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季比以往来得早些。

    已经连着洒了三天的雨,直到现在还不停地砸在书店的橱窗上,尽管是个周末,也少有人会在一个有雨的下午来书店消磨光阴。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断言,今天下午也和昨天下午一样无聊。

    店里的装饰都在最近装修过,只剩下这柜台,仍旧是几十年前的物件,散发着一股时代的气息。木质的柜台经过刷漆,号称“百年牢”,像是这百年老店一样,套牢了我,还没有找到舞台施展才华,就回到家里继承家业。

    真无聊啊。

    我开始数玻璃门上的雨,一滴,两滴,三滴。

    门开了。

    一个高中生大小的女孩子走进了书店,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披在背后,眼睛扑闪扑闪。她并非美到让人窒息的人们中的一员,只是像一杯温水,当你握住时,从手心到心间都温暖起来——可她也并没有多么起眼,若是倾倒在街边,很快就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她的嘴角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都挂着笑容,略带些忧郁气质。她收了伞,走进店里,比远看时估测起来高一些,穿过堆叠如海的教辅区,也没心思在杂志周刊前面多逗留几秒,等她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就知道她往文学区去了。

    喜欢文学的女孩子?很常见的设定。甚至都没法成为作者们新小说里的主人公。

    四百三十五滴,四百三十六滴,四百三十七滴。

    她似乎执意在文学区泡着不走了。我并不愉快,我本来可以早点打烊。

    正在这么想时,她抱着书来了。

    “你好,请问,这本书多少钱?”

    我接过书。深蓝色的包装颇积了些灰尘,但并不阻碍我认出这是哪一本——因此我感到有些惊讶,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紧张地跳。

    “你知道这是什么书?”

    “知道啊。”她回答得那样轻易,仿佛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才是莫名其妙。一双眼睛那样看着我呢,我的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告急。

    这本书有些来历。在爷爷还在世时,它就已经在我家书店的角落里摆着。那时书店还没装修,木制的书柜和这个柜台一样陈旧,只要有人轻轻一晃就不住地吱嘎吱嘎响。

    幼时的我最喜欢在店里面到处跑。有一次我拿着椅子放在书柜边上,恰好够着了这本书。我翻开一看,里面是一片空白,便当做是没用的稿纸,拿出彩笔在上面涂涂画画。不一会儿爷爷过来,看见我趴在地上拿着那本书画画,原本和蔼可亲的他竟出人意料地满眼怒火,把我拉起来揍了一顿。

    那一顿胖揍我至今记忆犹新。爷爷声色俱厉地警告我以后再也不许乱画书本,吓得我直到懂事了才敢到书店里找书看。

    父亲有自己的工作,自然不愿意料理书店,于是爷爷去世后,书店便交给我来打理。临终前,爷爷颤颤巍巍地拿起那本书交给我。

    “翻开看看。”

    我打开,原本我涂画的那些东西都了无痕迹,我一时还未认出那是惹来我一顿胖揍的无字天书。

    “好生保管,直到有人买时,分文不取。”

    说罢,爷爷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我们并没有花费多少眼泪送走爷爷,他毕竟年事已高。擦干眼泪的我马上就投入书店的装修工作中。那本书也被我摆在原本的位置,等待识主。

    爷爷没有等来的识主,今天就站在我的面前,以一个高中女生的模样。

    于是我说:“送给你了。”

    “啊?”她的脸凑近了些,一双眼睛盯着我,“这怎么好意思?”

    于是在反复拉扯推脱下,她终于承接了我的好意,抱着书一路跑出去,像是逃跑。

    啊,她没有拿伞啊。

    我拿着她的伞追出去,想要喊她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看着她从街角绕过去,慢慢走远了,直到我再也看不见她。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我的脑海里反复映出这一句词。雨慢慢变小了,我推门回书店里,一阵不自然的哀愁忽然涌上我的心头。我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什么正在改变,或许是一个人的命运,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直到蝴蝶的翅膀在太平洋扇起飓风。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在没有人的傍晚,我轻轻吟唱: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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