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桃投胎了。

    当听见心电监护仪发出警报声,陆之桃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她终于要死了。

    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绝望,而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来的释然。

    高二时一次突如其来的晕倒,陆之桃被保姆叫来的救护车送进了医院,接着医生查出她身上爆发了难以痊愈的基因病。

    白纸黑字的检查结果一出来,陆之桃的世界仿佛骤然被抽离了色彩,眼里只剩下刷得发白的墙壁和医护人员如出一辙的白色制服。

    值得庆幸的是,陆家有些小钱,愿意花高昂的治疗费给陆之桃用国外的特效药,成功延缓了病情,只是从住进医院后,陆之桃再也没和父母见过面。

    即使如此,陆之桃还是积极配合治疗,熬过了一次又一次难关,连她的主治医生都夸她,“之桃,你的身体数据最近控制得很不错,有好转的迹象。说不定奇迹真的要在你的身上发生了。”

    医生的话像是给陆之桃打了一剂强心针,她高兴地打通一家知名蛋糕店的电话,订了店里最大的蛋糕,争取给每一个照顾过她的医护人员都分上一份。

    十八岁生日的晚上,陆之桃连梦里都是奶油香甜的气息。

    然而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把陆之桃从美梦里生拉硬拽出来,刺耳的每一声都仿佛是在替死神倒数。

    陆之桃躺在病床上,此时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各种嘈杂的声音如潮水退去,唯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此清晰。按照现在的出生率,她怎么也得排个几百年的队才能轮到投胎的机会,那时候人类的科技总该进步到能够预防基因病的地步了吧?

    不说别的,下次陆之桃想把这条命活够本再投胎。

    很难说老天爷到底是不是听到了陆之桃的遗愿,所以故意和陆之桃对着来。

    这辈子陆之桃从小开始就多灾多难的,经常一个不小心就要一命呜呼。

    譬如刚出生,陆之桃就发起了高热。婴儿喝不了药,陆之桃愣是凭意志力熬了过来。

    又譬如陆之桃刚学会走,被好奇的堂哥绊了一跤,脑袋朝后摔到了门槛上,鼓起了好大的一个包。不说小孩子,就是大人被这么摔了一下都可能随时不妙,偏偏陆之桃除了鼓起个包外并没有其他不适,就是得小心呵护着脑袋,直到包消下去了才敢洗头。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导致陆之桃完全没来得及为自己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投胎了感到欣喜,她如今能好好活到六岁,才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何况能起作用的才叫金手指,像陆之桃这样的完全是聊胜于无。还会让她对比完现代生活的便利后,再看自己身上穿的古色古香的粗布麻衣,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

    “娘,今天的粥是不是水加多了?”陆之桃看着分到自己碗里的稀粥,清水装了大半个泥碗,屈指可数的几粒米可怜巴巴地沉在碗底,这东西真的配叫“稀粥”吗?

    “没加多,最近地里的庄稼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有叶子枯了的,还有直接倒地不起的。以防万一,以后家里的粮食得省着点吃。”陆母说着,把瓮底剩的最后半勺米抠挖干净,放到了陆父的碗里。

    “什么病这么严重?”陆之桃不解,现在才六月,就算地里的庄稼出问题,陆母也不值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样的待遇简直说是饥荒来了都不为过。

    再说了,哪怕自家的收成不好,实在不行,家里咬咬牙,出钱买别家的粮食就是了。好生生的人总不能在没病没灾的年月里活活饿死。

    “谁知道呢,你爹种了十几年的地都没见过这种情形,只好和你叔叔伯伯们去族长家商量办法了。”

    都惊动叔伯和族长了,陆之桃惊讶不已。她这辈子投胎到了虎溪村的一户农家,别看村名威风,其实就是个地处偏僻的小山村,族长已经是村民们平日里见过的最大的人物。饶是如此,寻常没事也不会有人敢踏足族长家的青砖大瓦房。

    可这次是陆父和一众叔伯们主动上门,说明事态真的很紧急。

    “难不成别家的庄稼也出问题了吗?”陆之桃推测。

    “正是。一开始只是李家的庄稼出了问题,后来接二连三的,整个村里的庄稼都病了。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怪事。”陆母忧心忡忡地三两口把自己碗里的粥喝完,然后督促同样喝完了的陆之桃去干活,“好了,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那么多也没用,吃完饭就去把你妹妹的脏衣服搓了。”

