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是冷,大部分花越是凋零,挂在树枝上的枯叶也飘飘欲落,公主府的天香津内却还是一片花团锦簇。宫里顶好的匠人精心养着这片花圃,去年新来的几株蝴蝶兰此时长得正好,不远处一片梅花林,各色的品种都有,错落有致。

    冬日的暖阳洒进天香津,溪水潺潺。宫女在天香津的亭子周围挂上了不同色的锦缎,锦缎上绣着各种精美的花纹,此时正迎风舞动。

    沈秋冷今日心情很好,一袭软银轻罗绣花锦袍懒散地靠在亭子内的软踏上,额间还点了朵花钿。阿喜正在为沈秋冷布菜,亭子外还有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正在百花中抚琴。

    不一会,轮子碾过鹅卵石路发出的声音出现在了天香津中,小五正推着杜晚景走过来。照顾杜晚景的仆人怕是又给他冻着,厚实的衣服给他穿了不少。

    “公主,杜公子已经带到了。”小五停在亭子外边,毕恭毕敬向沈秋冷汇报。

    沈秋冷坐了起来,一手搭在膝上,“上来吧。”

    小五扶着杜晚景的手,牵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沈秋冷面前。

    沈秋冷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留着阿念给本宫弹琴便好。”说完她给小五和阿喜都使了一个眼神。

    “是,公主。”

    待周围奴仆全都退去了,沈秋冷才笑了出来,想着刚才杜晚景差点同手同脚的场景,“你说得是真,倒真不会模仿个傻子走路”

    杜晚景无奈,只是伸出手让沈秋冷借力站了起来。他看着沈秋冷姣好的面容,略施胭粉突出她五官的特色,美目流盼,眉如墨画,额间一朵花钿颜色正好,衬得她更是楚楚动人。

    沈秋冷站起来后本想将自己的手抽走,杜晚景却加了力。他看了看外边的男子,花中的那人倒是唇红齿白,比现在的他看上去是红润不少。

    “那人是谁?”

    沈秋冷微微抬起头,一手抚上杜晚景的眼尾,“你说那人,是本宫新看上的,人长得不错,琴弹得就更不错了。”

    “是好看。”杜晚景故意凑近沈秋冷,压低声音,“有臣好看吗?”

    “啧啧,杜大人倒真知道自己有副好皮囊。不过如今呢,看起来有些干巴,”沈秋冷反握住杜晚景的手,用手指摸索这他的手背,“再不好好保养,可就年老色衰了。”

    说着沈秋冷带着杜晚景走到一旁的木桌边坐下,为了照顾杜晚景的身体,这里格外加了一处炭火,四周也用锦缎拉了起来,不是那么透风,香炉里也用了上好的药草熏香。

    沈秋冷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你不认得阿念?”

    杜晚景此时的视角看不见阿念,只能听见他的琴声。他摇摇头,“没什么印象。”

    “他本名杨念,是盛京杨家的远房亲戚。本是个读书人,三次落榜之后写了首歌,歌词内暗喻他本人怀才不遇,是那殿内主考官没长眼,是这朝廷没长眼。”

    杨氏是盛京世家,就连远房的子弟也有些傲气。连连科考不中,不仅自己心中烦闷,顶着世家名号的脸也不知道往哪放。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三年前,这杨念,除去科举,到也在盛京混得不错,算是小有名气。自己长得不错,弹琴作曲也是一把好手,在勾栏瓦舍内给舞女们写歌谱曲。再一次落榜后,杨念在醉酒后为三仙坊的新曲填词,词中抒发了自己的不满,说这朝廷没眼看不上自己的才华,自己还不如做个平凡人每日如此快活洒脱。

    这首歌却因词句押韵,朗朗上口,在盛京一夜间爆火。杨念在三天之后酒意彻底清醒,才知道这首歌已被皇帝听了去。他追悔莫及,却传来皇上口谕,说既然他这么爱做无官浪子,这辈子便不再允许他科举入仕。

    这件事当时在盛京还广为人道,只是杨念却再也没了音讯。

    “原来这杨念三年不见,是被秋儿藏在了公主府里。”杜晚景吃着药膳,本来口中就已经很苦了,现在感觉这苦味还在往心里钻。

    “怎么,公主府这么大,不允许我藏个人?”沈秋冷捻起一片她爱吃的糕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先不跟你继续这件事。我想听西北五郡的事。”

    杜晚景也没抓着话题不放,他从袖口中抽出了一张纸递给沈秋冷,上面的内容是他早上在沈秋冷走之后写的。

    “秋儿不妨先看看。”

    纸上画了一幅建筑的大体构造,旁边写了几个名字。名字沈秋冷倒是认得,都是些涉事官员,估计现在都在黄泉路上喝了孟婆汤,把他们背后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不过这建筑,沈秋冷一下子有些看不出,“这是哪?第一眼看倒是建造的很新奇,不像是盛京这边的府邸。我不精通这方面,看不出来什么。”

