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6）
这个消息非常重要，她必须尽快让伊文知道。伊尔丝听完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却腿一软差点跪下，好在卡洛希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我得回麦温之家把这些消息告诉伊文。”她说，想了想又邀请道，“一起去吗？”
“伊文就在神殿后院，我带你去吧。”卡洛希向伊尔丝伸出手，拉着她走出房间，“我来时看见他和神官在谈话。”
现在是晚上了，门外黑漆漆一片，没有光亮，但似乎是这双眼睛带来的，伊尔丝的可以轻易看清黑暗中的东西，甚至她是通过观察别人才知道普通人并不能在黑暗中视物这件事。
她的房间在神殿的□□，周围还有不少房间，只有零星几间有光亮，大部分都无人居住。不走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些自然的光亮，她们已经来到了室外——神殿的后花园。
她没有抬头，但是过于开阔的视野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满天星光给淹没了。
伊文果然在庭院之中，月光下他的身形笔直，神官站在他面前，两人似正在攀谈什么，伊尔丝想了想，还是等他们谈完再去告诉他吧。
神殿在一座不高的山上，刻满古典花纹的柱子和矮墙围成了一个不大的后花园，里面种满了同一种漂亮的花。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花，她还没来得及惊叹与这么多明亮的星星，就被这黄蓝两种颜色花瓣组成的花朵吸引了注意，花瓣小，但一簇一簇地生长在一起，蜿蜒地长在藤蔓上，又爬满了每一面矮墙和柱子。
“这是木花束。”卡洛希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见她踉跄了几步后就可以自如行走，他也就没有继续扶着她，而是看着她走到了月光下。
回头，卡洛希站在一堵矮墙边上，离她五步远，他的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大理石雕像，神像披着斗篷站立着，一手低垂在身边，上面缠绕着藤蔓，另一只手伸向天空，上面轻巧地雕刻了一只长尾小鸟，厚重的兜帽挡住了神像的大半张脸。
“木花束？是这种花的名字？”伊尔丝低头看向那一簇簇和半大的花，黄色的花瓣和蓝色的花瓣相间，和谐地共生在同一朵花上，每一朵花又生在细细的藤蔓上，显得脆弱。
“是的，这是一种和洛神有关的花。”卡洛希说着，跳上身后的矮墙，坐在了上面。
“要不要上来，这里看星星很漂亮。”
伊尔丝没有拒绝，踩在矮墙的边沿不平的地方，支起身子坐到了他让出的位置上。
之前的暴雨结束后，乌云也完全消散了，星星忽远忽近，晚上的天空像澄澈的墨，伊尔丝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夜空，心情却难得的放松。
星星明明暗暗，聚集成一个个明亮的星团，遥远地连成星河，望着这样的夜空，她几乎感觉自己也要被吞没在其中了。
“你住在哪里？”她已经从伊文那知道他住在隔壁镇子，有一对养父母，但她观察了孩子们那么久，知道如何不让人感到冒犯，于是她从头问起。
“我住在柳岩镇，就在你们镇子旁边。”卡洛希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属于星星的光。
“我想了解你。”伊尔丝侧过头看向他，撞上他的视线。但是他并没有躲闪，而是露出了那个温和的笑。
“我的养父母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收养了我，我五岁的时候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他说，“他们有一家花店，平时家里的生活都靠着花店的收入，我会帮忙种花、看店。”
“你有一个妹妹？”
他摇了摇头：“没有了。”
伊尔丝愣了一下：“抱歉……”
“没关系，一个孩子想要长大很不容易。”他轻声道，“后来我的养母就生病了，三年前她也离开了。”
伊尔丝没有开口。
“那年冬天很冷，来年开春很晚，春天的花种过了时节也没有种下，镇上的其他人连饭都吃不起，更不会去买花。花卖不出去就没有钱，他们自己都养不起，也养不起多一个孩子。”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却像是在叹息。
“我有神力，可以帮镇子上的别人扫雪赚点钱，但因为那时我才七岁，控制不好神术，即使有神力也远不能帮家里糊口。”
“他们的女儿也没有活下来。”
“你不喜欢你的养父母吗？”伊尔丝问，她发现他从不称呼他养父母的女儿为“妹妹”，而一直称之为他们的女儿，这让她感觉有一些怪异。
“……我很感激他们。”他说，“但那个女孩是死于我的自私。”
伊尔丝诧异：“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有赚钱能力的人，养母身体一直不好，生过孩子以后更是整日只能卧床，养父需要照顾他。而我有神力……”他的语调不再平稳，“如果我少吃一点，多努力一点，她可能就不会死。”
