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斤黄豆，一共做成了七十斤豆腐，其中四十斤是嫩豆腐，剩下的三十斤是老豆腐。
那潘胖子卖的都是老豆腐，自己卖四文一斤，今日应该能从他那儿抢到不少客人，两种豆腐混着卖，也更好卖一些。
只希望今日一切顺利，昨日本还剩下一些钱，但先是给了找猫一百文，花钱跟三婶买黄豆又花了一百五十文，手里头是真的不剩下什么钱了。
赵晗长吁一口气，只觉得肩头沉甸甸，要把她往泥沼里沉下去。
她偏不。
这几日，她已经观察到集市抢摊位和客流的习惯，除去官摊，剩下能摆摊的地方不算多，能抢到什么摊位就要看运气和来得早不早了。
这个时辰到，就算抢不到潘胖子强占的摊位，也还能抢到个位置不错的。
赵晗心头盘算着，信心满满地朝着她昨日看好的一个摊位走去，却不料那摊位上已经有人站着了。
她一愣，又眯起眼睛观察，那人是双手环胸占着地儿，身侧并无什么要卖的东西，不像是寻常贩子。
心中虽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这块地方小，最好的位置已经被那人占了，赵晗只得另寻他位。
往左拐，然后直走不出半里，就是昨日的摊位，位置也还将就，赵晗抿了抿唇，快步走去。
然而远远望去，这新找的摊位还是有人！
赵晗隐隐感到不安，还是不死心，今日的豆腐可必须得卖出去，这几日每次收摊后，她都会绕集市观察一圈，想着这一处被占了，那还有别处呢……
就算是个不那么好的摊位，也能将就将就，有总比没有好。
诡异的是，她转完一圈，几乎所有能随意摆摊的地方都站着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样式都是相同的，手边却都没有要卖的东西。
赵晗按捺不住了，深吸一口气，主动向前询问，“这位兄弟，你是要在这儿卖东西吗？”
只见那汉子自上而下地扫量她两眼，最后眼神落在她脸上，似乎是在比对什么，硬邦邦地回：“不卖！”
“你若是不卖东西的话，那能否给我腾个位置摆个摊卖卖豆腐？”
闻言，汉子立即露出确定的神情，十分坚决地拒绝，“让不了，一边儿去！”
虽说这些地方被标记成可以自己摆摊的地界儿，大家也默认这一点，可倘若真的有人强占着位置不让别人摆摊，官府也是不会管的，赵晗不免愣住，又犯愁，这帮缺德汉子几乎是把所有能摆摊的位置都这样占光了！赵晗咂摸出不对来了。
此时，挑着菜篮子的农妇稳步走来，走到跟前了，扁担一横，往地上哐地一放，对那汉子道：“这位小兄弟，让一让啊，我要在这人卖菜的，老主顾都等着我呢，你往旁边点儿站！”
那农妇说话中气十足，言语也不甚客气，然而那汉子却只瞄了一眼，就把摊位让了出来。
又见她搭话的汉字朝他左侧同样占住摊位的矮子眼神交流，频频瞄着自己，顿时面色不虞。
这帮人是一伙儿的，故意不让她摆摊呢！
寻常的人哪儿会穿同样的衣服？只有讲究排场的大户人家才会给下人穿款式相同的衣服，以此来彰显身份。
想来这是刘山的报复了！
刘山既然有心要报复她，断然是有备而来，只怕自己无论怎么纠缠都不会再抢到摊位了，赵晗脑仁发胀，神经一跳一跳地恼怒起来，心里憋屈得很。
狗东西，还真会挑日子，偏偏得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豆腐卖出去的今天……
心中郁结，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她脚下的速度越发快起来，知道衣袖突然被人扯一下，猛然抬起头，见是程柚，烦躁地抿了抿唇。
“我一路走来见到处都是穿着家丁袍的人，那是刘府的人吧？”程柚猜测道。
“你也看出来。”赵晗幽怨道，“他们把摊位都占光了，就是为了不让我摆上摊，烦都烦死了！”
赵晗一个头两个大，看程柚一副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其扰的模样，怒从中来，正欲催他想想办法时，听见程柚稳声道：“我有个办法。”
