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云栀震惊期间,梁妈又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们大人可是好久没主动去争取过什么了,想来他定是珍惜你珍惜得很呢。”

    对于赫连寻不主动争抢……宋云栀细细回顾过往,才发现好像真是如此。

    虽说赫连寻受邝楚重用,上来便是北镇抚司指挥使。可他出身刑部,若是不去那北镇抚司,去路定然是更宽阔的。

    而赫连寻珍惜她……

    宋云栀此时思绪莫名有些乱,满脑子曾经宫宴上的画面,一时间分不清这话真假。

    只是没等宋云栀多想,就听周遭传来一阵惊呼。

    她猛地抬头望去,就见梁妈脚下的梯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动了,径直往后滑过去。

    梁妈就这样从树上一个失重往下跌落!

    梁妈年纪不小了,半只脚入土的人,宋云栀实在不敢笃定她是否能遭得住这一下。

    ——起码在这个时候,她手底下的赫连府不能出岔子。

    于是,就听轮椅侧翻声倏地在四起的呼喊中响起。

    紧接着,周遭声响戛然而止,被一片惶恐的死寂代替。

    宋云栀竟是直接扑了上去接住了梁妈,虽是两人都吃了些疼,但好歹将梁妈护了下来。

    可看着这场景,一时间没人敢说什么。

    只有梁妈。

    梁妈坐起来,顶着一脑袋杂草,上上下下打量了宋云栀许久,随即嘴角止不住地扬起笑意。

    宋云栀无奈垂下眸子,就听梁妈一声惊呼在后院响起:“夫人!你的腿好了!”

    ……

    宋云栀腿伤好了的消息加急着被送到了北镇抚司,可家丁找了半天找不到赫连寻,只好将家书交给了常出入赫连府的蜂雀。

    同时,北镇抚司,诏狱深处。

    蜂雀回到诏狱时。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鞭刑终于停下。

    殷红的鲜血一直从赫连寻的腕处流下,一直顺着长鞭滴落在石板砖之上,融进了陈旧的血迹里。

    边上一个千户取来一桶凉水泼上刑架,见刑架上人一记惊醒,又重新退到一边。

    近日清缴东厂余孽,北镇抚司上上下下都在为新帝站稳脚,尽可能拔起朝中不安分的势力。

    北镇抚司忙得不可开交,赫连寻更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诏狱里审问这些曾经手握权柄的阉人。

    眼见着审讯到了尾声,谁都不敢犯错。

    就连赫连寻亲自提拔的几个千户,都不敢在他面前出一口大气。

    赫连寻面若冬雪,冷得看不出半点多余的神色。

    他抻了抻鞭子,沉声开口:“都说没根的人骨子软,但你比我想的要硬气。”

    刑架上的人浑身已然浸在鲜血里,头发乱得像草窝,而破败的囚衣黏在伤口之上,乍一看,更在瘦削之上多添一份死气。

    那人没有应下赫连寻的话,可赫连寻也没顾这些,只说:“还等着你的老祖宗?”

    话一出口,刑架上那人垂着的脑袋上眼皮子轻颤。

    赫连寻又道:“你为那些连生养都不知为何物的人在这受刑,他却忙着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敛财。”

    赫连寻一声轻笑,听得那人一下胆颤。

    就见赫连寻走上前几步,继续道:“陛下既然让北镇抚司介入,意思便足够明白了。”

    “此时司礼监或者东厂任何人出手,都等同于忤逆陛下的意思。”

    北镇抚司直属皇帝管辖,是以北镇抚司素来都被人称作是皇帝最忠心的狗。

    这点对于北镇抚司的人来说早便听得耳朵起茧,如今说来倒是不痛不痒。

    “听过狗吠,知道骂人的狗要离得远些。怎的如今被狗咬了,倒是凑上来讨不痛快?”赫连寻冷笑,又提起鞭子,“既然你愿做一个孝顺儿子,那便成全你的孝心。”

