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傍晚,昏黄的太阳垂进荒凉的地平线,黑压压的藏蓝天幕压了下来,钢铁圆盘散发出暮年的气息。

    她谢过萨菲罗斯的相送,刚想关门,却不料萨菲罗斯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皮革包裹的宽厚手掌牢牢的抵住门沿,轻松挡住她关门的力道。

    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虚握住门把的手被轻轻拂开,萨菲罗斯推开门大步迈了进来。

    门扉轻轻合拢,咔咔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宿舍中。

    玄关暖黄的地灯沉默照亮着他们二人,在略显逼仄的空间投下了大片浓稠阴影。

    她怀中的猫猫反应过来不对劲,开始炸毛,还没哈出来,萨菲罗斯像一阵风,略过她,熟练的拎着猫猫将它关在卧室里,无视猫猫的哀嚎和挠门的动静。

    好突然,萨菲罗斯闯来进想干什么?

    过了好半天,她才让自己卡壳的脑子重回新运转起来,转身看向那个高大的银发身影:“怎么了吗?”

    只见萨菲罗斯缓步至客厅中心,青碧色的竖瞳环视一圈。

    她觉得萨菲罗斯现在好像一只巡视新领地的大猫。

    幸好自己刚刚装修完宿舍,所有一切干净的一尘不染,摆件都在她预想的完美位置,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并不介意这个“闯入者”,视线略带探究的跟随萨菲罗斯身影移动,看他来到靠近沙发的位置,将悬挂在墙面的一幅闪蝶挂画摘了下来,从背后夹层里掏出来一个黑色的小玩意。

    她依旧站在原地:“那是什么?”

    那个黑色的东西在萨菲罗斯手中瞬间报废,露出其中精密的电子零件。

    “窃听器。”萨菲罗斯重新回到她身前,顺便将其丢入垃圾桶,他的嗓音低沉凉滑,“塔克斯惯用的把戏。”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萨菲罗斯垂眸看她,“对于塔克斯监视你的这件事。”

    她闻言挑眉:“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监视我。”

    萨菲罗斯向前一步靠近她,抬头看向他,青碧色竖瞳中的温和一去不复返,莹莹眸光并没有随着逐渐消逝的天光暗淡。

    “你说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并不同往常的平和,现在被萨菲罗斯俯视着质问,非常具有压迫性。

    “你也说过,你第一次来到这里,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高大强悍的身躯其爆发力不可小觑,常人无法撼动,如果萨菲罗斯现在对她动手,她绝无反抗能力。

    她不自觉提起一口气,心中莫名感觉到有些后怕。

    “可是,”萨菲罗斯微微弯腰,逼近她,“塔克斯待你非同一般,他们为什么会一直护着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

    她可没觉得塔克斯护着自己。

    “他们不仅安排了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信息,替你考虑周到,还给你提前铺设了退路。”

    放纵她,帮她遮掩,同科学部门周旋,即使在神罗公司待不下去,贡加加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一切。

    她觉得自己脖子好酸,微微后退一步,但没想到萨菲罗斯寸步不让,紧跟着贴了过来,吓得她一激灵,脑袋马上就要磕在玄关的柜子上。

    好在萨菲罗斯即时伸出左手,护住她的后脑勺,才不至于让她刚出医疗处就再次负伤。

    他垂下眼帘看向她,左手轻轻拂过柔软卷翘的发丝,拇指流连在她温热的脸颊,最后停顿在轻颤的眼尾,安抚般轻轻按了按。

    萨菲罗斯语气放软了一瞬:“到底……怎么回事?”

    萨菲罗斯为什么现在才问自己这些?

    还是一直想问,忍到了现在?

    还有……现在的氛围太亲密了。

    她眨了眨眼,如实回答:“我不清楚,但我肯定的是,他们背后的人认识我。”

    萨菲罗斯的语调不带一丝情绪:“塔克斯背后的人……认识你?”

    “是的。”她深吸了口气,“不仅认识我,还和什么东西达成约定,关于我的约定。”

    想起那些七彩流光讨论的内容,要将她送回地球还是送去另一个星球,还说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变数,绝不能被发现。

    很显然,七彩流光和塔克斯是一伙儿的,一个负责拉人,一个负责善后。

    所以,她来到这个世界塔克斯便提前知晓,要把自己带走,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萨菲罗斯盯了她半晌:“你想要找的,就是塔克斯背后的人。”

    “一开始是的。”她觉得自己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我在我的世界生活的好好的,莫名其妙被抓来这里,总得找到方法回去。”

    “找到他……”萨菲罗斯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危险,他缓了一下,像是在极力粉饰着什么不安躁动的东西,“你就能回去了?”

