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都有些愕然,没料到素来沉稳持重的老臣甘盘竟有语言颤抖的时候。

    甘盘目光惨然,泫然欲泣,接着说道:“我甘家与谌家世代交好,谌昔这个孩子,老夫更是看着他长大。老夫怎么会忍心让他白白送死!得知他身陷囹圄,老夫也曾用尽办法,买通了牢狱里的许多人,要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武拾道闻言,吃了一惊,却默不作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当时的牢狱,被顺宁公主和太师的人看管得极其严苛,终究还是没能将他救出去。后来,谌昔派人给老夫送了一张帛书。帛书送到的时候,他已经没了……”

    武拾道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他没想到,当初谌昔除了给自己留了一张帛书之外,还给甘盘也留了一封信。

    “哥哥的帛书中说什么?”武拾道连忙问。

    “这张帛书,老夫带来了。”甘盘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帛书来,捧在手上。

    武拾道展开帛书,竟是由斑斑血迹写成的一封血书,字迹飘逸宛转,却又凝重斑驳,动人心魄。

    “这个字迹,不像是杜若体啊!”国舅张崇伸长了脖子,喃喃说道。

    武拾道双手颤抖,连带着手上的血书也瑟瑟抖动起来,他咬着牙,强忍着泪水,说道:“是哥哥的字迹!这是他写的……是他用左手写的……”

    甘盘闭上了眼睛,叹息道:“是,写这封信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没了……”

    其他人闻言,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大家都记起来了,当年顺宁公主最宠爱的男宠李怀苏,因嫉妒谌昔的才名,买通了牢狱的官差,让他们将谌昔的右手砍了下来。武拾道知道之后,将李怀苏一剑刺死了。

    武拾道和顺宁公主的仇怨,便是这样结下的。

    “这张帛书,留给武将军慢慢看。今夜的事情,也希望武将军好好考虑一下。”

    甘盘接着说,“自谌昔死后,老夫心中便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有朝一日为他正名。如今先帝已死,幼帝良善,老夫教他仁义礼智信,为的是他日后能成为明君,使得后世的忠臣良将不再蒙冤忍辱。可顺宁公主一日不除,这样的清明世道,便一日不会出现……”

    武拾道双手握紧了帛书,将头埋了下去:“除掉顺宁……太傅大人,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来,我想过无数次,要除掉那个妖女,为哥哥报仇雪恨!”

    “对!除掉顺宁那个妖女,大殷才能清明!”国舅张崇附和着,恨恨地说,“既然如此,今日在大殿上,武将军既然已经将她妖女擒住,何不顺势将她掐死!”

    御史郑自谦摇了摇头:“国舅爷,如今御林军统帅沮长离是顺宁的亲生舅舅,在王宫中,要杀顺宁,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武拾道淡淡地笑了:“国舅说的没错,今日我的确有机会杀她,我也很想杀她。沮长离我不怕,死我更不怕。大不了我杀了她,再自戕好了。只是——”

    众人都沉默了,只等武拾道说下去。

    “我哥哥,他也给我留了一张帛书。”

    武拾道忽地眸色一暗,神色迷惘,看向庭院被风雨吹得瑟瑟作响的草木,沉默了。

    “那帛书里,写了什么?”张崇瞪大眼睛,急忙问道。

    甘盘见到武拾道有难言之隐,于是轻轻拉住张崇:“夜深了,大家也乏了。我们先回去吧,让武将军好好考虑。国舅爷,您也该走了,免得被顺宁公主知道了起疑心。”

    郑自谦和李冰也是会看眼色的人,连忙打哈哈说“告辞告辞”,拉着张崇走了。

    “到底写了什么?莫非是复仇的好计谋?”

    张崇一边走,一边不甘心地自言自语着。

    “国舅爷,低声些,小心被路人听了去!”

    “真冷啊!这雨水,全往我身上打了,这笨奴才,将马车停得这么远干什么!”