    “知道啦。”陆之桃溜下桌,心里盘算着等陆父回来了再仔细问问,族长那头是什么说法。

    结果陆之桃等到月上柳梢头,才等到满面愁容的陆父。

    “爹,族长怎么说?”陆之桃搓完脏衣服后坐就在院子里,无聊到开始拿着蒲扇打苍蝇也不舍得回屋,因此陆父一回来,她立刻从凳子上蹦起来迎上前。

    “没说什么,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闲着就赶紧回屋去。”见到陆之桃,陆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把她赶回屋子里。

    真稀奇,陆父一向比陆母要稀罕陆之桃这个大女儿,往日里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陆之桃说,他现在这幅严肃的面孔反而叫陆之桃心里不妙的预感加重。

    但陆父回屋和陆母关上门说悄悄话,陆之桃做女儿的总不好去听墙角。

    没关系,哪怕陆父陆母打算把真实情况瞒着,可陆之桃的眼睛又不瞎,已经从家里越发凝重的气氛中猜出了大概。左不过是族长也没法子,地里的庄稼病得更厉害了。

    陆父依旧每日埋头土里,试图找出解决办法。可陆家米缸里的米眼看着越来越少,地里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陆之桃怀疑再这么下去,他们一家就得去啃树皮了。

    说不定啃树皮还得靠抢,毕竟整个村子的庄稼都出了事,大家一样没东西吃。

    晚上,陆之桃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一会儿想到自己抢不到树皮啃被饿死了,一会儿想到家里为了活下去把自己卖了,直到实在折腾不动了,陆之桃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没想到没睡多久,陆之桃就被人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娘?”陆之桃挣扎着睁开眼,借着窗外依稀的月光,勉强从站在床头的熟悉轮廓猜出是陆母。

    大晚上的,她娘不睡觉把她薅起来干嘛?

    “快起来,不许睡了,跟娘去办件重要的事。”见陆之桃打了个哈欠又想缩回被窝里,陆母赶紧催促她起床穿鞋。

    什么重要的事要摸黑办啊?陆之桃迷迷瞪瞪的穿上鞋,还没来得及去院子里打水洗漱,就让陆母牵着推开竹篱笆,一路往外走去。

    约摸四更天,公鸡都没睡醒,四下里连风都是静的,只有陆之桃和陆母两人走动的声音。

    “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陆之桃被陆母牵着走在田埂上,嘴里不住地打着哈欠。

    “到了你就知道了。”陆母不肯说。

    神神秘秘的。陆之桃懒得问了,反正不管去哪她都得陪她娘走这一遭。

    就是走在路上不打灯笼怪渗人的。

    往常熟悉的事物经过黑暗的点缀仿佛变了模样,一丛丛错落不齐的树影像是巨兽探出的利齿,远处逐渐逼近的青山中,黑洞洞的似乎有双眼睛正在盯着陆之桃看。

    这下陆之桃的瞌睡终于被吓醒了。

    “娘!”陆之桃吓得音调都变了,“你要进山?”

    陆母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对啊,我要进山。”接着她还用疑惑的眼神打量陆之桃,像是不明白陆之桃为什么大惊小怪。

    不是这样的,陆之桃想起村子里的传言。

    传说这座山里有会吃人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只知道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告诫下一代的。因此村子里没人敢进到山里。顶多是顶着正午的阳光,绕着山脚走一圈,捡点柴火。

    陆之桃本来也不信,觉得这是吓唬小孩的玩意,但连村子里的大人都不敢进山,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从来没靠近过这座离村子走路不过一个时辰的大山。

    如今,陆母竟然要带她进山。

    不管是为什么,陆之桃都停下来不肯走了,还试图把陆母也拉住,“娘,你不是从小告诉我不要进山吗?况且大晚上的我们又没打灯笼,进到山里也看不清。”