    “不一定,说不定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她想了想,“或许把我搞来这个世界的另有其人。”

    将纯白空间化作黑暗囚笼,从天而降的萨菲罗斯给人的感觉疯狂又压抑,发生的种种都体现了那个时候的“萨菲罗斯”是一个超脱于那些七彩流光,位于更高维的存在。

    不用说,那个“萨菲罗斯”就是幕后黑手。

    但绝不是现在的英雄萨菲罗斯。

    “在我没有说明的情况下,他们就已经确认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并且……”

    并且,我做什么都没不会阻挠我,这就奇了怪了,可能还不到时候?

    萨菲罗斯静静等待着她接着说下去。

    她脑子努力将现有的消息进行整合,思考了半晌。

    “塔克斯背后的人,应该和某种脱离人类范畴的东西有联系。”她顿了顿,“那个东西,认为我是一个事情的决定性因素。”

    “脱离人类范畴?”

    萨菲罗斯微微蹙眉,周身散发的阴郁气息让她变得紧张起来。

    她听见他沉下来的嗓音:“你会遇到什么事情?”

    她歪了歪头,将非常中二的猜测说了出来:“他们可能会用我来对抗某种灾厄,或者靠我阻止世界毁灭?”

    “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贡加加,掉入魔晄的时候,我的意识前往了另一个空间,可能遇到了神明也可能是找到了某些记忆,我从中得到的碎片化信息。”

    话音刚落,她看到萨菲罗斯脸上有一瞬间的动摇。

    从萨菲罗斯身上散发的压力褪去些许,她这才得以喘息。

    在她醒来的时候,萨菲罗斯的表现很不对劲,甚至让她觉得他也同样陷入未知空间,被强行塞了一堆还未发生的情节画面。

    “你也感觉到了。”她想了想说,“自己变得不是自己,在某个瞬间像是前往了未来通晓了过去,眼前的一切,如梦幻泡影。”

    萨菲罗斯不知为何周身气息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那么,他们带给你便利,会向你索要什么代价?”

    是要她付出生命,付出忠诚,还是付出什么未知的东西。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

    “不管那些是什么存在,要你去做什么……”萨菲罗斯顿了顿,“我不会允许他们伤害你,操控你。”

    真是超出预料的回答,在萨菲罗斯回答之前,她认为现在的谈话是一场审讯,而不是无助的求救。

    她盯着萨菲罗斯,想要确认什么的心情再次涌出。

    “在我到来之前,我们见过吗?”

    萨菲罗斯垂下了眼睫,指尖摩挲着她的眼角,似乎是在思考,许久他才开口:“我们在梦里见过。”

    “……什么梦?”

    她头脑的又开始眩晕起来,耳畔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共振。

    【……世界……再融合……】

    她忽略这微不足道的异样:“你梦到了什么?”

    “……温特。”

    “那是什么?”

    “西部的海边城镇。”他微微偏头回避了她过于热切的目光,“我们只是在一起,静静地看海。”

    “没有其他的?”

    “没有了。”

    怎么感觉他在撒谎?

    他绝对在撒谎。

    她毫无保留的都告诉萨菲罗斯,他为什么还在敷衍自己?

    她有些生气,猛地扭过头避开萨菲罗斯手掌,往侧边挪了挪,浑身散发着抗拒。

    “你在骗我。”

    她感觉到萨菲罗斯身体一僵,旋即有些无奈的轻唤自己的名字。

    “落……”

    她将头快扭到天花板上去了。

    萨菲罗斯似乎想靠过来,她不给他这机会,直接蹲了下去,将自己的脸严密的埋在臂弯中。

    萨菲罗斯也跟着蹲了下来,十指小心翼翼的穿过她两鬓的发丝,轻轻托起她的后脑勺抬起她的头,想要看到她的脸。

    她深吸口气再次扭开头,就像炸毛的猫,丝毫不受控制。

    即使到现在,萨菲罗斯也将情绪控制的很好,眉心只是浅浅蹙起,安静盯着她看。

    她努力控制住乱窜的心情,咬着牙,她再也忍受不了独自一人受这种名为“悸动”心情的煎熬。

    她果断直视着萨菲罗斯再次发出自己的疑问:“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想确认的心情如此迫切——确认自己所想不是虚幻的空中楼阁,心中沉甸甸的喜欢不是可笑的妄念。

    一旦直视了自己心中的爱意,便再也克制不住。

    她大胆的,轻轻的握住萨菲罗斯的左手,随即将侧脸紧密贴合在皮革包裹的宽大温热的掌心。

    爱意在不断蔓延,想要突破肉身的囚笼,从有限的躯壳中倾轧而出。

    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对于自己的心跳再了解不过,是谨密的鼓点,规律且严格的遵循着身体机制有序跳动。

    没有普通人那么快速,永远沉静无波,不会紊乱,更不受外界的干扰。

    萨菲罗斯面上依旧不显露出来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开始乱了。

    她的语调分外珍重温缓,好像他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宝物一般,需要用极致的温柔对待————

    “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指尖微小抽搐一瞬,蜷缩的指尖撩拨过她蓬松微卷的发丝。

    她快要被现在激荡的心情给点燃起来,前几天没勇气说出来的话,再也按耐不住从唇舌溢出。

    她听见自己因激动而颤抖的嗓音,在安静的不能再安静房间响起——

    “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吗?”

