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黎禾穿梭在酒楼大堂之中。不知谁撞倒了她,她跌坐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就听见头顶有人大骂:“哪来的乞丐?”

    黎禾忙地爬起身,卑微地道歉,并赶紧离开这里。像她这样的贱婢不应该这么堂而皇之地穿梭在大堂里,她应该缩在边上、贴着墙走。

    直到摸到墙,她才松了口气,放缓步伐。

    实在是太累了......贱婢几乎没有休息时间。睡眠不足的她早已身心疲惫,常常觉得脚步轻浮,周遭场景如同隔着山雾。

    有时候她在想,要不就这样倒下吧......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且这样的生活,活着有什么意义?

    “喂!”

    黎禾愕然睁眼,抬头,见祝余靠着走廊,笑望着她。他一身华丽玄衣,高束马尾,耳边垂下鬓发,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客之姿。

    与他对比,黎禾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尘埃。

    祝余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不禁低下头。

    “你好像很累。”

    黎禾不言语。

    祝余手握一酒壶,“咕咚”喝了几口,朝黎禾走近。

    黎禾感觉那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酒气也越来越浓。她怯怯地抬头,撞见祝余似笑非笑的眼神。

    “要不跟我去个地方?”

    黎禾一愣,还来不及回应,祝余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走!”

    祝余腰间的玉佩撞击发出清脆之声,世界骤然寂静。黎禾任由他拉着自己,一路小跑下了楼,穿过人群,跑出酒楼。他跳上马,拉上她,“坐好!”

    “去哪——”

    马开始奔腾。第一次坐马的黎禾立刻缩进祝余怀中。她诧异:祝余充满酒气的衣衫内里尽然埋藏着一股栀子花香。

    祝余没有回答黎禾的问题,一手驾马,一手拿着酒壶,时不时喝上几口。

    “驾——”他越骑越快,飞驰于不夜城中。周遭的灯火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流光。

    黎禾实在害怕,可是缩在他怀中又觉得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放缓了速度。

    “到了。”

    黎禾睁开眼,双眼顿时明亮:前方是星辰大海。

    祝余跳下马,朝黎禾伸出手:“下来。”

    黎禾撑着他的手、下马,愕然发现身后是玩家灯火。

    他们来到了不夜城的边境!

    黎禾松开祝余的手,踏上边境。正如容祝余之前所描述的那样,脚下是海,但人踩在上面却同走在大陆上一样。

    天地一片深蓝,星光点缀其间;越往前走,身后城市的丝竹喧哗声便越来越远、越来愈小。

    黎禾看得入迷,忍不住想:这片星辰大海会蔓延到哪里?它的尽头会是什么?

    祝余慵懒地靠着马身,再痛饮一口酒,“美丽迷人!可惜没有尽头!”

    黎禾回首,望着祝余故作洒脱却满是枷锁的身姿:他真的很像困在不夜城的雄鹰。

    黎禾问道:“你为什么想要离开这里?我发现,就算你不用睡觉,也能活得很好。”

    祝余轻笑一声,“好?只是表象。我很痛苦,无时无刻不处在亢奋状态,可是我的身体分明疲惫......哈哈哈——”他狂笑,忽而怒指天空,“我不服!凭什么我们要被关在这里!书里写的万千世界,我凭什么不能去畅游一番!我努力修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离开这里!有朝一日就看看外面的山河!”

    “外面的山河......是什么样的?”

    “自由!畅快!想睡就睡!想走就走!想去哪就去哪!森林、大海、荒漠!无所不往!哈哈哈哈哈——”

    祝余敞开怀抱,发疯一样狂笑,“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我舍弃了如此之多!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一切!可为什么还是打破不了这该死的囚笼!这区区不夜城!这方寸之地!凭什么困住我!”

    他醉了......不,或许他自从离开困兽竞场后就再也没有清醒过了......黎禾暗自神伤,方寸之地......就是这样的方寸之地,她都没法好好存活......

    祝余忽而落入哀伤,“我曾经信誓旦旦地对所有人说,我祝余一定会走出这里......那些听我说话的人都不在了,而我还困在此处......这么多年......我活得像个笑话......”

    “不。”黎禾不忍他蹙眉,“你很勇敢。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敢于反抗神明的人。”

    祝余耸耸肩,“无所谓了。我已经放弃。”

    盯着祝余万念俱灰的神情,黎禾再次心底刺痛,她却不知道如何宽慰祝余。祝余的痛苦她似乎并不能感同身受,她从来没有因为困在不夜城而痛苦。虽然她获得很卑微、很艰难,但打心底她还是喜爱不夜城,这座轮美奂的方寸之地......

    她尝试性靠近,见祝余没有排斥,勉强一笑道:“可人生还是可以有多种可能,不是吗?”

    祝余疲惫地看着她:“什么可能?”

    黎禾尽可能地笑得温柔:“你也可以甘心做这不夜城的子民,娶妻生子,过上平凡的一生。这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祝余敛眸,凝视黎禾。黎禾感到祝余气势骤变,她慌忙地补充:“我、我只是说你可以放下这一切。”

    祝余沉默,眼神里透过杀气。

    黎禾顿时心坠入海底,寒凉透彻。

    半晌,祝余轻笑一声,跃上马车,居高临下俯瞰黎禾,冷声道:“我最是厌恶不夜城,甚至厌恶这里的空气。”

    说罢,他骤然驾马离去。

    黎禾踉跄几步,只能眼睁睁地盯着祝余越来越远,一个人茫然无措地站在星辰大海之中......我......只是想安慰你,不让你那么痛苦......