    鞭子都还没挥起来,就见那人忽然哆嗦了起来。

    再一细看,竟是已经尿湿了裤子。

    “是先皇的嘉贵妃,她和老祖……不是,”那人哽咽求饶,“她和司礼监秉笔,也就是之前的东厂提督吕贤勾结,试图谋害陛下……”

    “你不要杀我,我都说……都说……”

    温热的浊液不停顺着伤口淌过,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疼。

    可赫连寻只是啧了一声,半退一步,随即将鞭子放回成摞的刑具之上。

    “嘴撬开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赫连寻对候在一边的两个百户交代了一句,随即头也不回地迈出牢房。

    出了牢房,蜂雀再次走上来:“大人。”

    赫连寻回眸。

    蜂雀从胸前摸出一封信,递给赫连寻:“家书。”

    赫连寻看了信便伸手,可听见是家书之后,又将满是血污的手收了回来:“念。”

    蜂雀大概看了一遍,整理出了家书中要传达的信息:“夫人的腿似是康复了。”

    听了宋云栀腿疾康复的消息,赫连寻脸上倒是没流露出什么欣喜之色。

    从蜂雀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觉得赫连寻对这还流露出了几分玩味。

    赫连寻问:“我们多久没回府了?”

    “自大婚之后,已一月有余。”蜂雀应声。

    赫连寻稍忖,重新迈步:“替我收拾一下,今夜回府。”

    ……

    自宋云栀腿好了之后,赫连府上下这一日都是喜滋滋的。

    而听闻赫连寻要回来,家丁侍女更是觉得自家大人终于要和夫人修得圆满,做一对恩爱璧人了。

    入夜,赫连寻一回府,就听家丁开始前后脚跟着说:“大人,您也是一个月没回来了。”

    随即有人应和:“可不是嘛,这新婚燕尔的,怎能让夫人独守空房。”

    “外面都有人传您这是见色起意不成,所以长久不回府……”

    议论声连番传来:“之前夫人腿不好,是大人爱惜夫人,如今也该给赫连家……”

    赫连寻当即脚步一顿,他脸上没摆出厉色,不过家丁们的议论却是戛然而止。

    议论声停下后,赫连寻接着往内院走,留下一句:“往后不许在府里议论有关夫人的流言蜚语。”

    话毕,赫连寻摆了摆手,遣退了跟随的家丁,独自走向寝屋。

    常年不掌灯的院子里,寝屋内透出了晦暗不明的烛光。

    这种感觉对赫连寻来说有些陌生,却实在久违。

    从前虽在宫里伴读,后又在御前当差,但这一趟其实也是赫连寻离家最久的一次。

    恍然之间,微弱的灯火下,他忽然觉得紧绷的脊背竟舒缓了一些。

    推门而入时,宋云栀正坐在书案边翻阅赫连寻的藏书。

    此时的宋云栀已卸下了梳妆,长发落肩,一身略显单薄的寝衣之上,是一副即便素面朝天却仍足以称上一句国色的容貌。

    回想到前不久家丁所言的“见色起意”,赫连寻隔着烛光望向宋云栀时,眼底神色在积劳之下有些不自觉地动容。

    兴许老天当真待他还不算太坏,起码能给年少时一闪而过的悸动,给上一个还算不错的交代。

    虽然这个“交代”并不太待见他。

    赫连寻这样想着无声失笑一下,随即走到一边将佩刀卸下,又站在铜盆边开始净手。

    宋云栀见状将书册合上,挥手让莲心退下之后,也起身走来,又如寻常夫妻之间一般,替赫连寻倒了一杯茶。

    赫连寻侧眸扫了一眼宋云栀,接下了茶盏。

    就听宋云栀温吞吞笑道:“大人好兴致,听闻我腿伤痊愈便连夜回来。”

    赫连寻头也没回:“怎么?”

