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赫连寻没有在北镇抚司过夜,而是提早了些启程回府。

    回府的事情没有提前通报,是以赫连寻回府在正堂看见一桌只有两菜一汤时,硬是愣在原地。

    他目光扫过一屋子下人,低声问:“就给夫人吃这些?”

    宋云栀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地接话:“我一个人吃,多了也是浪费。”

    梁妈也紧跟着解释:“夫人她节俭,让我们不必在这上面铺张。”

    赫连寻拉了椅子在宋云栀身边坐下:“梁妈,吩咐厨房加两个菜,再多备些碗筷。”

    宋云栀正要说什么,赫连寻又侧眸对她道:“吃这些不够的,蜀地路难走,之后要面对的更是比行路还要艰险的事情。”

    宋云栀夹菜的动作顿住,看向赫连寻时眼底闪过欣喜:“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同行?”

    宋云栀藏不住的欣喜让赫连寻一下子有些难以招架,他避开了目光,随后又清了清嗓子。

    “北镇抚司派人去打点了,”赫连寻道,“你说的我都考虑过,只是地动要顾忌的显然不只是地动下的人员伤亡。”

    “你是女子,身子骨不如我们这些人硬朗。”

    见赫连寻神色不像是玩笑,宋云栀放下了筷子,认真思索起来。

    记忆里对于地动的信息屈指可数,如今赫连寻提了,宋云栀才隐约意识到他的顾虑。

    望向屋外新开的春花,宋云栀稍忖,随即看向赫连寻:“你担心地动会导致瘟疫?”

    “死人堆本就容易出病,而雨季将至,蜀地地势也不好,”赫连寻一手放在桌上,沉声道,“不是担心,是必然。”

    他转头,对宋云栀道:“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面对后悔这个词,从前到现在宋云栀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落子无悔,”宋云栀笑道,“如此一来我便更要同你去了。”

    赫连寻稍一挑眉,似是询问缘由。

    而宋云栀却接着笑:“比起做寡妇,我还是觉得趁乱溜走去逍遥后半生来得靠谱。”

    赫连寻失笑:“竟不是亡命鸳鸯?”

    “亡命鸳鸯?”宋云栀环顾一圈周遭,压低声音对赫连寻道,“如今你和我最多就是同舟野鸭,何以称得上是鸳鸯?”

    说不清怎的,赫连寻忽然想起宋云栀那日在车上未说完的话。

    思索着开口许久,但话还是等到了一顿饭吃完他才说出口。

    两人并肩行经长廊,夜风拂面,一切都好像自在悠然。

    气氛尚好,赫连寻顺势开口问:“上次你所说的理想之人,你还没说完。”

    宋云栀缓步走着,回头时打量着赫连寻藏在夜色里的神色轻笑:“你就这么好奇?”

    “我是你夫君。”赫连寻五个字将问题答得极妙。

    可上次说到底就是周旋之词,如今想起来,宋云栀好像也陷入了思索。

    夜风穿廊而过,院子里新开的花香与并肩的两人擦肩而过。

    宋云栀步摇一步一晃,目光侧向廊外时,点上了天边月光。

    没有算计,没有筹谋,只有展望理想的婚配之选时,清澈的莹亮。

    片刻之后,宋云栀迎着风声和月色,轻声道:“能与我共度余生的,自然是可靠体贴之人。”

    回想往生,宋云栀笑意染上一丝清苦,眼底微润:“我不求他有功名权势,只求有人能将我视作世上最好的,不能与别人分羹,只能是独一份的好。”

    话音稍顿,宋云栀定下了步子,声音又轻了几分。

    “可这世道,自保都难,哪能将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她戏谑一笑,“所以,我的最佳婚配——是我自己啊。”

    赫连寻失笑:“文字游戏。”

    宋云栀反问:“有何不可?”

    话一说完,宋云栀便接着往前走。

    一路上赫连寻都没有继续追问什么,直到目送宋云栀回了屋子,他再次走向书房。

    蜂雀已在书房等待许久,见赫连寻隐约有些出神,蜂雀将回报的话收了回来,静候在一边。

    少顷,赫连寻在书案前坐下,动作无序地摆弄了一下笔墨之后,开口道:“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随行。”

    蜂雀迟疑道:“可是大人,陛下已经恩准了御医……”

    “不是灾民,”赫连寻道,“找最好的大夫,贴身打点夫人的身子。”

    “再调我私银,置办一些备用的粮食被褥,”赫连寻望向蜂雀,“你何故这个眼神看我?”

