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情?

    朝彻子自认早已勘破。

    ——男子情话说的再动人,也比不上听话。

    如同元十三限状似苦恋智小镜,甘愿为这情字,抛却同门之义,与昔日并肩作战的师兄弟剑拔弩张,反目成仇,可后来他不照样能“忍痛割爱”,把挚爱的妻子拱手让于三鞭道人,任其肆意染指?

    这些男子自诩的“深情厚谊”,实则不过尔尔。

    既对不起兄弟,也对不起女人。

    将执念与自私粉饰成痴情,再粉饰成爱情。

    “呵呵……畜牲也能与人谈爱、吃天鹅肉?”气质冰山的大美人渐喘渐重,竟还有气力,腻着媚音说些不中听的话。

    方应看耐心耗尽,伪装成柔情的神色一寸寸落下。

    男人服膺于女人,多出于一种思慕之心。

    原先念及她棘手的身份,方应看强压下傲气,对她忍让几分,现在是一分都不必再忍。

    他本就有枭雄的个性,不甘于屈人之后,又不愿俯仰任何人的鼻息,只是以往刻意掩藏了起来,未给人瞧见强悍粗俗的一面。

    朝彻子被重压在地,隐约听到他骂了句脏话,不再挣扎。后脑勺湿漉漉的,想来是血。

    她当然会疼。

    疼到极致的时候,也只是张了张嘴,未曾发声。

    她该哭,却深知此时此刻眼泪的无用。

    躯壳传递出痴缠热烈的反应,她若不自主,彼此好像都沦为了理智被蚕食的兽类。

    同是这一日。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不戒斋”的暗室。

    下蛊、落咒、施禁制,那些曾经致使关木旦神智更加恍惚、纵控挟制绝世高手的法门也悉数招待在朝彻子身上。

    而且确有神效。

    方小侯爷要的就是她继续疯傻,浑浑噩噩呆在石室,等着他、盼着他。

    他一心要令朝彻子羞愤欲死,却不知朝彻子最大的优点便是拿得起放得下,更不会愚昧至斯,连心之所系、情之所钟之人都搞不明白,亦不可能事后追悔莫及。

    最重要的是,朝彻子从没指望过谁来救她。

    ……

    骨骼断裂,她是疼醒的。

    ——就是这双手,险些害了神通侯挚爱的女子。

    死了萧煞萧白,方应看无动于衷;她杀了任劳任怨,方应看依旧无动于衷。

    唯独逆鳞不可触。

    朝彻子曾尝试过挑断天女的筋,代价是被方应看刺伤肩胛。那几乎是她顶替身份以来最失意,也最苦痛的一段日子。

    从此往后,她就学乖了,不去招惹天女。

    干坏事会遭报应。

    方应看刺她一剑,她便认,莫敢说自个委屈。

    但倒霉的事就像奔流不息的洪水,一旦决堤,无人能让它停下、截断它。

    向老天认错为时已晚。

    她只能被冲垮,顺带告诫身边人千万别对天女起坏心。

    右腕被生生掰折,她却还芳心茫然,以为疯症发作才砸了饭菜,又弄伤自个。

    今晨街道积了一层薄霜。

    汴京的居民无不添衣,雪洞般的石室更寂冷。依旧没有褥子盖,她沉入凉透的浴池,洗去污垢,小腹坠绞难当。

    莫名松了口气。

    但该怎么处理流出来的癸水成了大麻烦。

    连着各种原因失血,她干呕、冷汗涔涔,色压芍药的唇瓣泛出苍白,无酒无药无医就干脆任由自己昏死过去。

    又做起了梦,竟久违的很甜、很香沉。

    梦中恰逢盛夏酷暑,冰冻欲僵的四肢被晒得暖烘烘。青山绿野苍茫,不知何处,她光着双足在山间溪涧里摸鱼,涧边风吹花落,水流冰凉,好不快活。

    可踩在脚底的鹅卵石,越来越硌、越来越烫……

    跳动的,脉络清晰的。

    然后,她惊醒了。

    一股痒意情潮从足底而上,直达心头。

    发现美人不便“侍奉”,方应看二话不说,拾了她圆润白嫩的踝骨,脱去罗袜。

    置在掌中,纵容他的丑东西耀武扬威。

    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的她仍难受,却死活睁不开眼。

    玉颊烧起两道红霞。

    有种惊人的艳丽和病弱感。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嫁给他呢?难道就因为这小公子长的漂亮?我这般肤浅?

    只是,她好像天性风流多情。

    对嫁谁并无执念,绝无非谁不可,大抵与谁都能谈上一谈。似乎任何男子来追她爱她,左右人模狗样过的去,便极有可能答应。

    “你睡。我轻些、好不好?”那年轻公子在她耳边喃喃。话语充满体贴和爱意,好像珍重极了这女子。

    然揉捏把玩的力道半点没松。

    她轻咳,是因为有话要吐,却被人视之为默许。

    ……

    习武之人历来筋骨强健,体魄非凡。

    犹如松柏凌霜,不畏寒暑。

    方应看也没料到她瞧着气血充盈,玉润珠圆,居然这么容易风寒?