伊尔丝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她感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悲伤。
卡洛希也没有再说话，但伊尔丝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或许这些无力的悲哀是来自于他。
许久，他再次看向身边的女孩。
“别难过，现在我的养父过得很好。”他安慰道。
他只记得那个糟糕的夜晚，那个婴儿发紫的脸，崩溃的养母，绝望的养父，哪怕是如此窒息的空气中依旧没有歇斯底里的气力。
“对不起……如果我可以少吃一点…”
他看见养母扯了扯满是泪痕的脸，嘴角抽动着上扬，想给他一个笑，却只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奇怪表情。
“不是你的错，卡洛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沉默着，她又开始呜咽着呢喃。
“……是我们的过错……艾俄洛斯大人……神明，为何不救救她？神明……能否让我换她回来？”
……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着像是要把最后一口气也吐出来，他应该没有感觉到多么难过，只是灵魂好像被眼前的这一切抽离到半空，只看见面色发青的自己、一个女孩留下的小小身体、一个面若枯骨的绝望女人和一个从未抬起头的沉默男人。
瘦弱、饥饿和死亡在这里是寻常的，所以日子继续过了下去，同其他人一样，同往常一样。
后来，养母也走了，像是期待着她那天向着神明的祈祷，卡洛希等了很久，没有再看见那个婴儿回来，只看见了养父垂的更低的头。
那天的经历没有消失，它变成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但这次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他感觉到了人的触碰，他抬眼对上了伊尔丝的眼睛，她关切地看着他。
“别怪自己，卡洛希。”伊尔丝认真地说道。
这种无能为力的悲伤汹涌地裹挟住了她，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情绪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卡洛希，想通这一点，她抽离出来。
卡洛希笑笑，他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这个有着数不尽神力却无能的自己。
他苦笑了一下，又重新换上了那副温和的微笑，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孩。
“我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我也本可以让事情不要那么糟糕，没做到是我的能力不够，而现在我有足够的能力了。”
“我想让所有人都幸福。”他的语调轻轻的，像一片雪花落到皮肤上，会让人产生它是否真实存在过的错觉。
卡洛希的表情没有变，但伊尔丝却感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笑意真了几分。
但伊尔丝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神谕——他在未来会摧毁这个世界。她很难想象现在说着想要所有人幸福的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做出这种事。
她想，她需要知道洛神的曾经，以及他变成人的原因。
但是他的感受确实触动到了她，她想帮助卡洛希完成他的心愿。
洛神冷漠，变为人类也不过十多年，却有整整几百年没有回应任何人类的祈祷。但如果是那个全知全能的主神洛，待卡洛希带着现在对人们的爱回归神格，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幸福的。
如果说神谕是真的，那她可以试着让卡洛希体验人间的善意，如果他回归神格，就会记得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人类的苦难，再回来重新保护这个世界。
至少也不会起毁灭世界的念头。
所以…
“我想帮你。”她听见自己说，“我和你一起。”
“真的吗？”卡洛希愣愣道，“和我一起？”
连着的两个问题末尾语气都微微上扬，让他仿佛一个真正的天真孩子，他没有问为什么，伊尔丝也没有说缘由，一个小小的约定就这样形成了。
伊尔丝高兴地牵起他的左手，把手指一根一根与他的手相扣，温热的掌心让她安心。
“当然了，卡洛希。”
看着女孩闪闪发光的眼睛，卡洛希感到心中有一股力量逐渐诞生，之前莫名其妙对她的亲近感也找到了落实之处。
“伊尔丝，你怎么出来了？”身后传来伊文疑惑的声音，她回头看去，伊文已经与神官聊完，正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