    蜂雀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作揖:“属下只是觉得大人好像……对夫人比属下所想的还要上心。”

    “上心?”赫连寻愣了下,随即冷哼,“夫妇之间的关照,何来上心与否?”

    想起方才宋云栀那一番话,赫连寻又说:“而且,她说无人能配得上她婚配之人选,我便证明她是错的。”

    “我赫连寻既然能将她娶进来,便能给她最好的。”

    蜂雀不多反驳,听着便点头应声:“……大人所言极是。”

    ……

    一切打点妥当,赫连寻与刑莽一同上路,随行的还有宋云栀和大大小小一堆御医大夫。

    粮食,灾银,还有药材和其他赈灾的新旧衣裳,大大小小排了数十辆车马。

    一行人光是赶路便耗费了小半个月,到了蜀地时,恰好是灾情最严重的时候。

    前不久蜀地刚遭了最严重的一次地动,夸张到还没赶到地动的中心地区,都能看见地面裂开了几道数尺大坑。

    车马行至此处速度已经不得不放到了最慢,可即便如此还是避不了几番颠簸。

    宋云栀被颠得有些头晕甚至恶心,却不想为此耽误进程,只用寡言代替自己的难受。

    直至一次剧烈的颠簸,宋云栀险些一个恍惚从车座上跌下来。

    赫连寻上去一把揽住了宋云栀的腰,将她拉向自己身侧。他才发现宋云栀脸色不好,沉声道:“难受你为何不说?”

    “难道你还能让我原地下车?”人难受时语气总是不那么好,宋云栀虚弱地借着赫连寻的气力支撑,“总不能让一堆人等我,你们敢,我都不敢。”

    赫连寻沉默了一会,看着臂弯里宋云栀没有试图挣扎出去的模样。

    宋云栀身上清浅的杏花香粉淡淡地将两人拢在这狭小的一隅,靠过来时发髻上的碎发扫过赫连寻颈侧搔起一阵痒。

    同一时间,在宋云栀觉察不到的左边心脉,赫连寻发现自己心跳渐渐不安分起来。

    赫连寻腾出一只手,抬起又在触到宋云栀颊侧前放下。

    两人虽是夫妻,可赫连寻仍记得他对宋云栀所保证的话。

    一声轻叹落下,可宋云栀声音紧接着响起:“不介意的话,肩膀借我枕一会儿。”

    赫连寻猜不透宋云栀说这话的意图,毕竟以宋云栀的脑子来想,她不可能不明白亲密对于他们两人意味着什么。

    可蓄意接近也好,真心倚靠也罢,赫连寻就这样将此时虚弱的宋云栀往怀里搂紧了些,开口道:“有变故我叫你。”

    宋云栀合眸:“多谢。”

    剩下的路程不算短,但赫连寻的肩膀却十分踏实,替宋云栀缓解了不少来自颠簸的晕眩。

    行至路程最末,宋云栀随着马车颠簸减轻,能恢复往常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马车停靠在最后一个镇前通关口前,赫连寻与刑莽下了车前去交涉。

    不知为何这次交涉的时间略有些久,宋云栀索性揭开了车帘吹吹风。

    初春的风还有些凉,但晒到太阳的地方倒是暖和。

    宋云栀闭着眼享受了一会独处的安宁,却很快被一阵车马声靠近打断。

    一驾偌大的马车在一行人的车马不远处停靠,随即便见到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

    以宋云栀往常的经验来看,此人身上“官味”极重,想来应当是当地有些资历的官员。

    而见到他身边随行之人衣着也算体面,宋云栀大概猜测了一番,叫来蜂雀。

    “蜂雀,”宋云栀轻声道,“那位大人是……?”

    蜂雀也压低声音:“是巴蜀总督,□□大人。”

    话音刚落,就见□□穿过人群,上前同关口守卫交代几句,随即便引着赫连寻还有刑莽一同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

    难怪带着这么大一驾马车来,原是为了截人相谈的。

    宋云栀稍一思索,对蜂雀说:“蜂雀,我还有些晕,可否替我再去讨一杯酸梅汤?”