赵晗心中一颤，连忙追问：“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租个官摊吧，这样到处流窜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得轻巧！就那几个钱能……”她不满的话语还未落地呢，就见程柚从怀中掏出了个什么物件，举到她眼前，一块通透柔润的白玉佩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
赵晗顿时眼神一亮，伸手接过，那白玉触手生温，雕的是五福捧寿式样，雕工精细讲究，对着光可见其中玉质清透，不掺杂任何一丝杂絮，饶是赵晗这门外汉都能看出来这块玉佩价值不低。
程柚这时候把如此贵重的物件拿出来给她，是要拿来给她当了吗？瞧这玉佩样式，像是家中长辈特意给的，且此时程柚大脑空茫，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若是他以后都想不起自己的身世，那这玉佩可就成他寻亲的唯一线索了。
赵晗眼眸一转，听见程柚风无浪道：“拿去当了吧，盘个官摊，有官府管辖，他就不敢乱来了。”
“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帮你给赎回来。”赵晗心怀一荡，收敛情绪，认真地说。
程柚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
程柚守着豆腐，赵晗自己一个人去了当铺，当了二十两银子。
离开之前，赵晗再三叮嘱那掌柜将这玉佩给她留着，她将来会赎回来。
此类话掌柜的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知道多少人走出这店铺门前都曾撂下这番大言不惭的话，真能再次踏进这扇门将东西赎回去的，却是寥寥。
他忙着将玉佩收纳，没回话。
“掌柜的。”
掌柜的又听见她叫了一声，这才不耐地抬起头来，正想敷衍两句，看到女子目光灼灼，满脸肃然，似有真金之心将来必定赎回这玉佩，即时一怔，片刻后道了一声好，将原本打算展示出来的玉佩收了起来。
做生意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识人断事亦不能弱。
她迟早会回来的，掌柜心中暗想。
得了承诺，赵晗这才舒一口气，程柚主动献出一片真心，自己也不能辜负了他才是。
*
来之前赵晗去看过，集市内的官摊还剩几个。
若是能尽快把摊位租下来，回头还能赶上早上买菜的客流。
赵晗在官府门口问了人，走进登记纳钱的地方。
有人懒懒地坐在案前，仰起头来，见她进门，颇为不耐烦地问：“来做什么的？”
赵晗示好地笑，温声细语地说：“官爷，我来租摊子的。”
“三个月起租，你租几个月？”
“先租三个月。”
“二两银子。”
赵晗正低头找钱呢，听见数目，手当即一顿，一个月五百文，三个月下来的租金就是一两半，怎么就成了二两银子了？
“官爷，这数目，”话语犹带迟疑之意，“是不是贵了？”
“想办的人多了去了，也就你运气好，这个月有人退租，你还能好好选个摊位。”
听这习以为常又理直气壮的语气，赵晗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敢情这多收的半两银子是他要徇私当作自己的辛苦费……
难怪人人都想谋一星半点的官职呢，连个账房先生都中饱私囊到如此地步！
账房先生撩着眼皮来看他，唇边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好言缓劝，“姑娘，你莫嫌贵了，你做生意的，不会不懂这拿钱办事的道理。”
话落，他几个手指头搭在一块儿，轻轻地比划两下 。
赵晗深吸一口气，心里颇有怨气，可又着实没办法，这钱今天不掏还真是不行了。
五百文，多了一月的租金呢……赵晗犹豫着去掏钱。
就在此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赵晗肩膀一抖，下意识地将刚拿出来的铜钱给放回去，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是谁，那账房先生却反应比她还要强烈，带着一丝惊奇叫起来——“李捕头，你怎么回来啦？”
赵晗扭过头去看拍自己的人，约莫四十来岁，面颊虬髯，浓眉黑眸，一双眼炯炯有神，看着就是一副……正义之士。