    “这是东裕粮仓的大致建造,四周有城墙和城门,也有漕运码头。”杜晚景示意沈秋冷将纸往他这边递一点,“每个仓窖形制基本相同,基本为口径12米,深近10米,均口大底小,呈圆缸形,均是从地面向下挖掘。”

    杜晚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沾了沾茶水,在木桌上给沈秋冷画着仓窖。

    “若每个仓窖这么构建,想要将粮仓内的存粮全部烧毁,必然要将火丢入每个仓窖。而且...”沈秋冷用手拖住下巴,“这仓窖有这么深,里面压实了稻谷,只是一把火烧必然不干净。”

    说到这里沈秋冷自己都顿住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她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那些朝中老人。

    “就是因为这么明显看出来是人为纵火,直接定了你们的罪?甚至是只有大理寺直接递交给父皇,都没有将证件移交刑部,三司会审。”

    故意纵火的事情必然指向在东裕粮仓的任职官员,无论他们是自己纵火,还是因为放了贼寇进去,都是他们失职。在西北五群大旱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最后一道防线是人为破坏,涉及人员定然是要重罚。

    “明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秋儿你知道大理寺的证据是谁提供的吗?”

    沈秋冷摇头。当时事情发生后,沈睿弦出走京城,东宫的幕僚除了杜晚景,两个跟随沈睿弦西去,一个被流放,还有两个没了音讯。楚蓉病重,安国公不理朝政多年,沈秋冷那一刻身边根本什么可以用的人。宫中朝廷官员知道龙颜大怒,没有一个站出来继续申辩,怕火烧到自己,这件事到了现在已经成为了朝堂上的禁话,线索也是一断再断。

    “是皇帝的金吾卫。”杜晚景再说起这件事,已经很是平淡了。

    几只麻雀在枝头叫唤了几声便飞走了,杨念的琴声还在继续,只是没有了杜晚景刚来的时候的愉快,此时多了几份沉重。

    直接听命于天子的金吾卫,传达的指令都来自于皇帝。他们带着证据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还有什么不懂的。

    “杜府只不过是他们借着皇帝的手,下的第一刀。”

    这么多的人命,不过是他们搅弄权数的手段。为了保住至尊之位,为了登上龙椅,没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夺嫡已经愈演愈烈了。”沈秋冷的指甲已经快要嵌进肉里,杜晚景握住她的手,揉搓着她的手指让她放松。杜晚景指腹有着老茧,粗糙感反复擦过沈秋冷的皮肤,是她熟悉的感觉,“杜府这一笔血账,记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西北五郡的事,让朝堂大换血,摸不清谁又插了谁在什么位置上,只是知道我们的人已经没了大半。”杜晚景苦笑一声,“这么大的事,我竟察觉的这么晚。”

    杜寂掌管吏部多年,官员的调动认命背后的水有多深杜晚景自然是知道的。能这么顺利的接替这些职位,又应证了幕后之人布局已久。

    “作为太子府的幕僚,这回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自然有你的过错,”沈秋冷话锋一转,“只是帝王权术,制衡之道,太深了。”

    身为人臣,谁入仕的时候不想做个纯臣。更何况太平盛世,太子清明,杜晚景辅佐储君,为主的做的定然是治国理政。

    沈秋冷说完这句话,两人都久久不再开口,只有琴音伴着溪水声在天香津中流淌。

    琴音变调之后流入杜晚景的耳朵,竟让他有些熟悉,“这琴声好似熟悉。”

    沈秋冷凤眼一挑,“阿景终于有印象了?”

    杜晚景没着急回答,又静静听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不是,醉仙阁的老板,柳念的琴吗?”

    这醉仙阁就是英王最爱去的那家,盛京顶顶有名的酒馆。那醉仙阁,曲是最好的曲,人是最美的人,装修还是盛京内一绝,三年前一开业,便络绎不绝。传闻醉仙阁的老板柳念是比这阁内头牌还要绝的人,只不过从来不露面,只有有缘人能听到他的琴。

    杜晚景每次受沈秋冷邀请去醉仙阁,倒是都有柳念在屏风后抚琴作乐。原以为是沈秋冷喜音律,挑着柳念出现的时间去的醉仙阁。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啊。

    想到这里,杜晚景笑了,“莫不是这醉仙阁,也是秋儿你的产业。”

    “嗯哼。三年前无意中捡到他了,他感激我,就替我打理酒楼了。”

    沈秋冷说得轻描淡写,杜晚景也没继续追问。

    “传闻这醉仙阁的老板,是江南首富柳家人的亲戚,所以精通音律的同时又善于经营,这话于柳念,不真。但这醉仙阁归根到底是你的,这话形容你倒是不假。”

    沈秋冷,正是这柳老太爷的曾外孙女。她的外祖母楚佳佳,是当年暴毙的柳府嫡二小姐,刘老太爷疼爱的女儿柳瑶。当年安国公楚明锋还是镇南使的时候,与柳瑶结识相恋。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柳瑶才改了名和楚明峰回了京。

    而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阿景你说,我将阿念献给那沁音郡主如何?”

    三个月了,也该送些回礼给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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