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展旬美美起床,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回味着这美妙的一眠。

    “舒服——”他呢喃一声,揉着惺忪的眼睛,惊见整个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

    他弹起身子,双眼一瞪:他们不会又丢下自己一个人吧!

    他忙地看向桌旁,见行李还在,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禾儿的行李里有于她来说非常重要之物,她不可能丢下行李就离开。

    洗漱完毕后,他走下一楼。

    一楼客堂里已然热闹非凡,几乎每一桌都坐着人。他一眼就看见坐在边上的黑衣男子与彩衣少女。

    “你们俩起这么早呢?”展旬笑嘻嘻地走过去,抽出凳子,一屁股坐下。

    祝余疲惫地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

    “祝大哥?你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

    祝余眉头抽搐,突然有种想要拔刀的冲动。

    黎禾道:“早上好,展旬。”

    “早。”展旬咧嘴一笑,又觉得黎禾的话听着怪怪的。

    三人点了三碗梨花粥与一些下饭咸菜、馒头,来了一顿这些时日来最为丰盛的早餐。

    展旬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终于想起刚才黎禾的话有什么不对了,忙地对黎禾道:“以后别叫我展旬,叫旬哥哥。“

    祝余扫了眼展旬,露出嫌恶的神色。

    展旬忙地尴尬一笑,“或者叫我阿旬?祝大哥叫我小旬就行,哈哈。”

    他又问黎禾,“我应该比你大吧?我十六岁。你多大?”

    黎禾回道:“才过十五。”

    “那也差不多,那你叫我啊旬就行。”展旬咧嘴一笑,“你才过十五?那生辰是几日?”

    “昨日。”

    展旬一愣,祝余微微挑眉。

    展旬拍桌而起,“不是!昨天你生辰?”

    黎禾点头。

    “那你怎么不和我们说?我们好给你过生辰啊 !”

    黎禾道:“昨天也是我娘的忌日。”

    展旬神色一僵,“啊,对、对对不起。”

    “无碍。以前爹爹在世时,他会在我生辰时带着我去祭奠娘亲。如今我身处外地,自然是无法祭奠娘亲。”

    展旬一愣,祭奠可算不上过生辰啊?展旬不由地露出同情的神色,忽而神色一变,提议道:“那要不我们今日过?迟一天,又如何?”

    他兴奋地看了看黎禾,又看了看展旬。

    黎禾疑惑道:“可我要如何祭奠娘亲呢?”

    “啊,不是祭奠,是给你过生辰。”

    黎禾越发疑惑。

    展旬看向祝余,“祝大哥,你过生辰吗?”

    “不过。”

    展旬又是震惊,“你们都不庆生吗?一年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生辰日了!家里的人都会围着我转,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还热热闹闹的。”

    祝余道:“那你打算怎么给她过生辰?”

    展旬一喜,他是没想到祝余竟然这么快就支持自己的想法。“我想要不我们明日再出发?待会儿我先出去逛逛,计划计划,一定会给禾儿妹妹一个惊喜!”

    黎禾望着双眼放光的展旬,心底升出异样的情绪。

    祝余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行。”

    “要不祝大哥跟我一起?”

    “不去。”祝余当即拒绝,刚好打发了展旬,难得一个好好睡一觉的机会。

    展旬一整个兴致勃勃,“行行!那祝大哥你先休息,禾儿妹妹你就自己逛逛。我呢吃完就去计划计划!一定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生辰!”