“伊文！”她跳下墙，“卡洛希和那个神像有过沟通，我想找你说这件事——”
“我得回麦温之家把这些消息告诉伊文。”她说，想了想又邀请道，“一起去吗？”
“伊文就在神殿后院，我带你去吧。”卡洛希向伊尔丝伸出手，拉着她走出房间，“我来时看见他和神官在谈话。”
现在是晚上了，门外黑漆漆一片，没有光亮，但似乎是这双眼睛带来的，伊尔丝的可以轻易看清黑暗中的东西，甚至她是通过观察别人才知道普通人并不能在黑暗中视物这件事。
她的房间在神殿的□□，周围还有不少房间，只有零星几间有光亮，大部分都无人居住。不走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些自然的光亮，她们已经来到了室外——神殿的后花园。
她没有抬头，但是过于开阔的视野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满天星光给淹没了。
伊文果然在庭院之中，月光下他的身形笔直，神官站在他面前，两人似正在攀谈什么，伊尔丝想了想，还是等他们谈完再去告诉他吧。
神殿在一座不高的山上，刻满古典花纹的柱子和矮墙围成了一个不大的后花园，里面种满了同一种漂亮的花。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花，她还没来得及惊叹与这么多明亮的星星，就被这黄蓝两种颜色花瓣组成的花朵吸引了注意，花瓣小，但一簇一簇地生长在一起，蜿蜒地长在藤蔓上，又爬满了每一面矮墙和柱子。
“这是木花束。”卡洛希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见她踉跄了几步后就可以自如行走，他也就没有继续扶着她，而是看着她走到了月光下。
回头，卡洛希站在一堵矮墙边上，离她五步远，他的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大理石雕像，神像披着斗篷站立着，一手低垂在身边，上面缠绕着藤蔓，另一只手伸向天空，上面轻巧地雕刻了一只长尾小鸟，厚重的兜帽挡住了神像的大半张脸。
“木花束？是这种花的名字？”伊尔丝低头看向那一簇簇和半大的花，黄色的花瓣和蓝色的花瓣相间，和谐地共生在同一朵花上，每一朵花又生在细细的藤蔓上，显得脆弱。
“是的，这是一种和洛神有关的花。”卡洛希说着，跳上身后的矮墙，坐在了上面。
“要不要上来，这里看星星很漂亮。”
伊尔丝没有拒绝，踩在矮墙的边沿不平的地方，支起身子坐到了他让出的位置上。
之前的暴雨结束后，乌云也完全消散了，星星忽远忽近，晚上的天空像澄澈的墨，伊尔丝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夜空，心情却难得的放松。
星星明明暗暗，聚集成一个个明亮的星团，遥远地连成星河，望着这样的夜空，她几乎感觉自己也要被吞没在其中了。
“你住在哪里？”她已经从伊文那知道他住在隔壁镇子，有一对养父母，但她观察了孩子们那么久，知道如何不让人感到冒犯，于是她从头问起。
“我住在柳岩镇，就在你们镇子旁边。”卡洛希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属于星星的光。
“我想了解你。”伊尔丝侧过头看向他，撞上他的视线。但是他并没有躲闪，而是露出了那个温和的笑。
“我的养父母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收养了我，我五岁的时候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他说，“他们有一家花店，平时家里的生活都靠着花店的收入，我会帮忙种花、看店。”
“你有一个妹妹？”
他摇了摇头：“没有了。”
伊尔丝愣了一下：“抱歉……”
“没关系，一个孩子想要长大很不容易。”他轻声道，“后来我的养母就生病了，三年前她也离开了。”
伊尔丝没有开口。
“那年冬天很冷，来年开春很晚，春天的花种过了时节也没有种下，镇上的其他人连饭都吃不起，更不会去买花。花卖不出去就没有钱，他们自己都养不起，也养不起多一个孩子。”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却像是在叹息。
“我有神力，可以帮镇子上的别人扫雪赚点钱，但因为那时我才七岁，控制不好神术，即使有神力也远不能帮家里糊口。”
“他们的女儿也没有活下来。”
“你不喜欢你的养父母吗？”伊尔丝问，她发现他从不称呼他养父母的女儿为“妹妹”，而一直称之为他们的女儿，这让她感觉有一些怪异。
“……我很感激他们。”他说，“但那个女孩是死于我的自私。”
伊尔丝诧异：“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有赚钱能力的人，养母身体一直不好，生过孩子以后更是整日只能卧床，养父需要照顾他。而我有神力……”他的语调不再平稳，“如果我少吃一点，多努力一点，她可能就不会死。”
伊尔丝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她感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悲伤。
