冰霜。

    宋元安将手炉按在他的掌心,她没想到连书晏这人居然能对自己这么狠,“你干嘛自讨苦吃,我不出来,你就要大雪中弹上整整一个晚上的琴?”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连书晏任由自己的手被她捧着,冻僵了的五指贴在炉子上,缓声念道:“亦既见止,我心则夷。”

    他垂着眼眸,眼睫毛上的霜雪随着他的抖动而落下,“今日下午殿下一声不吭就把我丢下,我来找殿下,殿下不愿与我相见,我心中惶恐不安,担心被殿下就是厌弃,不知道怎么样消解殿下心中的怒火,只能笨拙地效仿殿下,亲手抚琴向殿下赔罪。”

    “若是能让殿下消气,别说是弹一夜的琴,就算是弹上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

    连书晏话说得好听,只求宋元安原谅,句句没提他今天干了什么事。

    宋元安估摸着,他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宋元安被气笑,“我可没有折磨人的爱好。”

    “那殿下现在气消了吗?”

    连书晏眨了眨眼睛,“殿下,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宋元安发现,他真的很会撒娇。

    虽然明明知道他此举是故意做作,目的就是想博得自己的同情,可是看到他被雪淋得惨兮兮的,脸都冻青了,宋元安的心怎么也硬不起来。

    “我可不敢。”

    宋元安要是说她还生气,只怕连书晏又要继续坐回去为他抚琴。

    连书晏这才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又试探性地往主苑探头,“那…殿下现在可以允许我进去了吗?”

    宋元安回头望去,隔着雪幕,主苑的灯火好似热气腾腾的蒸炉,大雪中向上飘着温暖的白烟。

    宋元安看他颤抖着搓着手炉,明白他是真的冷,念及他回西苑还要穿过漫长的风雪,夜路又不好走,于是松了口:“抱着琴滚进来。”

    连书晏遂笑逐颜开地滚进屋中。

    这一夜,连书晏留宿主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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