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旬怔怔地盯着手下的不夜城,凝视着祝余与黎禾的初次相遇,半晌,伸出手,道:“我知道该怎么改写这个故事了。”

    纪语微微沉眸,“哦?你该不会想让男女主不见面?可这样如何让故事发展?”

    展旬摇摇头,脸色苍白,“我嫂嫂曾对我说,‘阿旬啊,人活一世,不可能遇见完满的’。是我太贪心,想要让这个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相爱,然后幸福美满的在一起。”

    展旬叹了一声,尽是无奈,也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开口重新讲述这一个故事:“这一次,祝余没有要求黎禾将栀子花放于中间,黎禾见多一盆栀子花无处安放,便放回了推车,推着车离开了困兽竞场。”

    黎禾推着车,离开困兽竞场。此时正值深夜,正是不夜城最繁华之时。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摊贩林立,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飞檐翘角下,灯笼千姿百态,色彩宛若霓虹。

    越是远离困兽竞场,越是深入繁华的人群,她的心越是空落落。

    有一个醉酒的书生,提着酒壶,摇摇晃晃从酒铺里走出;一个没注意,恨恨地撞到了黎禾的推车。车里的栀子花被撞到,花盆碎裂,花瓣洒落。

    他怒骂一声,“哪来的老鼠!”

    黎禾盯着栀子花,心底刺痛。

    酒醉书生抬眸,扫了眼栀子花,轻笑一声,举着酒壶对着月亮,一边踉跄地绕开黎禾,一边高声歌唱:“明月!明月!问我何求!愿此一生,长梦不醒~”

    他的歌声洪亮委婉,尾音里又透着沙哑;声音刚了,“咚”一声,他倒地不醒。

    周围行人却没人驻足,大家浑浑噩噩,各自用尽生命“享受”不夜城。

    “长梦不醒。”黎禾全身一颤,长梦不醒......

    她恍惚地抬头,望着不夜城的夜空。

    黎禾埋着头,一心推动花车,很快返回花店。店主又给她派了其他活儿,她没能休息多久,又推着花车离去。

    日子这样平平淡淡又孤独凄苦地过着。有时候累了,黎禾会躲进连月光都照不进的不夜城角落,蜷缩在角落里,偷偷睡觉。

    角落其实很拥挤,很多得了失心疯或者半死不活之人,也会蜷缩在这里、躲进黑暗离,等待生命尽头。每次黎禾靠着墙坐下时,旁边也会几位,等她醒来时,旁边之人就永远沉睡、不会再醒了。

    没有人在意这些人的尸体。

    休憩一会儿,黎禾再次返回花店。掌事的朝她招招手,指了指一旁满载花束的推车,“送到东边最大的酒楼去。他们今儿换了东家,翻新要了鲜花。”

    黎禾点点头,推着花,随着队伍前往酒楼。

    酒楼位处不夜城最繁华街道,刚走进这条街,黎禾就觉得拥挤、无所适从。她走在路边,缩着身子,埋着头推车,若是一不小心碰到了人,她便忙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磕磕绊绊好一会儿,她终于走进酒楼。酒楼内处处是人,高朋满座,过道里也拥挤着凑热闹之人。

    她抱起花,随着搬花队伍一层一层摆放花盆。

    “你们跟我去顶楼,这些栀子花是要放到顶楼的。”领队之人命令。

    黎禾好奇,这样的酒楼尽然会摆放栀子花。不夜城里喜爱栀子花的人很少,毕竟这花花型一般、颜色也惨白无趣,唯一可取便是这芬芳。

    黎禾最爱栀子花,她觉得自己同这栀子花很像,无趣但自有自的芬芳。

    走上顶楼,耳边瞬间清净了不少,楼下的喧嚣仿若隔世。

    领队之人敲了敲房门,“东家,我们是送花人。”

    半晌,里面传来一声深沉之音:“进。”

