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竞场大门外,武士看守,一一检查票据,才会放行。黎禾推着花车,靠近看门武士。

    武士指了指一旁的路,“送花的走那边。”

    黎禾连连点头,埋着头用力推动花车朝一旁的小路走去。

    黎禾走进小门,一个小斯哎呦哎呦地走来:“花可是来了!那位贵人都快等得没了耐心!跟我来!腿脚麻利点!”

    黎禾还来不及看清周围坏境,就被催着朝里走。

    推了一路,她的双臂已然发软,汗水打湿衣衫,像泥一样黏在身上。但她清楚这困兽竞场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根本没时间喊累。她闷着头推着花车,吃力地跟着小厮。

    她盯着脚下的路,好似走进了一栋房屋,房屋里香气逼人。

    她听见领路的小厮谄媚地说道:“乐桃娘子,花来了。”

    一个房间从展旬身前的城市跃出,浮在其上,空间里:一个灰不拉几的买花小姑娘,卑微地弯着腰、低着头;而她身前,则是一个全身镶金戴玉的富商乐桃,其身边拥簇着不少白面少男。

    展旬解释道:“乐桃是个三十来岁的寡妇,更是不夜城最富裕之人,几乎城中一半的永夜花都掌握在她手中。为这困兽竟场提供永夜花的也是她。她为人贪婪、骄奢淫逸,是不夜城中最无法得罪之人。”

    乐桃从侍奉她的男子丛里走出,朝黎禾的花车走来。

    黎禾不敢抬头,她只见一双赤裸的玉脚停在车前,脚踝上有一串金铃铛,叮铃作响。

    乐桃仔细打量着花车上的鲜花。

    “嗯,花不错,快去布置竟场吧。”她瞥了眼黎禾,取下手腕上带着的珍珠链子,扔到黎禾脚边,“布置好一些。”

    黎禾忙地捡过链子,“谢娘子。”

    她来不及瞥一眼这富丽堂皇的房间,就忙地拉着车子退了出去。

    小厮带领她走入一条昏暗的拱形长道,道路尽头之外便是由粗糙石板打造的竟场。还未走近,黎禾便嗅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此时竞场上好似正有两个人在血拼,一阵阵叫嚣、喧哗之声从观众席传来。

    铺天盖地。

    黎禾随着小厮来到道路尽头、竞场之前。

    小厮道:“等这场结束了,中间会休息半刻。你速速排布。记得排布好看些,不然娘子怪罪下来,可是会要命的。”

    黎禾一愣,这活儿可真是个烫手的山芋,难怪花店里的人都不愿意来。

    “哈哈——”竟场上传来狂笑。

    黎禾微微抬头,看见一位男子甩着大刀,踩在尸体上,仰天狂笑。

    他脚下的尸体流出一滩血,倒影着他狂傲的身姿。

    “呜呼——”观众席上爆发出狂热的呼喊声。

    小厮朝他招招手,“快去!快去!抓紧时间!”

    黎禾一愣,就这么直接走进去?而且这个小厮似乎还不打算帮忙?

    “愣着干啥?快去啊?”

    黎禾忙地握着推车,用力一推,呼吸急促地走进竟场。一踏入竟场,铺天盖地的叫喊声震耳欲聋,顿时她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哪?她要做什么?

    身前的男子听见声响,扛着刀,转身看向黎禾。

    黎禾一愣,抬头呆呆地盯着他:很高大之人,模样威风凛凛又戾气十足,像说书人口中的少年将军。

    场外的展旬解释道:“这人名为——祝余。”

    此时竞技场上男子的模样变成了祝余。

    祝余上下打量黎禾,眼里满是不屑:“怎么?你这小女娃也不要命了?”

    黎禾脑袋嗡嗡作响,忙地埋下头,慌乱推车离去,却不知是因否周遭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多还是这男人压迫感太强,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双手也用不上力。

    “我、我送花......”她急促地说了声。

    祝余抱肘,踹了踹脚下的尸体,“哦,原来不是打架的。”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刀,闭目养神。

    看来他还要打上一场。

    黎禾不敢耽误,她环视四周:场地上血肉结痂,形成恶臭的污垢。她忍不住反胃恶心。

    自己的哥哥就是死在这样的地方。或许这厚厚的污垢之中就有哥哥的血肉。

    一想到这儿,黎禾更想要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待。

    她抱着花盆,沿着圆形场地边缘一盆一盆摆放。她这样想:远离中心,或许能不被鲜血污染。

    摆放一圈,花车中还剩下一盆白色的栀子花。

    她环视四周,一时不知道放在哪儿。

    闭目养神的祝余开了口:“喂!放中间吧。”

    黎禾眉头一蹙,她不愿意。如此洁白的栀子花,怎么能放在中间任由人们践踏?

    “放心!我会保护好它!”祝余起身,朝黎禾走来。

    黎禾忍不住后缩。

    “喂!抬起头!”