卡洛希也没有再说话，但伊尔丝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或许这些无力的悲哀是来自于他。
许久，他再次看向身边的女孩。
“别难过，现在我的养父过得很好。”他安慰道。
他只记得那个糟糕的夜晚，那个婴儿发紫的脸，崩溃的养母，绝望的养父，哪怕是如此窒息的空气中依旧没有歇斯底里的气力。
“对不起……如果我可以少吃一点…”
他看见养母扯了扯满是泪痕的脸，嘴角抽动着上扬，想给他一个笑，却只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奇怪表情。
“不是你的错，卡洛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沉默着，她又开始呜咽着呢喃。
“……是我们的过错……艾俄洛斯大人……神明，为何不救救她？神明……能否让我换她回来？”
……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着像是要把最后一口气也吐出来，他应该没有感觉到多么难过，只是灵魂好像被眼前的这一切抽离到半空，只看见面色发青的自己、一个女孩留下的小小身体、一个面若枯骨的绝望女人和一个从未抬起头的沉默男人。
瘦弱、饥饿和死亡在这里是寻常的，所以日子继续过了下去，同其他人一样，同往常一样。
后来，养母也走了，像是期待着她那天向着神明的祈祷，卡洛希等了很久，没有再看见那个婴儿回来，只看见了养父垂的更低的头。
那天的经历没有消失，它变成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但这次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他感觉到了人的触碰，他抬眼对上了伊尔丝的眼睛，她关切地看着他。
“别怪自己，卡洛希。”伊尔丝认真地说道。
这种无能为力的悲伤汹涌地裹挟住了她，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情绪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卡洛希，想通这一点，她抽离出来。
卡洛希笑笑，他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这个有着数不尽神力却无能的自己。
他苦笑了一下，又重新换上了那副温和的微笑，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孩。
“我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我也本可以让事情不要那么糟糕，没做到是我的能力不够，而现在我有足够的能力了。”
“我想让所有人都幸福。”他的语调轻轻的，像一片雪花落到皮肤上，会让人产生它是否真实存在过的错觉。
卡洛希的表情没有变，但伊尔丝却感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笑意真了几分。
但伊尔丝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神谕——他在未来会摧毁这个世界。她很难想象现在说着想要所有人幸福的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做出这种事。
她想，她需要知道洛神的曾经，以及他变成人的原因。
但是他的感受确实触动到了她，她想帮助卡洛希完成他的心愿。
洛神冷漠，变为人类也不过十多年，却有整整几百年没有回应任何人类的祈祷。但如果是那个全知全能的主神洛，待卡洛希带着现在对人们的爱回归神格，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幸福的。
如果说神谕是真的，那她可以试着让卡洛希体验人间的善意，如果他回归神格，就会记得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人类的苦难，再回来重新保护这个世界。
至少也不会起毁灭世界的念头。
所以…
“我想帮你。”她听见自己说，“我和你一起。”
“真的吗？”卡洛希愣愣道，“和我一起？”
连着的两个问题末尾语气都微微上扬，让他仿佛一个真正的天真孩子，他没有问为什么，伊尔丝也没有说缘由，一个小小的约定就这样形成了。
伊尔丝高兴地牵起他的左手，把手指一根一根与他的手相扣，温热的掌心让她安心。
“当然了，卡洛希。”
看着女孩闪闪发光的眼睛，卡洛希感到心中有一股力量逐渐诞生，之前莫名其妙对她的亲近感也找到了落实之处。
“伊尔丝，你怎么出来了？”身后传来伊文疑惑的声音，她回头看去，伊文已经与神官聊完，正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
“伊文！”她跳下墙，“卡洛希和那个神像有过沟通，我想找你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