“张二，你怎么连小姑娘的钱都捞？！”李捕头打趣他，“少收点吧，就当是做好事了。”
“既然李大哥都这么说了，算你走运。”账房先生妥协，瞄了一眼赵晗。
赵晗顺着杆子往上爬，赶紧把这一千五百文交出去，生怕拿晚了这帐房先生就反悔。
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呢。
那账房先生收了钱，规规矩矩地给她登记在册，又拿了块牌子给她，接过牌子后赵晗才放下心。
赵晗手里紧紧攥着牌子，小跑着跟上走在前方的李捕头，叫住他，又说：“多谢大哥。”
那李捕头原本步履生风，忽闻身侧传来道谢声，停下脚步，道：“不必言谢。”
“若是大哥不出言相助，我今日必定要花这冤枉钱了。”
“这钱本来就不该多收，他们办事向来……”李捕头喉间滞涩，想到了什么，停了话头，又摆摆手，“算了。”
“大哥，你家住哪儿？我给您送块豆腐去，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能回报您的，还请您别拒绝。”
礼多人不怪，赵晗十分客气地朝他说，这李捕头身居要职，人又正气，和他搭上关系也没什么不好。
见那姑娘坚持，这回李绥没有再拒绝，他一个捕头，每个月的工钱就那么多，还要养活家里几口人，送上的豆腐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没有不收的道理，便说了自家的住址。
又见那姑娘眉眼含笑，不卑不亢地道：“那我回头就叫人给送过去，以后还望大家能多多照料我这小本生意。”
李绥点了点头，心想，这姑娘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倒是成熟得恰如其分，没再多说什么，转头走了。
*
远远的，赵晗就看到，程柚环臂抱胸，他肩宽背阔，在牛车边站得挺拔，头顶的草帽落下的阴影遮去上半张脸，只有一点坚挺的鼻梁尖和平直的嘴唇展露在外，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还是程柚先转过身来，看见她后开口：“回来了，事情办成了吗？”
赵晗点点头，“都办好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荷包，“给你，剩下的钱。”
程柚淡淡地扫了一眼，说：“你拿着吧。”
赵晗心里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在又意料之中，反问：“真给我拿？”
程柚嗯了一声，“你当家辛苦。”
闻言，赵晗险些笑出声，若不是程柚神色无变，她都要怀疑程柚话里有话了。
一顿忙活之后，赵晗总算是把所有东西都搬到租下的摊位，豆腐才刚摆上来，就有人来问。
程柚前脚刚带上给李捕头的豆腐，把牛牵走，后脚赵晗独自一人手忙脚乱起来。
官摊位置优越，兼之今日又是老豆腐嫩豆腐还卖四文钱一斤，等空闲下来时，都已是两刻钟之后了。
自己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得找个人给自己帮忙才行，赵晗手臂酸痛，口感舌燥，一边想着，赵二娘在家里要忙农活，让程柚来又是牛刀杀鸡，赵小妹就挺合适……
等生意稳定了，让赵小妹来帮忙，每天给她工钱，这样一来能让三婶家的日子好过一些，二来也算不辜负这些年来三婶对她们的照顾。
今日不知运气怎样地好，才刚歇着想一会儿呢，又有人源源不断地来，赵晗又开始忙碌。
一个半时辰过去，豆腐就卖完了，赵晗边收摊子边咋舌，这摊子还真没租错……
她这边正收着呢，程柚就来了，二话没说就从赵晗手里接过这些东西，两个人并肩朝牛车的方位走去。
“你去哪儿了？”赵晗瞧见他袖子上沾灰，问他。
“去搬货了，工钱在袖子里，等会儿拿给你。”程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边回她。
“这么快？”
“一次扛三袋，自然就快一些。”
真能干啊，赵晗心里头偷偷感慨，斜眼去瞄他时，刚好瞧见不远处的潘胖子正瞪着自己，面前的摊子上还余下不少豆腐。
这和赵晗今日同时低价卖的两种豆腐脱不开干系。
赵晗扬起下巴，不把他的敌视放在眼中。
死胖子，明天也要把你的生意抢光！
