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罢。”傅岐松枝梅骨似的手捉住不停翻滚的被子,“这床被子,你已经抖了一个时辰,足够骗过他们。”

    陈曦灵停下手,从层层叠叠的被褥中探出头,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把耳朵牢牢贴在门上。

    外面很安静,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有计时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

    “呼,”她干脆直接瘫坐在地上,“终于又走了一波。”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不过一会儿便要大亮。

    “今天看来是睡不成了。”她打个哈欠,收起她放在傅岐胸膛前面的帕子。

    帕子已经完全湿掉了,浸满了褐黄色的药液。

    “你这儿有烧火盆没有?”陈曦灵满地找盆,边找边侧身问。

    “有。”

    说话间,傅岐已经下了龙床,身影高大,径直将屋内烛火遮了大半。

    这厮竟然会走路?

    陈曦灵心里暗叫,看他天天躺在床上,她还以为这皇帝早被人害的下肢瘫痪,连动都不能呢!

    老哥真是藏得深。

    “这个。”他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彩大盆,里面一丝丝儿灰都没有,不管是用来洗脸的还是干啥别的事的,很明显都绝对不是用来烧火的。

    “这真的不会烧穿了吗?”陈曦灵接过盆打量许久。

    “随意用。”傅岐并不在乎。

    是啊,他这个皇帝是个傀儡,是个可怜到穷得只剩下钱的傀儡皇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也比她这个新时代打工人强,怎么差点倒替他心疼起来了。

    帕子是湿的,单烧很难烧着。陈曦灵扯下一段袍子,扔盆里用火折子点着,见袍子差不多化成灰烬,就把那张帕子丢进去。

    火光跳跃,亮光反射出傅岐分明的腹肌,陈曦灵这才意识到,傅岐这厮一直随便地敞着,连衣裳都不整,寝衣凌乱、衣不蔽体,哪哪都露,看起来还真有风流破碎帝那味儿。

    “啧,您还真是……漂亮啊!”陈曦灵眼睛都看直了。

    傅岐别开眼,冷漠非常,伸手随意理理袍子:“你倒是真的没规矩得很。”

    规矩?虽说规矩是皇帝定的,稍有不慎便会被推出午门外斩首。

    但是自己眼下是在救他,而且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相信皇帝陛下,不会是如此没心胸的小人。

    陈曦灵撇撇嘴,一脸满不在乎,并且他一个傀儡皇帝,连他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更遑论处罚她?

    “过来,”傅岐有些恼了,“给朕把你倒在朕身上的药擦干净。”

    陈曦灵更雀跃,捻起帕子四处揩油,明目张胆占便宜,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此时不占便宜,更待何时啊!

    她盯得更大胆,火光腾跃起,傅岐棱角分明的脸更为突显,是一派清风霁月。

    他眉眼沉沉,不知道在看什么,室内一片沉默。

    火光燃尽,天也明晃晃的。

    “烧完了,也擦干净了,您好生歇着,我走了。”

    陈曦灵拍拍手,披上被她丢了外袍后显得风格混乱的外衣。

    “您自个儿保重哈,记得把灰倒了。”陈曦灵踢到碎成一地的玉碗,有点肉疼,“趁着没人催,我去补个觉,希望没人来烦。”

    傅岐由她去,没拦她。

    补觉这种事儿,本来就是看运气。在现代的时候,运气好了,当天周围的人和事学会自动规避,不来找她,这觉也就补成了;运气不好,那是脑袋刚刚粘了枕头,立刻有一大堆短信电话来催。

    今天她的运气,就属于后者。

    “娘娘,王爷请您后花园一叙。”

    听到丫鬟的声音时,陈曦灵猛地一个激灵,摘下盖在眼睛上遮光的帕子,揪下隔离噪音的棉花耳塞,内心直打鼓。

    不是吧,这么快!

