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本捡一路快马,在城门口碰上认识的兄弟,打了个招呼,问清五娘子去向,果如他所料,顾不得兄弟喝茶的招呼声,随手摆摆,催马疾驶。

    他到小葛庄外,就觉得事情不太对。

    四五个人围在庄外,各个扛着锄头斧子,看似在种田,仔细看就能看出,锄头夯在地里,漫不经心,刃入薄薄一层,压根就没认真。

    这群人有的背对庄子,有的背对外面大路,东张西望,走近些能看出有人脸上带着惶恐,却也有人带着狠厉。

    随着马蹄声渐进,几人警觉地抬头,握紧手里农具,露出警惕。发现只有单枪匹马后,放松了些。

    苏本捡心里有数,放慢马速,脸上带着笑,远远就高声招呼:“老六,干啥呢,这块田里能种出金子?还要劳动你亲自下田?”

    小葛庄从前就能烧窑,苏织遣人改进技术后,更是全庄飞升,种田的人少,烧窑的人多,粮食全靠外购。

    庄户们见是认识的人,心里更加放松,但还是没有放下武器,有人笑着迎了出来:

    “捡小爷,您老贵足踏贱地,怎么路过咱们这里?”

    话虽和善,人却挡在必经之路上,全无让开的意图。

    苏本捡隔着七八十步勒马,附身装作查看田地的模样:“嗨,老娘叫我来瞧瞧,有没有烧废了的器皿,买两个回家用。”

    那人笑着说:“您忒见外了,烧废的盘子碗,能值几个大子儿,回头我亲自给您送家去。今儿咱们庄里要祭窑,葛爷说了,不能进外人呢。”

    “你当我乐意跑这一趟呢,”苏本捡打个哈欠,“我老娘非说五娘子来小葛庄了,叫我赶着来献殷勤。”他紧紧盯着对方,果然变了神色。

    老六笑容僵硬,语调也紧张:“这…”

    “叫我说呀,”苏本捡自顾自,缓缓打马向前,“五娘子身边能人辈出,咱们这些边角料,哪儿配凑她跟前去。我就不爱来,老娘非说顺便买两个青瓷花瓶,赶明儿送我舅家走礼长脸,那好的吧,咱也不敢伸手,你就给我两个烧废的,有瑕疵的…”

    随着他的逼近,几个汉子从田里出来,横在路上,因他絮絮叨叨拉家常,倒也没有动真格。

    老六还想再劝:“您先回去,我一定挑好的亲自送到您家。”

    说话的功夫,苏本捡靴子底儿磕在马腹,催马小跑,朝着几人而去,他表情肃宁,冷道:“识相的就滚开。”

    眼见高头大马疾驶而来,几个庄户再是大胆,也架不住马匹冲锋的锐势,有人不自觉地退往两侧,老六脸上一狠,锄头往身前横放,喝道:

    “拦住他!”

    葛爷说了,没有他的命令,小葛庄不许进,也不许出。

    有人壮着胆子,闭眼把武器往前抡,苏本捡看也没看,横刀一拨,对方所谓的武器就被拨飞,马匹也冲撞而去,唬地人闪避不迭。

    眼见他策马而去,苏老六急得跺脚,眼见追不上,只能在后头发狠喊:

    “苏本捡,你给脸不要脸——我拦你是为你好,当心有得进,没得出!”

    苏本捡听得清楚,心里头冷笑,也不屑于和这帮子脑子进大粪的东西计较。

    小葛庄是个不大不小的中庄,二十几户,七十来口人,这里虽挨着淮河支流,却空有水源,土质不佳。这里一半是佃户,一半是苏家家生奴仆,从前靠着种田,日子过得苦巴巴,纵然主家宽容,但田薄地疏,辛苦劳作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

    去年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时五娘子带着人到处勘察地形,取了地里的土各种试验,意外发现小葛庄适合烧窑。

    可谢谢青天了!

    没过几天,先起一窑,果然烧出了青瓷,虽说胎质有些发红,没那么晴天碧绿,但也是条生路了。小葛庄的人以为自己苦尽甘来,这就是再想不到的好日子了,没料想,五娘子又重金请人,一再改良配方,终于烧制出透澈的青瓷。

    消息传出去的那段日子,附近商队的主事们捧着金银排队上门,小葛庄家家户户杀鸡煮米,过得是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后来五娘子又教他们种番薯,当年大收,庄里的老人们捧着香喷喷的煮番薯个个老泪纵横,走路都好似在云里头飘,以为自己往生到天上当神仙了。

    从那以后,小葛庄就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富庄。

    只小半年功夫,陆续迁入百来口人,家家户户盖了砖瓦房。能下大力的男人在窑上忙活,妇女老人在家也闲不着,做饭种田不提,窑上出货要用筐,五娘子定下的规矩,叫尽量用小葛庄自己编的竹筐。

    这份收入不提,单是垫筐的稻草、软麻,随便就又是一分收获。

    听说五娘子今日来庄里,张七婶儿忙活完家里头的活儿,挎着鸡蛋篮子,想去窑上瞧一瞧,看有没有机会把鸡蛋篮子送给她身边的护卫以表谢心。

    和以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景象不同,去窑上的路静悄悄的,竟无一人行走。

    张七婶儿心里纳闷。虽说她走的是庄户们直通瓷窑的小路,没甚么外人走动,但平日里上窑下窑的窑工可不老少,怎么今天一个都见不着?