    “不会的,娘有仙人指引,不用灯笼也能看得清路。”提到仙人,陆母露出一个在陆之桃看来堪称古怪的笑容。

    像是寺庙里的佛像,含着点悲悯;又像是黄鼠狼偷到了鸡,藏不住喜悦。

    总而言之,看起来就不正常。

    陆之桃傻了才跟着陆母进山,这明摆着有古怪,她跑还来不及。“娘,我们先回家吧,总得跟爹说一声,叫他陪我们一起来。”

    别的不说,陆父起码是个常年干重体力活的壮年男人,他能带来的安全感比陆之桃母女俩强多了。

    “找你爹有什么用?你爹忙活这么久,也不见家里的庄稼好起来。我们这回要去找五岭仙保佑,仙人的办法比你爹靠谱多了。”说着,陆母手里一扯,就拉着陆之桃继续往前走去。

    陆之桃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拗得过成年且常年干活的陆母。

    “娘,你怎么知道这个什么仙?别是人家骗你的。”陆之桃脚下磨磨蹭蹭的,继续尝试让陆母回心转意。不管怎么说,陆母的态度就很诡异,这座山给陆之桃的观感也很不好,多看几眼都要起鸡皮疙瘩那种。

    因此哪怕借一万个胆子,陆之桃也不敢真的进山去。

    不曾想听到陆之桃的话,陆母的眉一横,神色就冷下来,“不许胡说八道!待会被仙人听见了,不肯保佑我们家怎么办?”

    说着,陆母像是想起什么,“我们快点走,别误了吉时。”

    什么吉时?陆之桃猝不及防被陆母拽着往前跑去。平时也没觉得陆母的手跟钳子似的,现在不管陆之桃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察觉到陆之桃的挣扎,陆母手上用力,几乎要把陆之桃细瘦的手腕直接捏断。“你想做什么?你不愿意和娘去祈求仙人的保佑吗?我和你爹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娘,你捏疼我了!”陆之桃疼得呲牙咧嘴。

    陆母却跟没听见似的,嘴里絮絮叨叨地继续数落陆之桃的不是,“你这孩子生出来就怪,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小时候我都不敢抱你。偏你爹说你这是早慧,不仅费心给你起了个文雅的名字,还把你宠到了六岁只会干那几样轻快的活计,你看看跟你一样年纪的小姑娘,早就烧火做饭割草喂猪样样拿手了。现在家里有困难,让你跟娘一起上山求仙人保佑,你还不乐意……”

    再这么下去陆之桃的手腕真的要被她娘捏断了。

    她赶紧打断陆母,“娘,那你给我说说什么是五岭仙?你从哪听来他们的名字?我这不是从没听过他们的大名,所以才多有冒犯。等你跟我说明白了,我下次肯定不敢了。”

    “五岭仙啊,”说到这几个字,陆母的神色柔和下来,手上的力道也不由收敛了一些,“五岭仙就是山上的五个神仙,可灵了,只是他们轻易不出手,唯有诚心诚意的祈求才能得到他们的眷顾。前几天我不是去找你舅舅他们借粮吗?他们看在我是亲妹子的份上才肯告诉我这件事,还让我别声张,他们的庄稼就是仙人救活的。”

    陆母的娘家就在陆家后头,两个村子之间走半个时辰就到,所以庄稼病了的情况同样发生在了陆之桃舅舅们的身上。

    为此陆母之前一直没舍得下脸皮去问几个哥哥救济,毕竟谁家都不宽裕,陆母的几个哥哥家里也只比陆家的情况好一点。实在是家里的米缸都空了,没办法,陆母才咬着牙回了趟娘家。

    陆之桃还记得那天陆母两手空空的回来,时不时还会恍惚一阵,差点让刀切了手。

    陆之桃以为是舅舅们不愿借粮让陆母伤了心,其实她能理解舅舅们,地里没收成,自家人还紧着裤腰带呢,怎么肯把珍贵的粮食再分出去?

    但陆母肯定难以释怀,毕竟那是她豁出脸皮去求的亲哥哥们。

    然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让陆之桃怀疑,那天她娘见到的到底是不是她的亲舅舅。那些时不时的恍惚,会不会就是她娘中邪的前兆?

    想到这,陆之桃心中悲叹一声,不是,从没人跟她说这个古代生活还需要打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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