    领队人推开门,小声叮嘱其他人:“都轻手轻脚些。”

    门一开,一股清风从里吹出。黎禾抱着栀子花,随着队伍走进房间。

    她看见床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虽然轻纱阻隔,但她依旧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那日在困兽竞场中遇到的那位。

    领队人示意她将手中这盆栀子花放于床头边。当然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敢接近这个人,便来命令黎禾。

    黎禾没有拒绝,抱着花,撩开轻纱,走了过去。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

    祝余半裸上身,一身酒气,眼神迷离;他抬眸,看了眼黎禾手中的栀子花,半晌道:“是你啊......”

    黎禾一愣,没有回复,默默地放好花盆。

    “嗯?”祝余忽而起身,朝黎禾逼近。

    黎禾全身一颤,一时不知所措。

    祝余伸手,抓住黎禾的下巴,双眼暗沉,宛如深渊。

    “大、大人......”

    半晌,祝余松开了手,道:“你有些不一样。”

    黎禾忙地低下头,一时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下去吧。”

    黎禾行了礼,急忙退出。离开房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听说这个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刚才还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

    “嘘,小声点。”

    “我们哪里能评论这些。”

    几位同行之人小声嘀咕。队伍最后的黎禾,依旧心跳不止,满脑子都是刚才祝余凝视自己的眼睛。

    他总觉得这个人好似发现了什么.......不一样?黎禾一惊,难道——不可能,他怎么发现的......

    之后几天,黎禾总是对周遭格外小心,连休息的时间也减少,生怕那男子发现什么端倪,前来跟踪自己。

    但几日下来,平安无事。黎禾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那日那男子满身酒气,眼神也不大清晰,或许脑子也根本就不清楚。

    黎禾渐渐放松警惕,毕竟身体的疲惫感也然她难堪重负。这一单送了,就去休息一会儿吧......

    黎禾将花车停在一旁,趁人不注意(也没有人会注意),她转角走进一条狭窄的小路。

    这条小道里,没有灯笼,两旁建筑上的光也渗透不进来。一走进去,人就好似走进了黑暗之中。

    走上一段,黎禾的眼睛就适应了黑暗,也能勉强看清小巷里的景色:道路泞泥,空气暗浊,偶有一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之人倒在路上。

    黎禾跨过这些人,找了一个清净一点儿的地段,坐下来,蜷缩身子,埋下头。

    耳边很是清净,只有穿巷风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也没过多久,毕竟天还未亮),黎禾睁开眼睛,蜷缩成一团、睡一会儿就不舒服。她刚站起身,忽而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

    嗡——

    她脑子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愕然抬头,之间墙上站着一黑衣男子。男子正居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果然。”

    黎禾闻声,立刻辨别出此人——那酒楼的东家。

    祝余拔刀,寒光一闪而过。黎禾来不及思考,转身撒腿逃跑。

    她一头钻进熙熙攘攘的街道,慌不择路穿梭于人群之中。她呼吸急促,面色苍白,额头之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来不及思考,本能的恐惧促使她不断逃跑。但无论她怎么跑,都甩不开身后之人。

    等回过神来时,她愕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梦神庙前。

    嗡——一时耳鸣,她咬破嘴唇,钻进门神庙中。

    祝余停在大门外,手握长刀,凝望着门内世界。

    黎禾一股脑儿地瞎跑,梦神庙内部建筑本就宛若迷宫,她很快迷失了方向。她放慢步伐,凝望四周:寂静的青砖小道平躺在夜色之下,道路两旁,竹木立林、沙沙作响。

    呼呼呼......黎禾吞咽口水,竭力平复,心想:或许正如她一样,那男子也迷失了方向。

    可那人为什么不由分说就要杀自己?就算我能入睡,对他来说,有什么作用?对于这些问题,黎禾想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今日必须和这人做一个了断。这人如果铁了心要杀自己,不论自己多在哪儿、不夜城就这么大,他一定都能找到的。自己又没有能力逃出城。

