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走了一下午,白楝和淮因穿过县上,在城门落钥前离开,避免耽搁行程,但因此得夜宿荒野了。

    接下来一路山峦起伏、溪环水绕,越过日薄山后才能抵达柏州,也就是神医所在之地。

    日头渐渐西沉,前方是一片山林。上山后手上不便,白楝趁还在走平路,把包袱里装的干粮拿出来,深深地看了几眼,仔细数上一遍。

    大娘把不能放太久的单放在一层油纸里,白楝先拿这里面的饼糕来吃。

    “要吃吗?”白楝掰下一半递给淮因,一时没注意脚下,差点被横杠在路边的树枝绊倒,幸而眼疾手快扶住淮因。

    淮因瞥她一眼,就地找出个平整的石层,用手随意扫落开上头的枝叶和松果。

    “坐下吃。”

    白楝想起他之前给自己抹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语气。她兴味盎然地打量了淮因几眼,大摇大摆坐在石头上,给他留一半空间。

    淮因没坐,反而捡起一节枯枝,在附近清找什么东西。白楝小口咬着饼,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跟随着他。

    “你不吃吗?”

    “不吃。”

    “为什么?担心不够吗,我这里还有很多,起码够吃两三天。”

    淮因手中的树枝顿在地上,他扬起眉梢,笑道:“不够。”

    白楝:“……够的,你以为我多大食量。”

    “我是说,两三天不够。”淮因抬起头,此时已暮合四野,“按这个速度,要到日薄山才能汇合。”

    “她们也是用走的?修士行路,要么御剑,要么施符。”白楝一副你诓不了我的模样。

    “如你所见,我两样都没有。”

    淮因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捡起来拍去灰尘,从囊中取出刻刀,随手剜了几笔。只见一点火光闪过,他递给白楝。

    接过来后,是一节蜡烛样的松木,很小巧,刚好可以拿在手上。静静闻着有阵松木香。里头噼啪一声燃起火焰。

    看来是明火诀。白楝差点忘了淮因的真实身份,以为这时候的他只会傀儡术。

    她谢过淮因,三下五除二把饼吃完,收好包袱。

    “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过夜?事不宜迟,天快黑了。”

    “跟紧我。山里有野兽,也有猎窖。”

    冬天还没完全走,天黑得尤其快。四周暗下来后,火松木的用处就大了,能照亮两个人的范围。

    白楝只踩淮因踩过的地方,被迫与他步履趋同。一片寂静中,传来了狼吠。白楝倒吸一口凉气,扶着边上的树走,突然摸到个冰冷的东西,浑身发凉,脚步迟了一拍。

    火光一照,原来是个壁虎。

    “狼群离得很远。”淮因等她走到旁边,“待会燃个火堆就安全了。”

    白楝提心吊胆的,赶紧在周围找了根顺手的长树枝,以防不测。淮因见状,拿刻刀帮她砍了两笔,削尖树枝。

    “你好像没有怕的东西。”白楝接过树枝,有感而发。

    淮因勾起嘴角:“我自小在无偌山长大,比这凶险百倍的地方也待过。”

    他顺口又问:“你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

    白楝踟蹰片刻,说:“都是和人住在一起。我不会夜里上山,这还是第一次。我们那儿也不会夜宿山林。”当然,也没有修士。

    “也没有妖怪邪祟?”

    “没有。”

    淮因若有所思。他拨开面前的藤蔓,露出山洞的口,往里探了一眼,回头说:“就在这吧。”

    白楝跟着他往里面走,拨开蛛网,看里头灰飞尘扬的一片狼藉,忍不住侧头咳嗽两声。

    “你怎么找到山洞的?”

    “上来的路有条小溪,溯流而上大部分会有山洞。”淮因一边回答,一边收集洞口的枯树枝,堆在一起生火。

    白楝挑眉,他知道的还真多。她把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清扫了一遍,看淮因那边也帮不上忙,便抱膝而坐,出神地看着洞口那一簇火光。

    火光渐旺,白楝想起包里有可以烤热的干粮,便拎着包袱走过去,和淮因打商量。最后的结局是,白楝强行塞给淮因吃了一口饼。

    “你为什么不喜欢吃东西呢?如果没有吃的,人生乐趣可就少了一半。”白楝细细碎碎地念着。

    “不喜便是不喜。吃穿住行,够用即可。”淮因瞥了她一眼,低声道,“不过,我有点理解你的喜欢是什么样了。”

    “什么什么?”白楝顾不上吃了,眼睛几乎要把淮因看出个洞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对我的喜欢,应当还比不上对手里的饼。”

    这话说得没错。白楝不由自主笑了两声,重新拿了个饼在火上烤:“吃的和人不一样啊,我能把你当成饼看吗?你又不能吃。”

    淮因不为所动,像入定一般。

    白楝觑了一眼,发现他只是在发呆,便和他闲聊:“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觉得我喜欢你,就折转回来找我?”