    黎禾身体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看向祝余那玩世不恭的表情。

    “原来长这副模样。我看你一直都低着头,还以为有多丑才羞于见人?这不是挺可爱嘛。”祝余爽朗一笑,一把抱起车上的栀子花,“好了,你走吧。“

    黎禾愣了愣。

    “你放心,这花不会有事。”

    其实黎禾并不关心这个。她只是担心任由他拿走花,乐桃娘子是否会怪罪。

    不过还是离开这里吧。

    黎禾再次低下头,推着空空的推车,转身离开竟场。

    她刚走出竟场,下一轮比斗就开始了。她忍不住回望:祝余持刀,背影又像个潇洒的大侠。

    不过竞技场的都是亡命之徒,或许日后这不夜城再无此人。

    “黎禾就这样离开了竞场。”展旬微微叹息一声,“这是她第一次与祝余相见。祝余这个人正如黎禾初次认为的那般,是个亡命之徒。他同样无法入眠,但又与别人不同,他参加比斗不是为了获得永夜花,而是追寻杀戮的刺激,只有当他处于这种兴奋与刺激的状态之时,他身上的痛苦才会减少。他是不夜城里出了名的疯子,当年因屠杀了许多人,被打入牢里,本来被判了死刑,却被乐桃娘子花大价钱买了下来,放入困兽竞场之中。乐桃娘子想用他来增加竞场中的乐趣与难度。无论什么人只有最终打败了祝余,才能获得永夜花。而祝余就算胜利,也不会获得奖励。他就是这竞场的困兽。而在祝余进入竞场的这几年,便无人获胜、取得永夜花。”

    展旬停顿片刻,道:“可就算如此,人们为了一眠,依旧前仆后继。”

    黎禾从困兽竞场返回后,重新过上了她谨小慎微的生活。然后祝余的身影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本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乐桃娘子的侍女却寻到了他们的花店。

    “娘子说你们上次送的花极好。娘子打算给囚笼里那些房间也安置一下花,算是那些困兽的福利。你们就挑一些好看的、没那么艳丽的花,送来吧。”

    店里依旧没人敢送,就又把黎禾推了出去。为了这份工作,黎禾根本无法拒绝。

    她只好按照乐桃娘子的要求选了一些花。当她看见栀子花时,全身一顿:那个人还活着吗?

    黎禾选好花后,随着乐桃娘子的侍女再次来到了困兽竞场。

    越是靠近竞场,越是恶臭冲天。哪怕放得花团锦簇,也无法掩盖这里的恶臭。

    黎禾紧蹙眉头,随着乐桃娘子的侍女走下地下二层。

    这里是牢房,每间牢房里都关着像祝余这样的困兽,只是等级不同。危险等级最高的,便是祝余。

    而他的房间正在地牢最深处。

    黎禾为每一间牢房里放下一盆花,来到最深处那一间时,她感到一股浓郁的杀气。

    这股杀气麻痹了她全身,一时动弹不得。

    侍女也不敢靠近,“最后一个。去吧。”

    黎禾咬破了嘴唇,僵硬地抱起最后一盆栀子花:绝对不能摔,会没命的......会没命的......

    “是你?”

    黎禾全身一颤,愕然抬眸,看见牢房中坐着那位男子。

    男子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稻草地铺。而男子被铁链拴住了脖子,像狗一样。他的身旁,摆放了一盆栀子花,一盆沾染了些许鲜血的栀子花。

    是那一盆!

    黎禾愕然。

    “又来送花?”

    黎禾打开了祝余牢房的门,走了进去,不知将花放在何处。

    祝余却笑了,好似再向她炫耀:“你看,我说过我会保护好它。”

    黎禾顿时全身发热,愣愣地将自己手中新的这盆栀子花放在祝余身旁,“那......那这一盆也拜托你了......”

    “好啊!”祝余回答的很爽快,“要是我又赢了,你能再送来一盆吗?”

    黎禾一怔,错愕地看向祝余。

    祝余笑得张狂,好似在与黎禾打赌:自己一定会赢。

    黎禾忙地低下头,“我......我不知道......”

    “就当你答应了。”

    黎禾没有回答,忙地起身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无法平复心情。在那样的地方,自身都难保了,为何还要去保护一盆花?这有什么意义?

    自己活着、想办法离开那里,才是最重要的!

    “黎禾不理解祝余这个人。可祝余的所作所为,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她的心里。”展旬说着。

    此时纪语询问:“为何?”

    “或许,黎禾认为自己就是那盆栀子花。又或许黎禾认为祝余是一个不一样的人.......”展旬继续道,“让黎禾没想到的是,只要祝余取得了胜利,乐桃娘子就会让她送一盆栀子花到祝余的牢房。每次见面,他们的交谈也不多。祝余只是会得意洋洋地再次问她:‘下次若我赢了,再送一盆如何?’”

    黎禾一直想询问原因,但这都事不关己,做好自己的事就赶紧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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