程柚斜眼瞧她这神气模样，喉头一滚，悄无声息地收回目光。
那潘胖子卖的都是老豆腐，自己卖四文一斤，今日应该能从他那儿抢到不少客人，两种豆腐混着卖，也更好卖一些。
只希望今日一切顺利，昨日本还剩下一些钱，但先是给了找猫一百文，花钱跟三婶买黄豆又花了一百五十文，手里头是真的不剩下什么钱了。
赵晗长吁一口气，只觉得肩头沉甸甸，要把她往泥沼里沉下去。
她偏不。
这几日，她已经观察到集市抢摊位和客流的习惯，除去官摊，剩下能摆摊的地方不算多，能抢到什么摊位就要看运气和来得早不早了。
这个时辰到，就算抢不到潘胖子强占的摊位，也还能抢到个位置不错的。
赵晗心头盘算着，信心满满地朝着她昨日看好的一个摊位走去，却不料那摊位上已经有人站着了。
她一愣，又眯起眼睛观察，那人是双手环胸占着地儿，身侧并无什么要卖的东西，不像是寻常贩子。
心中虽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这块地方小，最好的位置已经被那人占了，赵晗只得另寻他位。
往左拐，然后直走不出半里，就是昨日的摊位，位置也还将就，赵晗抿了抿唇，快步走去。
然而远远望去，这新找的摊位还是有人！
赵晗隐隐感到不安，还是不死心，今日的豆腐可必须得卖出去，这几日每次收摊后，她都会绕集市观察一圈，想着这一处被占了，那还有别处呢……
就算是个不那么好的摊位，也能将就将就，有总比没有好。
诡异的是，她转完一圈，几乎所有能随意摆摊的地方都站着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样式都是相同的，手边却都没有要卖的东西。
赵晗按捺不住了，深吸一口气，主动向前询问，“这位兄弟，你是要在这儿卖东西吗？”
只见那汉子自上而下地扫量她两眼，最后眼神落在她脸上，似乎是在比对什么，硬邦邦地回：“不卖！”
“你若是不卖东西的话，那能否给我腾个位置摆个摊卖卖豆腐？”
闻言，汉子立即露出确定的神情，十分坚决地拒绝，“让不了，一边儿去！”
虽说这些地方被标记成可以自己摆摊的地界儿，大家也默认这一点，可倘若真的有人强占着位置不让别人摆摊，官府也是不会管的，赵晗不免愣住，又犯愁，这帮缺德汉子几乎是把所有能摆摊的位置都这样占光了！赵晗咂摸出不对来了。
此时，挑着菜篮子的农妇稳步走来，走到跟前了，扁担一横，往地上哐地一放，对那汉子道：“这位小兄弟，让一让啊，我要在这人卖菜的，老主顾都等着我呢，你往旁边点儿站！”
那农妇说话中气十足，言语也不甚客气，然而那汉子却只瞄了一眼，就把摊位让了出来。
又见她搭话的汉字朝他左侧同样占住摊位的矮子眼神交流，频频瞄着自己，顿时面色不虞。
这帮人是一伙儿的，故意不让她摆摊呢！
寻常的人哪儿会穿同样的衣服？只有讲究排场的大户人家才会给下人穿款式相同的衣服，以此来彰显身份。
想来这是刘山的报复了！
刘山既然有心要报复她，断然是有备而来，只怕自己无论怎么纠缠都不会再抢到摊位了，赵晗脑仁发胀，神经一跳一跳地恼怒起来，心里憋屈得很。
狗东西，还真会挑日子，偏偏得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豆腐卖出去的今天……
心中郁结，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她脚下的速度越发快起来，知道衣袖突然被人扯一下，猛然抬起头，见是程柚，烦躁地抿了抿唇。
“我一路走来见到处都是穿着家丁袍的人，那是刘府的人吧？”程柚猜测道。
“你也看出来。”赵晗幽怨道，“他们把摊位都占光了，就是为了不让我摆上摊，烦都烦死了！”
赵晗一个头两个大，看程柚一副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其扰的模样，怒从中来，正欲催他想想办法时，听见程柚稳声道：“我有个办法。”
赵晗心中一颤，连忙追问：“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租个官摊吧，这样到处流窜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得轻巧！就那几个钱能……”她不满的话语还未落地呢，就见程柚从怀中掏出了个什么物件，举到她眼前，一块通透柔润的白玉佩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