    淮因岿然不动,只用眼珠转向她,道:“因为,你好像比我更了解‘淮因’。”

    他收回目光,微微笑道:“从前,有许多厌恶我的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见尸体一般。我学会这样笑以后,看见我的人也露出了笑。”

    白楝难得听见淮因亲自说起过去,一时看住他,随他目光下落,方才瞧见淮因原来在缓缓地掐腕上的念珠。

    他目光无端如炬,落在她头顶。

    “后来,厌恶我的目光渐渐消失。现在又在你眼里看见了。”

    白楝猛地抬头。

    旋即惶然一笑:“他们其实是害怕吧?我也是个会死的普通人,当然会害怕危险。你不笑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吓人。”

    “是吗?”淮因站起身来。

    “是啊!”白楝摊手,“你要是对我像对别人一样多好,又礼貌又客气的。”

    淮因低头,却见刚刚还在躲闪的人昂起脑袋:“不过,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

    天越发晚了,白楝向淮因讨要芥子囊里装的衣裳,拿来当铺盖。淮因独自守在火堆前。

    刚闭上眼睛,系统委屈上线:【宿主,为什么你写了情书攻略度还是0%啊。】

    白楝:【你以为我还不清楚他吗,他根本不是在意我的喜欢。恰巧是觉得胜筹在握,才这么随性。我是他可拿可放的东西,就跟一盘点心没区别。他现在失忆,恐怕觉得借我的眼睛能更好认识自己,才带我玩。要是我不顺他心了,能直接把我丢在荒郊野岭。】

    【宿主,你好像有点生气……】

    【谁被恐吓了不生气啊?换你来试试。】

    【诶,那是恐吓吗?我还以为你们交心了。】

    白楝:【……我要睡了。】

    【好的宿主,晚安。】

    *

    淮因梦见他回到无偌山,解开念珠,往里加入了第一颗白骨珠。他开始拥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有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掐着他的脖子,说他不该存在。

    这种梦,他已经做了几个月。

    他还梦到一些往事。

    师尊死后,宗主将师尊的几处白骨带回无偌山安葬。他取其一根手指骨,磨为念珠,放入无患子念珠中。

    师尊是佛修,通晓因缘际会。她的骨头做成念珠后,淮因也常梦见师尊传音,让他去寻找生长无患子的地方。

    淮因不知师尊用意何在。

    兴许因为,这串无患子念珠他自小带着,若不是加入白骨珠,他已戴不上了。而师尊希望他能去掉白骨珠,用真正的无患子果续上。

    睁眼时,洞中旭光方来。

    淮因无意识间掐着念珠,正好掐中两个白骨珠中间,猛然发觉白楝不见了。

    她睡觉的地方眼下空空荡荡,门口的火堆只剩灰炭,地上拖着隐秘的足迹。

    淮因捏紧念珠,眉心一阵锐痛。他缓缓站起,朝洞外行去。抬头朝霞满天,低头草木葳蕤,却不见人在何处。

    淮因喊了白楝一声,没有人应答。他走出洞口,辨别地上的凹陷处,循迹而去,四下翻找。

    昨日,他守到后半夜,确定狼群不会来,才和衣睡下。梦太沉,白楝离开,他竟毫无所觉。

    露水渐渐侵入衣衫,淮因闭上眼,摸出傀儡线,开始编阵。

    “淮因,你醒了?在干嘛?”

    人影闯到跟前,朝他挥手。淮因不动声色收起傀儡线,扫了一眼。白楝抱着一打干树枝,正往洞口走。

    “在看天。”淮因问,“你去干什么了?”

    白楝:“我捡点柴来烧火烤饼,热的好吃。想着等你醒了我刚好吃完。”

    “……”看来,不该怪她是个随时会死的普通人,而是应该怪他醒太早。

    吃完饼,又继续行路。

    林间空气沁人,白楝看到不少没见过的野花和树木,问了淮因,他也不认得。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认识。”

    淮因冷笑道:“这种问题应该问沈师兄。”

    “那我问一个你绝对知道的问题。”白楝神秘兮兮靠近。

    淮因掀起眼皮打量她。

    “你们修士传信应该是用一种法术吧,怎么用的?”

    “你又没有灵根。”

    “我想给大娘传信。这些野草野花长得稀奇古怪,说不定她喜欢。”

    淮因猛地顿住脚步,抓起白楝的手腕。

    他发现,一股灼热的力量涌流在她脉间,和他极为相似。

    “你为何会有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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