    张崇抱怨着,被宫人搀扶着爬上了马车。

    马车声和人声都渐渐远了,远了……

    瑟缩的风雨声便包围了上来,寒风习习,带着湿湿的水汽,吹到武拾道脸上。

    武拾道手里攥紧了帛书,无力地倚靠在门栏上。

    “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那样的字句……小道不明白……”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明白那封帛书的用意,但他也始终未敢有丝毫违逆。

    -

    瑶玉宫中的后花园里,顺宁公主和兵部尚书宋之仪相对而坐,红泥火炉上烧着紫砂茶壶,空气里便缭绕着浓郁的茶香。

    宋之仪挽着衣袖,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问道:“公主,你当真愿意让武拾道将蒗儿带走?”

    顺宁公主的语气不容分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将蒗儿带走,当然,你也不行。”

    宋之仪无奈地笑了,说:“公主殿下,恕臣直言,这个孩子跟您可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

    “那他跟武拾道,也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顺宁轻轻看了一眼宋之仪,说,“至于你,你也别妄想了!”

    宋之仪哈哈大笑,说:“臣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违逆公主。不过,要是我妹妹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她不会回来的。”顺宁的脸上波澜不惊,语气更是平淡如常:“她早就死了,本宫派人杀的。”

    宋之仪愣了一下,手一抖,茶杯里的滚烫的水便溢出来了,疼得他龇牙咧嘴。

    “尚书大人,你很心疼吧?”顺宁公主斜睨着宋之仪,微微一笑。

    宋之仪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手,微笑着说:“公主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太毒了。也罢,不毒,也不招天下人怨恨。”

    顺宁公主满意了:“本宫就是要天下人怨恨我,这样本宫就好受了!”

    说完,对在远处花圃里玩泥巴的小孩招手道:“蒗儿,过来!”

    蒗儿捧着一把泥巴走过来了,递到顺宁公主面前,说:“公主,这是蒗儿捏的老虎,送给公主。”

    顺宁公主也不嫌脏,将泥老虎接过,捧在手里,说:“这是蒗儿捏的,真好看,比大殷最好的匠人捏的都好看。”

    随后对宫娥吩咐道:“将这个泥人,放在摆台上,仔细些,不要弄坏了。”

    完了,顺宁回身又对蒗儿说:“蒗儿,快去把手洗了,穿戴整齐些,待会有叔叔来见你。”

    “叔叔不是在这里吗?”蒗儿指着宋之仪,眨巴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宋之仪轻轻敲了一下蒗儿的头,嗔怪道:“这么久还不记得?我是你舅舅,不是叔叔!你有一个姓武的叔叔呢,别怕,快去把手洗干净!”

    这时,有宫人来报:“公主殿下,武拾道武将军来了。”

    武拾道一走过来,便迎面撞上了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孩,心下便明了了,这个便是他要见的人。

    这小孩眉清目秀,眉眼里带着风流俊逸的气质,秀气中掺杂了些柔美,倒真像是顺宁公主喜欢的口味。

    和谌昔的模样,也有三分相像。

    只是谌昔的气质,温润如玉,晶莹似雪,傲岸若松,任是千万般风流婉转,也不显得柔美轻佻,而是给人一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

    “啊呀,武将军你终于来了!恭候多时了!”宋之仪热情地迎了上去,又对小孩喊道,“蒗儿,手洗好了没有?快来见过武叔叔!”

    蒗儿一点也不怕生,似乎天生就亲人,跑到武拾道面前,就甜甜地喊了一句:“武叔叔好!我叫宋蒗!草字头,三点水的蒗!”

    武拾道见到宋蒗刚洗完的手沾满了水,于是蹲下来,用手帕轻轻帮他擦干净。

    一边擦,一边问道:“蒗儿,你爹爹和娘亲去哪了?”

    蒗儿说:“他们去远游了,不知归期。”

    “是谁教你说的?”武拾道停下擦手的动作,定神看着他。

    “是公主说的。”蒗儿将手收回来,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拔腿往顺宁公主奔去。

    顺宁公主将蒗儿护在身后,低声对他说:“蒗儿,回房间玩去。本宫和叔叔有话说。”

    蒗儿点点头,乖巧地在宫人的保护之下往房间走去了。

    武拾道见状,冷笑着走到顺宁公主面前来:“怎么,怕我将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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