赵晗顿时眼神一亮，伸手接过，那白玉触手生温，雕的是五福捧寿式样，雕工精细讲究，对着光可见其中玉质清透，不掺杂任何一丝杂絮，饶是赵晗这门外汉都能看出来这块玉佩价值不低。
程柚这时候把如此贵重的物件拿出来给她，是要拿来给她当了吗？瞧这玉佩样式，像是家中长辈特意给的，且此时程柚大脑空茫，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若是他以后都想不起自己的身世，那这玉佩可就成他寻亲的唯一线索了。
赵晗眼眸一转，听见程柚风无浪道：“拿去当了吧，盘个官摊，有官府管辖，他就不敢乱来了。”
“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帮你给赎回来。”赵晗心怀一荡，收敛情绪，认真地说。
程柚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
程柚守着豆腐，赵晗自己一个人去了当铺，当了二十两银子。
离开之前，赵晗再三叮嘱那掌柜将这玉佩给她留着，她将来会赎回来。
此类话掌柜的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知道多少人走出这店铺门前都曾撂下这番大言不惭的话，真能再次踏进这扇门将东西赎回去的，却是寥寥。
他忙着将玉佩收纳，没回话。
“掌柜的。”
掌柜的又听见她叫了一声，这才不耐地抬起头来，正想敷衍两句，看到女子目光灼灼，满脸肃然，似有真金之心将来必定赎回这玉佩，即时一怔，片刻后道了一声好，将原本打算展示出来的玉佩收了起来。
做生意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识人断事亦不能弱。
她迟早会回来的，掌柜心中暗想。
得了承诺，赵晗这才舒一口气，程柚主动献出一片真心，自己也不能辜负了他才是。
*
来之前赵晗去看过，集市内的官摊还剩几个。
若是能尽快把摊位租下来，回头还能赶上早上买菜的客流。
赵晗在官府门口问了人，走进登记纳钱的地方。
有人懒懒地坐在案前，仰起头来，见她进门，颇为不耐烦地问：“来做什么的？”
赵晗示好地笑，温声细语地说：“官爷，我来租摊子的。”
“三个月起租，你租几个月？”
“先租三个月。”
“二两银子。”
赵晗正低头找钱呢，听见数目，手当即一顿，一个月五百文，三个月下来的租金就是一两半，怎么就成了二两银子了？
“官爷，这数目，”话语犹带迟疑之意，“是不是贵了？”
“想办的人多了去了，也就你运气好，这个月有人退租，你还能好好选个摊位。”
听这习以为常又理直气壮的语气，赵晗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敢情这多收的半两银子是他要徇私当作自己的辛苦费……
难怪人人都想谋一星半点的官职呢，连个账房先生都中饱私囊到如此地步！
账房先生撩着眼皮来看他，唇边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好言缓劝，“姑娘，你莫嫌贵了，你做生意的，不会不懂这拿钱办事的道理。”
话落，他几个手指头搭在一块儿，轻轻地比划两下 。
赵晗深吸一口气，心里颇有怨气，可又着实没办法，这钱今天不掏还真是不行了。
五百文，多了一月的租金呢……赵晗犹豫着去掏钱。
就在此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赵晗肩膀一抖，下意识地将刚拿出来的铜钱给放回去，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是谁，那账房先生却反应比她还要强烈，带着一丝惊奇叫起来——“李捕头，你怎么回来啦？”
赵晗扭过头去看拍自己的人，约莫四十来岁，面颊虬髯，浓眉黑眸，一双眼炯炯有神，看着就是一副……正义之士。
“张二，你怎么连小姑娘的钱都捞？！”李捕头打趣他，“少收点吧，就当是做好事了。”
“既然李大哥都这么说了，算你走运。”账房先生妥协，瞄了一眼赵晗。