    高烧不退,朝彻子身陷病榻,竟已是半月有余。

    不戒斋后花园。

    彭尖听见主人轻哂了一句:“本以为比弱质女子强,谁成想也是个中看不中用、身娇体弱的。”

    该是轻蔑,应是不屑。

    ——方小侯爷对天下女子都如此无情,除了……天女。

    彭尖很得意,仿佛是他自个被青睐、宠爱、优待。

    在汴京的食物链中,他是神通侯的狗,而神通侯又是天女的乖狗。

    他想当然觉得:侯爷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为朝彻子请大夫看诊,更不必说派丫鬟伺候她。

    这期间朝彻子的病情每况愈下。

    一天十二个时辰,足有十一个半的时辰昏迷不醒。

    彭尖断定她怕是难以熬到下月之时,树大风背着药箱,在一个冷霜华重的深夜悄悄被带入了神通侯府。

    邀他登门的是位一身白衣,举手投足显贵气的王侯公子。

    树大风的双眼被蒙住。

    饶是如此,他仍猜出了自己把了谁的脉!被囚禁在“不戒斋”的是谁!

    ——因为脉象极特殊。

    他岂能不记得!

    老实开了骨伤与治疗风寒、皮肉擦伤的药,心中只盼着速速远离纷扰的是非之地,方应看却唤住了他。

    “侯爷,您还有何吩咐?”树大风惊魂甫定,不敢叫这比狐狸还狡猾的年轻人察觉有异。

    “可有……她喝了太多甜水巷的药,我怕……”

    乍听好像是关心情妇的身体,可偏偏——

    作为已故御医树大夫的胞弟,他不钻研医术,反而琢磨起了旁门左道、研究“患者家属”心理。

    方应看孔雀开屏,为了在天女面前显能耐、逞威风,那一枪出尽了全力。

    帝姬的五脏六腑已伤。

    倘若这女子真是顺淑帝姬,若再受孕怀胎……

    其一,母体养分被汲取殆尽,生产时必然油尽灯枯!其二,脏器遭到胎儿挤压,少不得一尸两命,死相难看。

    ——莫非小侯爷就是要她一尸两命!?

    ——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真狠!太狠了!为这蛇蝎美人挑了个最绝望、最不体面的死法。

    树大风不敢多嘴多舌。

    稍作沉思,觉得自己揣摩明白了方小侯爷的用意。

    既然侯爷想要这女子快点受孕,他便只管满足。至于其他,不是自己能够细问、劝阻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此时的方小侯爷笑得温文尔雅,树大风却不寒而栗,拿了诊金赏钱头也不回的告辞。

    思牵今夜肠应直。

    他在想:这石室之内寒气逼人,确有几分透骨。

    可无窗的密闭房间哪能烧炭?

    为此,方应看重金召请工匠,连夜在密室外加修了地暖火墙。动如此大的工程,势必惊动周遭耳目,难以遮掩其行。

    幸而冬月来临,被人知晓倒不突兀。

    那些工匠甫一踏入“不戒斋”门槛,便也被麻布蒙眼,待得再复光明,已至某处内室。即便有心人问询,他们也难说出个具体方位、是哪一间。

    男人爱女人,往往从怜惜开始。

    爱情无一例外的庸俗。

    ……

    庭园寂寂。

    雷纯闺房“踏梅寻雪阁”本来就是“六分半堂”的第一重地,这里有老梅三百廿四株,每到冬至春寒,梅香扑鼻,花落如雨。

    ——怀着几分柔情与期许,她耐心地候着那花木绽放,日复一日。

    碧眼绿丽的魔眼翡翠戒指带在她手上相得益彰。

    如今执掌偌大的帮派,能使她匆匆在园中接见的人,寥寥无几。

    但树大风愣是蹭上了一个名额。

    他与雷纯同是谋害苏梦枕的共犯,玉清昭应宫的大火害得天女腾不出手脚,短短一夜,天翻地覆。

    事关朝彻子。

    对方从不扯什么所谓的女子就该帮助女子,却总是无形之中帮了雷纯的大忙。

    雷纯不需要无谓的同情轸恤。

    六分半堂想要更上一层楼必然得细心留意江湖的风吹草动。

    树大风告诉雷纯,朝彻子会是她命盘中庙旺的天钺。

    她曾以为自己命好,仅凭美色便得了诸多助力,后来遇见天女,才知自己哪里是什么好命?

    自恃天生丽质,手段高明,以为仅凭一夜之欢就能拴住那人的心,得到的仍是满盘皆输!是“低首神龙”追逐天女离去、毫不留恋的绝决背影。

    险极。

    若当初果真应允了方应看那番炽热求爱、爱上了苏梦枕,后又遭遇天女横空出世。

    她岂不是恰好成为第二个关昭弟、智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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