    秋雁盘旋在宫城上空。

    现在是卯时,按理说,皇帝这个时候应当上朝去,百官觐见、群臣叩首、山呼万岁,他这个摄政王也应当在朝堂之上,再是位高权重,也不能免去规矩。

    可现在,皇帝是傀儡皇帝,朝臣的状况,陈曦灵尚未可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以摄政王,也就是心机皇叔为代表的一种党派势力,他们架空皇帝的大业已经进行到了“天子不早朝”的阶段。

    仲秋寒风阵阵,长安北地,昼夜温差略大,陈曦灵一个人等在御花园凉亭处,独自瑟瑟发抖。

    不仅仅是因着害怕,更是因为冷。

    爹爹的,拿别人当棋子,连地方都不会选个好地方!

    搁现代就是虐待压榨员工!

    “灵儿,是我不好,让你久等了。”

    身后一阵更为阴冷的寒气袭来,一件毛裘披风稳妥地披在她的肩膀上。

    纵有披风在身,她还是觉得彻骨寒凉。

    灵儿?好肉麻的称呼,她之前跟这个摄政王是有什么关系吗?

    哦豁,不会她这个原身绿了大美人皇帝吧?想想还有些蜜汁刺激……

    “警告宿主,原身与摄政王皇叔并无任何不正当关系。”

    系统适时出现。

    陈曦灵没心思想其他,只好转过身僵硬回答:“无……无妨,灵儿也是刚到。”

    摄政王皇叔跟她想象中的一样,真是阴毒如同炼狱恶魔,薄唇薄情,眼睛里淬满算计,就像是蛇眼,看不到他一丝情绪起伏,全然是深不可测。

    “皇帝昨夜幸了你?”

    “啊?是……是。”

    陈曦灵有些疑惑他关注的重点。

    “哈哈哈。”摄政王仰天大笑,“看来你是想通了,从前千不肯万不肯,昨夜又是为了什么?”

    陈曦灵一头雾水,系统也没出来解释,她只好低头不语装傻。

    “是怜惜他?”摄政王抬起她的下颚,蛇毒一般的眼神洞察人心,“千万不要怜惜他,我这侄儿虽说皮囊甚好,却也犯不着你怜惜他。”

    “你放心,昨夜的毒,毒不死他,”摄政王碾碎一朵秋海棠,“他全身上下,早被各种毒药灌过。不过是鹤顶红,他死不掉。”

    “看他活着,饱受各种逐渐加剧的折磨,我很痛快。”

    疯子啊!

    陈曦灵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这种感觉汹涌澎湃,她却也只敢憋在心里,嘴上不仅应承,而且大赞谬赞:“是,殿下思虑周全。”

    不过看来,摄政王应该是不会查自己有没有把毒喂下去的事了。下毒,丫鬟亲眼看着她下的,挑不出错;喂药,门口丫鬟亲眼看见她喂的,毋庸置疑——虽然碗被傅岐打碎了,药几乎都撒光了。

    应该会没事的吧……她惴惴不安地想。

    可她到底是政斗新手,她怎么没想到,一个连皇帝的面子都可以完全不用顾忌,光明正大给皇帝塞皇后,甚至光明正大在皇帝的御花园后跟皇后幽会的王爷,怎么可能只用几个丫鬟做眼线?

    “鹦鹉。”他点了点陈曦灵身边的人,鹦鹉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极度扭曲的惊恐。

    “你来说说,你们皇后主子,自作聪明都干了些什么?”

    鹦鹉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王爷饶命”四个字不绝于耳,直到头上磕出鲜血,她才说:“是奴婢不够警醒,被那皇帝钻了空子,奴婢愿以死谢罪。”

    女孩子双手颤抖地捧出一瓶毒药,陈曦灵感到不可思议,急忙去夺,眼看就要打翻毒药,双手却被摄政王捉住。

    “死到临头,还要玷污你家皇后主子的金手吗?”