    “大人可知此番举动一来,明日起京城里又会吹起一阵什么风?”宋云栀半倚屋内门洞,声调沾着轻飘飘的戏谑,笑起来一双眸子却不染媚态。

    赫连寻随手放下茶盏:“无非便是说我见色起意,听你病好了便急着回来同房。”说着,他还望着宋云栀笑道,“你不用激我,这对我没用。”

    没想到激将没用不说,赫连寻没羞没臊地说得这样直白。

    宋云栀稍顿,收起了挑衅的神色:“赫连寻。”

    赫连寻稍一挑眉:“如何?”

    “你轻浮。”宋云栀言简意赅。

    这次笑的人变成了赫连寻。

    他垂下眸子,思索一般独自安静了一会儿。

    忽然,他慢慢逼近宋云栀,将她抵在门洞之下。

    铜盆被撞得溅了些水出来,就听赫连寻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宋云栀,在你眼中我便是这样的人?”

    这次,他没等宋云栀反驳,很快就接上了自己的话戏谑道:“我只是觉得,你‘恢复’得比我想得要快。”

    “恢复”二字说得极重,宋云栀心口猛地一沉。

    “你……”话才出口,与赫连寻接触的种种便飞快闪过宋云栀的脑海,“你何时知道的?”

    赫连寻半张脸藏在屋内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面上神色,只能听见些微的笑意:“大婚当日。”

    大婚那日宋云栀自知做得滴水不漏,却不料赫连寻早便知道了却没有拆穿。

    而面对宋云栀不解,赫连寻竟是难得很有兴致,还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起来:“残废之人再怎么努力都夹不住马背,可你做到了。”

    宋云栀恍然,进而反问:“那你既然识破了,为何又继续迎我过门?”

    赫连寻久久凝望宋云栀,却只在两人间留下仅能听清呼吸交错的寂静。

    偌大一个赫连府,却至今都只给赫连寻在“家”这个概念上最简单的温饱。

    于赫连寻来说,北镇抚司也好,赫连府也好,有些时候放在根本上似乎就是一样的地方。

    从前他不觉得有所谓,可如今见了有一盏灯等他回来,他倒是也闪过了珍惜的念头。

    积劳压在赫连寻身上,重得他只能无奈地叹道:“同房之事,你且放心便是。我赫连寻素来不齿贪恋美色之徒,自己更不做这样的事。”

    “你担心的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放下便放下了,”赫连寻道,“若我真是有利可图,在得知宋顾两家生隙之时便可想办法悔婚。”

    “还是说你觉得比起宋顾两家的关系,你的腿疾更举足轻重?”

    宋云栀望着赫连寻,将信将疑之外,觉得他藏在暗处的眸子里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这样的人本就不求与人相爱白首,”赫连寻眸子里见不到底的墨色浸透了几分自嘲,“我只求一份真诚,毕竟于赫连府,我有亏欠。”

    话说完,赫连寻退了两步,转身走到一边桌前坐下:“你能为了顾衡不顾众人目光发难于我,你哥哥能放下礼节廉耻那般护你,可见你们宋家都是忠义之人。”

    “我欣赏你的胆色,是以愿将赫连府交托与你。”

    听着赫连寻说及顾衡的话,宋云栀竟品出了几分歆羡。

    “那你也想我像对待顾衡那般对你?”宋云栀问道。

    “我出入刑部,北镇抚司,光是手里的冤魂便足以讨我几辈子的债,”赫连寻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对我如何,我不在意。”

    宋云栀觉得这话听着又酸又苦的,可面对赫连寻她只是笑笑,跟着在桌边坐下。

    两人无言,静坐着各自品茶,难得享受了一阵久违的安宁。

    “我父亲母亲走得早,我也分不得心打点府内事宜,”说着,赫连寻扣下了茶碗,“梁妈年纪大了,你多担待一点。”

    宋云栀放下茶盏:“梁妈她们都待我不错,我不是见利忘义的人。”

    “那便好,”话音刚落,赫连寻便起身一副要离开的模样,“天气多变,照顾好自己。”

    外面正在起风,宋云栀被赫连寻说得意外又错愕。

    她不经意回头抬了手,又放了下来:“你去哪里?”

    “书房,”赫连寻说着便推开门,又回头交代了一声,“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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