赵晗顺着杆子往上爬，赶紧把这一千五百文交出去，生怕拿晚了这帐房先生就反悔。
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钱烫手呢。
那账房先生收了钱，规规矩矩地给她登记在册，又拿了块牌子给她，接过牌子后赵晗才放下心。
赵晗手里紧紧攥着牌子，小跑着跟上走在前方的李捕头，叫住他，又说：“多谢大哥。”
那李捕头原本步履生风，忽闻身侧传来道谢声，停下脚步，道：“不必言谢。”
“若是大哥不出言相助，我今日必定要花这冤枉钱了。”
“这钱本来就不该多收，他们办事向来……”李捕头喉间滞涩，想到了什么，停了话头，又摆摆手，“算了。”
“大哥，你家住哪儿？我给您送块豆腐去，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能回报您的，还请您别拒绝。”
礼多人不怪，赵晗十分客气地朝他说，这李捕头身居要职，人又正气，和他搭上关系也没什么不好。
见那姑娘坚持，这回李绥没有再拒绝，他一个捕头，每个月的工钱就那么多，还要养活家里几口人，送上的豆腐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没有不收的道理，便说了自家的住址。
又见那姑娘眉眼含笑，不卑不亢地道：“那我回头就叫人给送过去，以后还望大家能多多照料我这小本生意。”
李绥点了点头，心想，这姑娘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倒是成熟得恰如其分，没再多说什么，转头走了。
*
远远的，赵晗就看到，程柚环臂抱胸，他肩宽背阔，在牛车边站得挺拔，头顶的草帽落下的阴影遮去上半张脸，只有一点坚挺的鼻梁尖和平直的嘴唇展露在外，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还是程柚先转过身来，看见她后开口：“回来了，事情办成了吗？”
赵晗点点头，“都办好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荷包，“给你，剩下的钱。”
程柚淡淡地扫了一眼，说：“你拿着吧。”
赵晗心里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在又意料之中，反问：“真给我拿？”
程柚嗯了一声，“你当家辛苦。”
闻言，赵晗险些笑出声，若不是程柚神色无变，她都要怀疑程柚话里有话了。
一顿忙活之后，赵晗总算是把所有东西都搬到租下的摊位，豆腐才刚摆上来，就有人来问。
程柚前脚刚带上给李捕头的豆腐，把牛牵走，后脚赵晗独自一人手忙脚乱起来。
官摊位置优越，兼之今日又是老豆腐嫩豆腐还卖四文钱一斤，等空闲下来时，都已是两刻钟之后了。
自己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得找个人给自己帮忙才行，赵晗手臂酸痛，口感舌燥，一边想着，赵二娘在家里要忙农活，让程柚来又是牛刀杀鸡，赵小妹就挺合适……
等生意稳定了，让赵小妹来帮忙，每天给她工钱，这样一来能让三婶家的日子好过一些，二来也算不辜负这些年来三婶对她们的照顾。
今日不知运气怎样地好，才刚歇着想一会儿呢，又有人源源不断地来，赵晗又开始忙碌。
一个半时辰过去，豆腐就卖完了，赵晗边收摊子边咋舌，这摊子还真没租错……
她这边正收着呢，程柚就来了，二话没说就从赵晗手里接过这些东西，两个人并肩朝牛车的方位走去。
“你去哪儿了？”赵晗瞧见他袖子上沾灰，问他。
“去搬货了，工钱在袖子里，等会儿拿给你。”程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一边回她。
“这么快？”
“一次扛三袋，自然就快一些。”
真能干啊，赵晗心里头偷偷感慨，斜眼去瞄他时，刚好瞧见不远处的潘胖子正瞪着自己，面前的摊子上还余下不少豆腐。
这和赵晗今日同时低价卖的两种豆腐脱不开干系。
赵晗扬起下巴，不把他的敌视放在眼中。
死胖子，明天也要把你的生意抢光！
程柚斜眼瞧她这神气模样，喉头一滚，悄无声息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