    “好。”

    祝余抬眸看向黎禾:却见她看着展旬,满眼光芒。自那日黎禾从梦中清醒,他就发现,黎禾的眼底渐渐地开始闪烁情绪。当是妖化更进一步,无梦之人的灵魂与欲望已经融合得更加紧密。

    他转念一想:黎禾妖化,倒是变得更像一个人。真是有意思的反应。

    展旬忙地吃完饭,就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客栈。祝余则与黎禾返回客房,祝余躺在床上睡觉;黎禾坐在桌上,拿出《乌夜啼》的卷轴,翻开,盯着琴谱。

    这上面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笔画,都出自爹爹之手。看见这些熟悉的笔迹,她好似就感觉爹爹在自己身边。

    不一会儿,祝余已然沉睡。

    黎禾转身看向床上的祝余,见他身上的欲望火焰依旧淡淡的。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人几乎不会做梦。每个人都有欲望,那祝余的欲望又是什么呢?捉妖?

    展旬跑出客栈,一边走一边打量周遭。他发现,当有目的地寻找好玩之地时,这个小岐镇其实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周遭都是些贩卖小东西的铺子,要不就是酒铺、饭馆。再往里走,就是住宅区域,也没什么有趣的。

    他失望地站在一条十字路口,前方就是挨家挨户的院子。

    他抱着试一试地心情继续往里走,一直深入。

    一个院子里,一位老爷子正拿着扫帚清扫落在院中的梨花。他一抬头,看见矮墙外路过的展旬,叫住他:“小伙子!”

    展旬一愣,转头看向老爷子,疑惑地指着自己。

    “对,是你。”老爷子走到矮墙边,上下打量展旬,“你找谁呀?”

    “哦!爷爷,我不找人!”

    “那你去里面干什么?里面都是我们小镇人生活的地方。没什么好玩的。”

    展旬表明自己的来意,“我想给我朋友过生成,所以就四处逛逛,看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老爷子眉眼一笑,“生辰呀!我倒是有个好地方。”

    展旬一喜,忙地凑了过来,趴在矮墙上,“哪儿呀爷爷?”

    老爷子露出奸邪的笑容,“你要帮我一件事儿,我再告诉你。”

    展旬顿时狐疑起来,上下打量起这个老爷子:满头白发,佝偻身躯,个子矮小,像是个七八十来岁的高龄老人;他的模样实在不讨喜,尖嘴猴腮,有些许刻薄之态。尤其他一笑,给人不怀好意之感。

    “爷爷,你可别唬我?”展旬面露迟疑。

    “唬你干啥?”

    “行、行吧,你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老爷子走到院门口,打开门,示意展旬进来。

    展旬走进院子,发现院子非常敞亮整齐。晾衣架、工具等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院角落种着一颗小巧的梨花树,梨花洒落的花瓣,都被老爷子清扫、堆在树下。

    老爷子指了指屋顶,道:“有个地方漏雨,我老了,上不去。小伙子你帮我弄一弄。”

    展旬一听,欢喜起来,“这容易。爷爷,梯子在哪?”

    “跟我来。”

    展旬抬着梯子,手拿工具,爬上屋顶。

    老爷子在下头指挥,“对对!是这里!”

    一番忙碌,补好后,展旬已然一头汗水。毕竟阳光正盛。

    “好了,爷爷,哪里好玩?能告诉我了吗?”

    老爷子又环顾四周,道:“再帮我一个忙。”

    展旬一愣,“什、什么?”

    “会修床吗?我那床最近翻个身就会嘎吱作响,估计是哪里松动了。”

    展旬面露难色,黎禾还等着他呢,而且自己也不会修床。

    “不会也没关系。我在一旁指点你。”老爷子推开屋门,“我人老了,手脚实在不利索。”

    展旬见状,实在难以拒绝,“好、好吧。”

    走进房间后,展旬发现屋内也非常整齐,但好似只有一个人的生活迹象:整个房子里也只有一间住房,住房里也只有一张床。

    “你把床上的东西腾出来,放到桌上吧。”

    “好、好。”展旬麻利地将铺盖被子一裹,放在桌上。

    老爷子继续指挥,“把床翻过来。”

    展旬用力一抬,将床翻过来。

    “你摇一摇,看看哪里发出的声音——”

    于是在老爷子的指挥下,展旬愣是忙了好久;每次以为修好了,把床放下来,躺下试一试时,又会有明显的嘎吱声。他不得不从柴房找来合适的木头,锯木头、改形状,更换床底零件,忙得心急火燎。

    一番操作,一上午过去了。

    “啊!这下没问题!”展旬见床不响,兴奋地简直想要普天同庆。

    转头一看,他看见老爷子正笑面虎似的看着他。

    他脸一苦,哀求,“爷爷!我还有正事呢!你就放过我吧!哈!”