    但那人可是从困兽竞场出来,自己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黎禾着急地咬着指甲,她明白,这是生死危机的时刻。

    咚,咚,咚。

    黎禾一顿,砖头,忽而左手边出现了一间院落:院落里一座小庙,庙门敞开,一位小和尚跪在供奉台一旁,敲打木鱼;供奉台上,端坐着一只木雕狐狸。

    黎禾情不自禁地走进了院落。

    小和尚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而望向黎禾。

    黎禾慌忙解释:“那个,对、对不起,我、我迷路了,不是有意打扰您......”

    “或许不是迷路。”小和尚微微一笑,起身,“施主,进来吧。”

    黎禾有些犹疑,不过躲进房间中,或许不容易被追杀之人发现。

    她走进小庙,总觉得供奉台上的狐狸怪怪的。“这是梦神像?”

    “梦神的一种可能。”

    “竟然是狐狸。”

    “梦神可以是任何事物。可以是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黎禾蹙眉,不明所以。

    小和尚继续道:“ 我们所有人都是梦神的造物。”

    “既是如此,梦神为何要创造痛苦?”黎禾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我也曾思索过。梦神为什么要创造痛苦?痛苦究竟有什么用?这个问题在一次夜宴时,我突然悟出答案。”小和尚面对梦神象,“夜宴上,所有人畅饮开怀,好生自在;看着他们大笑、狂乐,看着周遭富丽繁华之景象,我兀然觉得,像一场梦。就在这时,有一个醉汉撞到了我,我摔在地上,磨破了手掌。那一股股刺痛,竟然让我觉得我自己是如此的真实。”

    黎禾一愣。

    “你可明白?”

    “不、不太明白。”

    小和尚转身,凝望黎禾,缓缓开口道:“唯有痛苦,才会让真实变得清晰。”

    黎禾一怔,忽而眼前的小和尚变得模糊,而他身后的狐狸雕塑却越发清晰。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在质问。一时间,她胸口发闷,说不上的难受。还是离开这里吧......

    她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的小和尚询问她:“你可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黎禾顿时毛骨悚然,不敢回头,撒腿就跑。

    “咚——”一阵钟声突如其来,穿透整座梦神庙。

    黎禾停步,愕然抬头,见前方是高耸的阶梯,阶梯之上,梦神主庙威严屹立。

    身后传来脚步声,黎禾忙地转身,见祝余提刀走来。

    “你为何要杀我!”黎禾愤然询问。

    祝余没有回答,满眼的愤怒与杀意,他握刀之手青筋爆出,好似在竭力克制颤抖。

    黎禾一步一步后退,被逼无奈,踏上了阶梯。

    舞台外,纪语撑着脸颊,了无兴趣地盯着画面,这样的结局不是和之前的没有区别吗?这人究竟想怎么改变故事?

    展旬一脸沉重,声音抑扬顿挫,竭力渲染此时危在旦夕、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黎禾见无处可逃,只能爬上阶梯。殊不知,祝余分明就是故意将她逼上主庙。黎禾拼命爬上阶梯,可就在爬上楼梯时,却见主庙内,乐桃带着一众人正在主庙内等候。庙宇中,供奉台上的火焰热烈燃烧着。黎禾后退,然而祝余已经堵住了她的来路。她左右环顾,已然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展旬操作舞台,梦神主庙内的画面投在了光屏之上。展旬叹息一声,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黎禾夜里食梦归来的场景,如果食梦真的很开心,为什么她每次折回的身影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他其实对于长留并不了解,祝余和黎禾很少谈及长留,自己与黎禾相处的这些时日,也几乎没有见过长留出来。但他或许猜到了梦妖长留想要的东西。

    “黎禾被人们围困于梦神主庙,她愕然环顾四周,像一只被猎人围捕、无处可逃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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