    鹦鹉没有回话,而是果断吞了毒药。不消一刹那,眼前的她早已血泪横流,整个人化成一滩血水。

    “你没能下得去的手,后果就由你身边的人来承担。”摄政王将她按在长桌上,轻轻抚摸她的肚子,“不过,你很聪明——灵儿,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聪明。”

    “给我,生个皇嗣,如果我那皇帝侄子不行,我可以帮你。”

    恶魔!简直就是恶魔!

    陈曦灵简直被吓傻了,在现代即便要审理许多恶劣的犯罪案件,可她也从没见过,几秒钟前还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现在就这样消失了。

    这明明是她的错——不对,不是她的错!

    是眼前这个恶魔心机摄政王的错!

    自己只不过是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做事,他就要杀掉她身边的人。

    他做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对她进行服从性训练——让她变成间接的杀人凶手,让她以后不能再轻举妄动,否则就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呵,唱得好一出红白脸,要不是学过现代犯罪心理学,她可就要被PUA了。

    不过嘴上还是说:“是,臣妾会尽力而为的。”

    她起身告退,凉亭外乌泱泱的一群奴婢侍卫也跟着走。

    又下雨了,那件毛裘披风落在地上,溅满肮脏的污泥。

    纵然她是白纸一张,此刻也不得不染浮尘,这就是命,是高高在上的生存法则和规律。

    往大了说,就是历史。

    历史的轨迹要你如何,你就算哭喊挣扎、再不情愿也得顺从。

    有些感叹于自己超出寻常理智的感性,陈曦灵抹了抹眼角,发现自己的眼眶竟然不由自主地湿了。

    原主大概是个善良的女子吧,像她这种见惯了生死的,顶多内心抽搐一下,然后想办法帮类似的弱势群体打赢官司,根本不会为任何人掉一滴眼泪。

    她想多多少少弥补一下鹦鹉的家人,虽然择主不慎,但好歹也是条命,这个世道,穷人但凡想糊口、或是向上爬,除了靠自身才学,就只能成为权贵的刀。

    她的家人,应当还在等她。

    初见并没注意,回想才想起来,这丫头的脖子上总是挂一个长命锁,想来家人很爱她。

    到这个世界互通姓名的第一条人命,在穿过来两天后的今天,消失了。

    猝不及防。

    “你……过来,”她挥挥手,想吩咐一个太监,却发现自己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到库房里包些银子,好好地送给鹦鹉的家人。”

    那太监却跪地不语,半晌之后才答:“禀娘娘,我等没有亲人。”

    陈曦灵震惊得手里茶撒了一半。

    “进了摄政王府,就如同前生已死,从此一条命都归了摄政王殿下。”太监叩头,“奴才不知道她的家人在何处,奴才,也很久没有见过家人,早就不知道家人在哪里了。”

    摄政王果然是个老狗币!

    他双手抬过头顶,奉上一枚长命锁,陈曦灵盯紧一瞧,正是鹦鹉的。

    “鹦鹉今早见摄政王入宫,预感已经不妙,她托奴才把这长命锁交给您。”他见陈曦灵接过,接着补充,“她说她做的是对不起娘娘的事,身上唯有这长命锁略微值钱,抵给娘娘。”

    太监接着缓缓补充个中实情。

    其实鹦鹉昨夜完全可以不用参与这件事,依照她在摄政王身边的等级,完全可以不用亲自下手,这样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或许是出于对她看得起她的感恩,她才参与进来,希望能略微放放水。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明知道摄政王如果想要杀鸡儆猴,也一定是先从她这个变数下手,还是参与了。

    并且到死都没有供出,她的皇后娘娘哪里做得钻了空子漏洞。

    陈曦灵甚至又有些想哭。

    然而事实永远容不下她喘口气,一把匕首直挺挺冲过来,眼看就要朝着她的肚子刺去。

    等等!她还没怀呢!她都没跟皇帝修成正果!

    她不想再被捅穿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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