    “帮我把东西放回去吧。”

    展旬忙地放回被褥,“行了,这下总好了。”

    老爷子满意点头,招招手,“好好。我告诉你吧——”

    展旬听完后,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黎禾与祝余,“太好了!绝对很有意思!”

    老爷子送展旬到院门口,道:“行了。快去吧。”

    “谢谢爷爷!”说罢,展旬冲了出去,带来一阵风,卷起了地上的梨花。

    老爷子望着少年奔跑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

    客栈里,祝余一觉睡醒已经午后。他起身,却见黎禾一人坐在桌子旁,“那家伙还没回来?”

    黎禾点点头。

    “我们先去喝点酒。”祝余起身,伸了个懒腰。

    黎禾站起身来,“好。”

    两人在客栈外的一家酒铺,一边喝着梨花酒,一边等待展旬。

    越是等待,黎禾好似越是期待。

    她问祝余:“你过过生辰吗?”

    祝余沉默。

    “你生辰是多久?”

    祝余依旧沉默。

    黎禾垂眸。

    半晌,祝余道:“普通人家都喜欢给小孩儿过生辰,庆祝他们年长一岁。通常会大摆筵席,合家庆祝。”

    祝余一杯一杯地喝着梨花酒,望着街道里的人来人往。

    黎禾望着他,思忖起来:这人与自己一样,也不过生辰。他甚至不愿意提及生日,或许这一天对于他来说也意味着什么。但黎禾知道,就算自己追问,祝余也不会回答。他从来不谈及自己的过去。

    过去?黎禾意识到,自己对于展旬的过去也了解甚少。她环视四周喝酒的客人,惊奇地意识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过去。

    她双眼逐渐明亮起来:周围的每个人、每张脸竟然变得清晰起来。

    祝余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但只喝着酒,沉默不言。

    一直等到天黑,展旬还没有回来。

    黎禾微微敛眸。祝余依旧不慌不忙。

    终于,街道远方,跑来展旬的身影。

    “禾儿!祝大哥!”他跑到两人跟前,双手差压,脸颊通红,满头大汗,“呼呼!走走!庆生!”

    黎禾忽而心跳加速起来。她被这股异样的感觉吓到了,动作显得有些迟疑。

    展旬一脸期待地盯着她,“走?”

    祝余起身,抱肘,“走吧。”

    黎禾起身,展旬凑到她身边,“久等了吧?哈哈!绝对很有意思!”

    他小跑到前方,一脸迫不及待,“快快!”

    三人走过市集,往镇子深处走。

    展旬走在前头,招招手:“快到了、快到了!”

    此时天色已暗,各家各户在梨花树上挂着灯笼,这才照亮了街道。

    矮墙里,不少人家站出来,朝展旬挥了挥手。

    “来了?”有人同展旬打招呼。

    “谢啦!”展旬热情回复。

    祝余挑眉,这家伙这一天干什么了?

