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尖的脸色几番变幻。

    方巨侠向众人表示:“未到该杀的时候,还是万勿杀人的好——”

    他不想动武,更不欲再杀一人。

    “对对对,”只听一人附和道,“方巨侠千万不要受宵小离间,巨侠与侯爷父子情深,小侯爷正遣我们恭迎巨侠到府里享受荣华富贵去呢!他可等急了!”说话的人很瘦。

    他像是从饥寒交迫的北大荒一路熬到这儿来的,至少,有七年没顿好吃的、有七个月没睡个好觉,而又七天没好好喝过一杯水的了。

    其实,他却一直以来都锦衣玉食,过着极度奢豪舒适的生活。

    此人正是“八大刀王”之一的伶仃刀”:蔡小头。

    彭尖心道:这话一点毛病没有!

    ——他自己甘为人所驱,在刀口下舐血,在死神旁抢锋,为的只不过是过一过这种要美女有美女、要美食有美食、要呼风唤雨便呼风唤雨的生活!

    方巨侠问:“小看真的这样说?”

    巨侠将眉头拧成川字,彭尖却觉得好像身受其厉声斥责,心下一凛。隆冬之际,寒风如刀割面,他竟觉背上寒意直冒,冷汗隐隐欲出。

    这难免让他想起一脚踹他半死的女人!

    当巨侠听到蔡小头那番说话之后,他就很有点失望和难过,自侃地笑了笑,说:“要是他真的是这样接待我,那就是很不希望我来了,”他仿佛还有点伤感,“他知道我不喜欢这些名堂的。”

    在旁的“五虎断魂刀”彭尖一听,忙找补道:“那也不是。小侯爷要恭迎巨侠驾临,着着实实地准备好了许多节目,这些天来,我们都为这点盛宴而忙着呢。小侯爷请来了京里一流优伶,为您助兴;又自宫廷请了一流乐师,为您奏曲;更从各地物色了许多丽人美女,要大侠一尽欢愉……其孝念足感天地,我们做属下的,也为之感动莫已呢!”

    他怕蔡小头说得还不够,所以加强了几句。

    岂料,方巨侠听了更是摇头不迭:“如果他真的这么说,那么,一定是极不欲我过来看他了。他明知道我是十分讨厌这些排场的。”

    名成利就,高官厚爵,荣华富贵,美女如云。

    酒肉穿肠过,声色腐人心。

    大侠一旦沉迷,就会怠惰;如果享受惯了,就会堕落。他的脑筋会不灵光,健康也会有损,不再勤加修炼,身边布满小人。肚子凸出来了,眼袋更明显了,身体也垮下去了……

    一时间,彭尖为之语塞。

    这人竟不喜欢这些!

    这巨侠竟一听这些享受就如此抗拒!

    就在这片刻间,彭尖产生了一种感觉:他毕生不惜咬牙苦练、关门苦修,宁愿厚颜婢膝、曲意逢迎,所求的目标,竟然是眼前的巨侠所最不重视乃至轻贱的,这一点,顿使他觉得受侮、心情大坏、让他好像在巨侠面前抬不起头来,简直当不成“人”了!

    假清高!你有的,我都没有,你当然不会珍惜了!

    彭尖陡然冒起一把无名火。

    不知怎的,他恨这个跟朝彻子一样讨厌的人。他想杀死这个人!

    杀这个人,不是为了仇,不是为了怨,而是为了证实:他能杀死巨侠!

    只要他能杀掉这武林中公认的巨侠,他就能取而代之,只要得到同样的地位,他便可以叱咤江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领袖群雄,那时候,所谓那些巨侠不屑的东西,他可照单全收,全变成是他的了!

    ——那时,就连小侯爷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一条哈巴狗急切想要得到主人的认可、夸赞,大抵便是彭尖这副不值钱的贱样。

    可苦恼的是:他们的劝说显然已失败。

    他们已有负小侯爷的重托。

    ——小侯爷平素鲜少亲自吩咐差事。

    前几番皆是为朝彻子奔波劳碌,彭尖心中满是不愿。这回得了个不失身份的任务,却被他办得一塌糊涂。

    虽然,彭尖并不怎么懂小侯爷的心思,蔡小头也不大了解为何方巨侠这一来就可以慰方夫人亡灵,可是,他们刚才的诱惑与劝说,显然并不成功。

    他们只好指望于别人。

    ——这人是方巨侠身边的人。他是亲信。但也与方应看是深交、故友。

    所幸高小上说话管用。

    ……

    花香满衢,仿佛闻到风信子的气息,其中还夹杂飘送了一点点水仙花的香味。

    令人想起晚衣……

    巨侠和他的一名入室弟子,一个骑马,一个骑驴,不疾不徐地进入了京城,往不戒斋而去。

    京师里的好汉都相互传言,为之奋悦:“这次,小侯爷只怕有难了!”