    黎禾垂下手臂,呆滞了许久,拖着步子朝不夜城走去。

    痛苦......孤独......我又何尝不是......黎禾感到无比的委屈,自他有记忆时,爹娘就得了失心疯,她从小不仅没有得到爱,还必须过早地成熟起来。以前还有哥哥,她还不至于那么累;后来哥哥也走了,独留她一个人......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艰难地、谨小慎微地过着每一天,难道她就不可怜吗?

    不,可怜......黎禾苦笑一声,只是在他面前,不可怜......

    “咚”,黎禾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很久没有睡觉了,这一次她竟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站在辽阔的星辰大海里,有一只白色狐狸在远处凝望着她。

    好熟悉......黎禾忍不住想要靠近那只狐狸......可无论走多久,她与狐狸之间的距离并不会缩短半分。她从走到奔跑再到竭尽全力、再到撕心裂肺——

    嗡——黎禾顿然睁开双眼,眼角泪水滑落。她缓缓撑起身子,盯着前方:在黑夜下耀眼的不夜城。

    她睡了多久?祝余没有回来找她?

    怎么可能来找她?黎禾落寞地站起身来,朝不夜城走去。罢了,祝余与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想要的,他也不愿意给......

    黎禾踏在星辰大海之上,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星光正在跟随着她的步伐,知道她离开边境、踏上不夜城。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双腿发软......周遭越喧哗,她越是形单影只。

    昏黄的灯火笼罩着她,却依旧点亮不了她灰暗的身形。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前方传来马蹄声。她眼眶一热,却不敢抬头。

    “这么点距离,要走这么久?”

    是祝余的声音。

    黎禾猛然抬头,红着眼眶盯着骑马而祝余。祝余向她伸出手,其后的灯火照亮了他伟岸的身形,“上马。”

    途中黎禾心跳不已,万千问题堵在嘴边。

    祝余却在她耳边说道:“过几天梦神庙的永夜花要开了,据说它绽放之景甚美,陪我去看吧。”

    “然后又将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吗?”

    “你不想去?”

    黎禾咬了咬嘴唇,刚才的愤怒又化为畏惧,“去,想去。”

    然而,自那天回到酒楼后,祝余再没有与黎禾说一句话,直到约定的去看永夜花的那一天。

    永夜花长在梦神庙的花园之中,在夜晚开放。每到开花之际,就会有不少有钱人前去观赏、并竞拍花朵。像黎禾这样的普通人,本来是不可能看到永夜花开放的。

    今日,她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粉麻衣衫,头簪小花,与祝余同乘一辆马车,前往梦神庙。

    她总是微微羞怯地低着头,但她很快发现,祝余根本没怎么看她。

    她暗自叹息,靠着马车,用余光凝望祝余。

    马车停留在梦神庙前。梦神庙位处不夜城正中心,是一座修建得如同宫殿般的寺庙。它的大门用黄金打造,巍峨霸气,金光闪烁。停在门外的马车不计其数。

    黎禾随着祝余下了车,紧紧跟随其后。

    乐桃乘坐步辇而来,“哟!祝公子!”她扫了眼黎禾,嘴角上扬,“多日不见,祝公子可过上理想的生活了?”

    “都是托娘子的福。”

    乐桃娘子拍拍手,几个侍卫抬着另一个步辇走来,“坐?”

    “谢了。”祝余坐上。

    两人并行。

    黎禾随着其他侍女跟在队伍之后。

    “都说永夜花是梦神神力所化。说不定你能根据永夜花找到梦神。”

    祝余撑着脑袋,闭目养神:“我已经放弃了。”

    “放弃?”乐桃大笑,“真不像我认识的祝余。那个曾经不惜屠了一村的人也要见到梦神的祝余,竟然会放弃?”

    屠村?黎禾一愣。她急于听祝余辩解,可祝余只是冷笑一声。

    乐桃道:“对啊,当年那个村子里有梦神本像,你为此杀死了每一个人......不过我听说有漏网之鱼,要我帮你查一下吗?”

    “我早就放弃了。”

    “那曾经一心弑神、追求自由的祝余,现在为了什么而活着?”

    “等死。”

    “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一声。

    祝余与乐桃前往花园,谁也没有在意黎禾。走着走着,黎禾停下了步子......明明是他邀请自己,可现在自己却这般多余......

    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走远。黎禾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小道上。她环视四周,尝试性地转进一间院子。

    院子很大,院中种着枫树;树叶茂盛,遮天蔽日。她走上长廊,忽而听见敲打木鱼之声。

    她跟随着声音,穿梭于长廊,不知不觉来到了一间大门敞开的小庙。小庙里香火缭绕,一位小和尚在一旁念经、敲打木鱼。

    这不是梦神主庙,这里供奉着什么?

    黎禾朝里走,供台上坐着一座小型的狐形木雕。黎禾一怔,这不是她梦里那只狐狸吗?

    她想要询问一旁的和尚,但见其诚心礼佛,不敢贸然打扰。

    她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盯着那狐狸。雕像前的三柱香烧得正旺盛,烟雾越发浓郁。黎禾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这些烟雾好似将她团团笼罩。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紧蹙眉头,意识些许模糊;迷雾深处,好似有着什么东西?

    狐狸?又是那只白狐!

    狐狸隔着雾凝望着她,那眼神很是奇怪......很是奇怪......他好似正在用眼神质问着什么......

    “施主?施主?”

    黎禾愕然回神。原来那礼佛的小和尚已经礼佛完毕。

    “施主,这座神像不需要祭拜。”

    “这供奉的是?”

    “梦神庙供奉的自然是梦神。这里的每一座神像,都是梦神的一种可能。”

    “一种可能?”

    “是。”

    黎禾诧异,“梦神存在吗?”

    小和尚含笑道:“当然,我们都是梦神的造物。施主,快些离开吧。”

    黎禾尴尬一笑,起身,朝小和尚鞠了一躬,随后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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