    她只想让那些糟心的命运滚去一边,将超出常理的未知存在丢弃在世界的角落。

    只要想到在一起,她的心便开始雀跃起来,如果可以的话——

    她想盗取神明的火种,留存住眼前唯一的温暖,即使粉身碎骨再无轮回,她也甘之如饴。

    萨菲罗斯接受过严格的训练,经历过残酷的战场,情绪稳如磐石,理智向来执掌大脑。

    伟大完美的英雄一直从容不迫,从未像现在这样,身体僵硬不知该采取什么动作,神经却过分敏感,情绪宛若暴风雨来临前蠢蠢欲动的海面。

    他看到她阖上眸子,唇角勾起的弧度如此温柔,听到她低声再次喃喃着,像是要将自己的心刨开给他看——

    “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只是和你,哪怕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只要两个人在彼此身边,便可抵御外界任何令人恶心胆寒的人或者事物。

    只要在一起的话,现有的问题就不再是困扰。

    世界彻底昏暗下来,暖黄微弱灯光也映照不亮萨菲罗斯此时的眸子,仔细看那至幽至暗的瞳仁似乎同她的嗓音一般在颤抖。

    风暴彻底降临在萨菲罗斯的世界,她带来的狂风背后是无数缤纷颜色的花雨,海面疯狂动荡,巨大的浪花拍打在海岸线上,犹如连绵不绝的礼炮。

    魂灵与肉身达到统一,为此时而欢呼。

    萨菲罗斯的世界忽然颠倒了,当年少时的幻觉在眼前成真,他从意识的深渊中重新翻找,找到那些自己不闻不问许久,对于同伴家人的期许。

    原来,这些愿景依旧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闪闪发光。

    她将萨菲罗斯心情轻轻捧起,放置在心尖的位置。

    轻飘飘的灵魂在攀升,冲破云霄,走向自我编造的天堂。

    心脏传来一声不属于自己跳动,沉沉的,激起万千回声,她放纵自己去体会这种感觉,唯恐往后再也找不到相似的悸动。

    但在下一秒,高大俊美的英雄臣服般伏下身朝她压下来,将她从虚幻的天堂拽入现实,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萨菲罗斯将她完完全全的拥在怀中,她有些不敢置信。

    她想仰起头看他,可萨菲罗斯拥得太紧了,两人紧密贴合着,仿佛陨石落下都不会分离。

    “落……”

    她感知到萨菲罗斯的胸膛在震动,那里存在的心情是否和自己一样?

    紧接着,银色的宛若丝绸的发丝悉数划过她的脸颊,细微的凉意勉强召回了她一丝神志。

    眼前好像有荧火组成银河在闪耀,于萨菲罗斯的眸中。

    无声的对视,她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这些美丽的东西在眨眼瞬间,消失不见。

    空气在逐渐靠近的呼吸中燃烧。

    “就像你说的那样,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留在他身边。

    意识被喜悦冲击,大脑乱成一团糟直接罢工,每一次呼吸都令胸膛剧烈起伏,她整个人都在沸腾。

    简单的东西开始变得复杂,明明可以轻巧拥抱回去用自己激动地话语来回应,可自己的手臂怎么都不听使唤,声带好像被海妖夺走。

    她任由乱成浆糊的脑子迟钝运转。

    萨菲罗斯捧着她的脸,心跳的声音远去,炙热的呼吸也感知不到。

    唯有唇瓣上,清浅的相触,生涩忐忑。

    世界在她眼前绽开,暗淡的世界变得璀璨起来,从胸膛深处涌出的甜蜜灼热得宛若另一种炼狱,来不及细细品味,在本能与欲望的驱使下——

    她回应了萨菲罗斯这带了些不确定的吻。

    唇齿相触,你追我赶,疯狂不可遏制,就在她无力承受将要瘫软在地的时候,萨菲罗斯将她托揽起来。

    片刻的分离犹如拨筋抽骨般,令人难以忍受,再次相拥着,密不可分。

    这个吻如同献祭,双方共同献祭出一部分自己,在短促又悠长的名为爱的火光中,锻造出新的骨和血,并心甘情愿为之献上自己的魂灵。

    我深知你同我爱着你一般,也深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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