    瓷窑距离庄子有段距离,她走了一路,心里直打鼓,终于远远看到围着瓷窑的人群,心里头略微落了落。

    这些人大都是庄户,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都背着身,垫着脚往里头看。

    她左右看看,终于瞧见自家三小子,一把拽住他衣领子,揪出来。

    “娘?”三小子见到他娘,大惊。

    左右看看,“你咋来的?”

    “咋来?走路来的,”张七婶儿没好气,“你们一个个垫着脚,探头探脑的,干什么呢?”

    她掂了掂篮子:“我寻思给五娘子送点鸡蛋。”

    三小子推她一把,拉到人群有段距离的地方:“哎唷我的娘哎,这时候你跑来裹乱呢么不是!”

    张七婶儿立起眼睛不善:“咋?人家五娘子让咱家吃上白米大肉,还不兴我送俩鸡蛋谢谢她?”

    “不是!”三小子心有顾忌,瞄一眼人群,庆幸虽然有人看过来,但一看是个妇道人家,没人过多在意。

    “人五娘子能看上你这仨俩鸡子儿?”别说人不稀罕,就算稀罕,随便什么人能凑到跟前去?

    “瞎说!”张七婶儿爱惜的掀开红盖布,挨个摸摸她精心挑选,用干净麻布擦过的鸡蛋,说:“你懂个屁,是人就得吃鸡子儿,皇帝老子也逃不过。我白送的,她为啥不要?”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从小她娘就告诉她,做人要懂得知恩。她家最难的时候,得了别人周济的一碗黍子面,混着榆树皮磨成的面和野菜活了全家。

    日子周转过来后,但凡她家里做口好吃的,就一定有一碗端给恩人家里,后来她就嫁给那家的儿子,也就是三小子他那个早死的爹了。

    寡妇日子艰难,她一个人拉拔四个孩子,有人愿意帮一把,也有人想占便宜。占便宜的都叫她骂回去,帮过的她都记在心里。这一两年日子好过了,大女儿嫁出去,三个小子都在窑上做工,月月拿回家不少钱,她也有能力给帮过的一一回礼。

    旁人都好说,一把米一块布的恩情,又大多都是她娘家亲人。唯独五娘子,恩情太大,又啥也不缺,只能尽一尽心。

    张七婶儿也有私心。

    她家仨小子,前两个都和管事的和睦,唯独三小子是个梗的,他这口窑的管事看他不顺眼,每每给他派最苦最累的活计。

    万一五娘子收下鸡蛋,愿意见一见她呢?她也可以和五娘子说一说,给他换个略微轻省点的活儿。

    三小子见他老娘说不通,急得团团转,跺脚:“娘哎!窑上有大事儿,葛爷都叫人封庄了,许进不许出!你快回去吧!”

    或许是封庄的人还没通知到,也或许是小路没人在意,被他娘混了过来。

    “啥事儿?不就是五娘子来了,又不是头一次来?”

    他无奈,见劝不走她,只好附耳轻声:“五娘子来查账,说有问题,要拿葛爷,被葛爷下头的人给围住了,里头对峙着呢。”

    她大惊失色,唬地篮子差点掉地上。

    往左右看看,忽然抓住儿子手臂:“老大老二呢?咋没见着他俩?”

    “大哥二哥和窑上管事好,被叫去助声势了。”三小子撇撇嘴,心里头有些看不上。

    张七婶儿眉头紧皱,拍了儿子一把:“糊涂啊!你咋不拦着他俩!”

    “我咋拦?”他不乐意:“各个窑上的管事点人头,我能管我自己,还能管得着别人?”

    见她急得团团转,轻声说:“娘别担心,大哥二哥心里有数,平时哄着管事的玩儿,这种事上不会动真格的,也就是去看看形势。”

    “有数个屁!”张七婶儿直言:“真有数他们就该帮着五娘子助声势,管姓葛的去死呢!”

    三小子皱眉,不解:“葛爷人不错,平时对咱们都挺和善,打他来了窑上,咱们伙食都变好了呢。”

    “你懂啥!”她咬着牙说:“我早就看着姓葛的不对,是个脸上笑眯眯心里狠毒的厉害种子。前些日子你大哥二哥烧夜窑,回来说葛爷嘱咐他们不外传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果然有猫腻!”

    “你去,悄悄找着老大老二,告诉他们不许帮着姓葛的,去帮五娘子,你也是!”

    她跺脚,一咬牙:“我回庄子上叫人去!”就不信庄子上这么些人,平日里嘴上对五娘子感恩戴德,出事儿了都能向着姓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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