    武林人物、江湖异士、各帮各派各堂口纷纷现身,竞相恭候巨侠驾临,发出诚挚邀约,盼其能莅临门庭。巨侠在马上只微笑、点头、拱手、招呼。

    他身伴随从高小上代他说了话:“巨侠此次入京,哪儿都不去,只想见见亲人,交代些私事。谢谢大家的盛情了。巨侠只待一天便走。”

    他本不想当英雄。

    英雄何太苦。他只想做隐士。浇菊祭重阳。他不怕死。但他更希望好好地活着。

    巧的是他女儿亦如此。

    高小上想要喝散人群,然则大街小巷的百姓依旧聚集于路前道旁,人头攒动,纷纷探头窥视,手指点点,目光灼灼。

    忽而,大家都分两旁散开,千百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这时,离不戒斋大概还有一里路有余。

    巨侠已不必到那儿了。

    因为方应看已经来了。

    红布街的尽头,一个人就以额叩地,跪在那儿,白衣如雪,看不清面容。

    不过就算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巨侠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了:这是他和爱妻一手带大的孩儿啊!

    他的眼眶一热,忍不住唤:“孩子!”

    长街那头一声呼应,充满了子思父的无邪之情和孝念:“爹爹!”

    然后才能强抑大悲狂喜,语音略似弦丝在高音处轻颤不已:“孩儿不孝,在此恭迎义父驾临,悖逆之处,听凭责罚。”

    这个跪下的白衣男子,正是囚了他亲闺女在不戒斋暗室,日夜厮混;京师里、武林中,人人谈之色变,人人闻风而走避的大魔头、小煞星:“神枪血剑小侯爷,翻手风云覆手雨”,又名“拾青才子”的方应看。

    另有两人,一老一少,也立在方应看身后伴随。

    虽然年轻人作英姿飒爽的男装打扮,但方巨侠还是能一眼看穿:对方是女子。

    只因他曾修习过“一气贯日月”的内功心法,而且已练到了一个从心所欲的境地,内外家功法都达至登峰造极之地步。故而,仅是匆匆一瞥,就察觉出:这女子是一位处女。

    他也没特意去感觉,直觉就这样告诉他。

    ——她既然仍是处子,自然没跟小看发生过什么关系,一旦要严正处理她的事,也比较没有顾忌。

    巨侠听说过这个女子,也听说过他和她的离奇关系。

    江湖皆风传小侯爷和她早已混在一起做尽苟且之事了,其中还有一个小看将要面对的问题,只怕非常不好处理。

    不过,现在看来,事实却有出入。

    巨侠也希望传闻有误。假如雷媚,也就是郭东神成了他的儿媳,做父亲的难免会担心爱子的安危!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极爱出卖人的杀手。

    不过现在看来,她也不算真的“小夫人”。

    当然,方应看却绝不可能知道一向远离京师不问世事的巨侠竟然会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得那么详尽。

    发觉这一点,巨侠好像有点宽慰、有些儿放心。

    更多缘于昨夜雪压驿站,他夜半时分猛然惊醒,暗自惶恐,生怕待到次日,小看身边跟着的会是他魂牵梦绕、失散经年的爱女!

    ——还好不是他的予儿!

    他大松了口气,就担心一双儿女无知无觉地乱了伦。

    另有一位面目慈祥老太监,也未随方应看下跪。观其衣着打扮,便能洞悉其身份:他是太监中的头领,能在宫中出入自如,而且深得皇帝宠信的那种。所以他不能跪,他只能对天子下跪。

    有趣的是,这老人下颏居然还飘着几绺稀疏的黄须,使人联想到他是否净身得并不“干净”。

    饶是他表现的毕恭毕敬,方巨侠仍能察觉到对方抱有敌意。

    只有一个人对他是完全没有敌意的。

    只有子对父的孝亲之情!

    那当然就是方应看!这片孝思,最是动人情,也打动了巨侠的心!

    他大步走过去,扶起了方应看:“孩子,你先起来再说……”

    方应看徐徐立起,巨侠就看到了令人震动的情景:泪光。

    “义父,”他语带抽泣,“我好挂念您。”

    亲情,毕竟大于一切——再奸再诈,他也是自己的孩子。巨侠与方应看相拥,充分地感觉到他孺慕的激情与诚意。

    一下子,巨侠几乎已完全原谅他了。

    为爱子着想,他提议先回不戒斋,加倍地心疼身为名人、领袖,却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的方应看。

    没料方应看却说:“父亲,我们不要回‘不戒斋’,好吗?”

    彼时,巨侠浑然不知爱子的鬼主意,仅因着一念之差,致使他与亲女未能续上一面之缘,便从此阴阳相隔,天人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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