    他们深入小镇,来到一条溪河前。溪河上,有一座小拱桥。

    展旬站在拱桥上,转身面向祝余与黎禾,清了清嗓子,一脸神秘,道:“再见证这个惊喜之前,我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月光照在展旬的发梢上,那根根头发泛着光芒。

    “在小岐镇有一个传说。传说很久以前,小岐镇里没有一棵梨花。有一个叫涂涂的小男孩,有次误入岐山,迷了路,却见到一颗参天梨花树。他一眼就爱上了这棵美丽的树,于是折下一枝,返回小镇,选了一处土地最肥沃的地方插下。他每日精心照顾,神奇的是,梨花树真的生根发芽了!”展旬一边讲,一边比划,“小男孩就这样日日夜夜精心照顾梨花树,期待着能再次看见梨花满树的景象。就这样,涂涂从小男孩变成了少年,从少年变成了大叔,从大叔变成了老头。可梨花树长得很慢很慢,还没有他半身高,叶子都没长出几个,更别说开花了。”

    展旬神色哀伤起来,“后来,涂涂去世了,依旧没有见到梨花开。镇子里的居民就将他埋在梨花树下。”

    他神色一变,目光炯炯地盯着黎禾,语调一转,“神奇的事发生了!一夜之间,小小的梨花树苗变成了参天大树,还开满了梨花树!那一天清晨,梨花像雪花一样,飘满了整个小岐镇!”

    展旬双眼迷离,好似已经看见了空中飘着梨花雨,“后来,就像涂涂守护它一样,梨花树也开始守护整个小岐镇,给小岐镇的人们带来祝福。”

    说罢,展旬让开路,伸出手,“黎禾,准备接受来自梨花神树的祝福了吗?”

    黎禾一怔,心砰砰直跳。她微微点头。

    “那就去吧!”

    黎禾缓缓踏上拱桥,朝桥对面走去。

    刚走过拱桥,天空就飘来雪白的梨花。

    她情不自禁地往里走,走进一个院子。院子里挂满了形状各异的花灯,每根彩灯下挂着写着祝福的纸条。

    院子中间,一颗参天大树在风中洋洋洒洒。梨花缀满枝头,随风摇曳。枝头上,挂着小风铃,叮铃作响。

    黎禾站在树下,抬头望着这一奇观,眸光流转。她怔怔地看着,心里头说不上的震撼。

    好美,每一片梨花都在发光——

    展旬对黎禾的反应很是满意,洋洋得意地站在祝余身边,“怎么样?”

    “不错。”

    “那必须的!我可是拜托了整个镇子的人帮忙弄得!不过还得感谢季爷爷,他帮我号召的村民。”展旬骄傲一笑,又忙地跑到黎禾跟前,道:“黎禾!生辰快乐!希望你日后的每一天都快快乐乐!”

    他朝祝余喊道:“祝大哥!你也说点什么呗?”

    黎禾转身,望向祝余,一脸期待。

    祝余微微蹙眉,半晌,道:“那就祝你早日美梦一场。”

    真个世界瞬间亮了。咚咚咚,黎禾捂着心口,只觉咚咚咚。

    展旬将错愕地黎禾拉回,“禾儿!对着梨花神树许愿吧!”

    黎禾愣了愣,“许愿?”

    “嗯嗯,就你这样双手握实,放于胸前,闭着眼,默默想你的愿望。试试?”

    黎禾学着展旬的样子,双手握实,放于胸前,闭上眼。

    一股温暖从天而降。

    她一睁眼,却见漫天梨花飘落,一缕白光穿梭于花瓣间。

    她不禁开始默念:我希望——

    祝余与展旬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

    忽而,祝余看见了一缕白光缭绕着黎禾,敛眸,“原来如此......”

    一看到这颗巨大的梨花树,他就觉得奇怪,哪里有梨花树能长到这么大的?原来是个小妖。

    “嗯?”展旬不解,“怎么了?祝大哥?”

    祝余道:“或许传说是真的。”

    没想到展旬斩钉截铁回复:“一定是真的!”

    祝余好奇了,“为何?”

    展旬咧嘴一笑,“这样愿望就一定能成真。因为有梨花仙子的祝福。”

    祝余微微敛眸,眉间的冷气不知不觉散去几分。

    不过是小花妖,他的能力哪里能让人的愿望成真?可是......他望着在梨花树下许愿的黎禾,明知这是没有意义的举动,却竟然觉得这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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