    蜂雀很快便答应下来,而见着蜂雀走远,宋云栀又下了马车叫来莲心。

    她摘下耳饰交给莲心:“赫连寻那里我不放心,去看一眼。若有人唤我,你便以寻到我遗失的耳坠了将我唤回来。”

    莲心自小跟着宋云栀,人虽老实但算得上机灵:“夫人就是下车寻找耳饰的,莲心明白。”

    宋云栀冲莲心点了点头,便放缓了步子靠近那边马车。

    担心这举动唐突,宋云栀还在路上要来一个水壶,装模作样地靠近。

    果不其然,还没完全靠近,就有护卫上来将她拦下:“哪家娘子?我家大人正在议事,闲人勿扰。”

    宋云栀轻声浅笑:“我是赫连大人的夫人,并非有何要事,就是觉得他一上午还未进水,想来送一壶水罢了。”

    为首两个护卫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将信将疑地打量起宋云栀。

    同一时间,宋云栀隐约听见了车马内的声响,又忙说:“也不必通传了,我就在这里等一等便可。”

    宋云栀识趣,那些护卫便也没有为难。

    而就在这个恰好安全的距离下,宋云栀装模作样地四下观望,又左右踱步地“等”起了里面的对话。

    就听□□好声好气地说着:“这山高地远的,二位大人前来也是费了不少心力。”

    “下官无意给陛下添麻烦,若二位大人不介意,此番有用的上的地方,还请随时吩咐。”

    “随时吩咐?”车内赫连寻的回应尤其冷淡,“方便你随时掌握我们的行踪?”

    话音稍顿,□□又开口道:“指挥使大人真是误会下官了,先前办事不力,真是因为与徐大人新官上任之际有不少需要磨合之处。”

    “如今二位大人带着圣上的意思下来了,想来事情办起来也能效率不少。”

    刑莽带了赫连寻一眼,交换一下眼神后问□□:“说起来,这徐大人呢?”

    □□视线微移,赔笑道:“这不是临县盐价动荡,去治理了嘛。”

    赫连寻闻言轻笑一下,眼都没抬:“陛下本意便是你与徐大人共同治理,如今只与你相谈不顾他,便是忤逆圣意了。”

    “姚大人,若真要遵循陛下意思办事,还是等徐大人回来了再议吧。”

    说完,赫连寻就起身准备离开。

    □□望着赫连寻背影道:“指挥使大人这是心意已决?”

    “是圣意而非我意,”说着,赫连寻给了刑莽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地对□□道,“多谢姚大人好意了。”

    说完,赫连寻就与刑莽先后下了车。

    刑莽先一步走回马车,赫连寻则是目光在为首侍卫面前的草地前稍一停留,随即跟着回去。

    回到马车上时,宋云栀面色已经好了许多。

    她身侧放着一个空碗,酸梅汤残留的味道还幽幽飘来。

    同时车上还多了一个水壶,和一个落单的耳坠子。

    宋云栀见赫连寻上来,将水壶拿起递了过来。

    赫连寻接下水壶,随即落座:“下过马车了?”

    “觉得车上闷,便想在窗口透透风,谁知耳坠子险些丢了,”宋云栀含笑点点头,“下了马车,见你在那议事,便索性带了一壶水上来给你润嗓子。”

    赫连寻咽下一口水,又望向宋云栀。

    他无声望着宋云栀许久,宋云栀也保持着笑意等待他的猜疑到来。

    接着,赫连寻放下水壶,冲宋云栀伸手。

    宋云栀抬眸,眼底写着疑惑。

    “耳坠,”赫连寻神色不动,“没有铜镜,我替你戴。”

    赫连寻这反应让宋云栀有些捉摸不定,更有些心里没底。

    可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宋云栀还是将耳坠交给了赫连寻:“劳驾。”

    赫连寻接过耳坠,温热的指腹同耳坠一起触上了宋云栀耳垂。

    微凉的耳垂带起一阵微颤,紧接着宋云栀就听赫连寻在耳边说:“捡一个耳坠的事,下次不必亲自动手。”

    说着,耳坠重新挂上,赫连寻也重新坐回去。

    正在宋云栀心落下来之时,赫连寻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可,不必如此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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