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眩晕的暖黄之光笼罩天地。黎禾环视四周,视线恍惚......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拥挤,熟悉的疲惫之脸......她惊愕,这竟是永夜城。

    怎么又回来了......

    “长留......”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黎禾猛然转身,却见一个人影。黄晕之光遮住他的脸,黎禾看不清。

    “长留......为了你可笑的欲望,你便要拉着我们这么多人陪葬吗?”

    黎禾心头一紧,莫名愤怒。

    男子一步一步逼近,“你会做噩梦吗?你杀死了这么多人?成百上千?你睡得着吗?就不怕半夜这些冤魂来向你索命吗?”

    黎禾一步一步后退。

    “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难道你的心中真没有一点儿善意吗?我们的生命对你来说,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黎禾紧咬嘴唇,想要后退,可手脚束缚、动弹不得,她嘴唇颤抖地说着什么,自己也听不太清,“生命.......生命......微不足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男子怒吼,“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幸幸苦苦存在于世,挣扎度日,我们做错了什么?”

    黎禾慌乱想要狡辩,“我......”

    她实在喘不过气来,猛然转身,却见一位老妇人坐在椅子上,朝她温柔招手:“长留,过来。”

    黎禾无法控制身体,朝老妇人走去。就在手要触碰到对方时,老妇人瞬间化作了灰烬。

    “不要——”黎禾绝望地趔趄几步,为什么人的寿命这么短......又这么的脆弱.......

    身后越来越热,那股灼烫好似要将她吞噬。她身后燃烧起熊熊大火。

    “长——留——长留——liu——”

    黎禾愕然转身,却见傻胖瘫坐在大火之中,一边唇齿含糊地喊着、一边嚎啕大哭,他的每一声叫喊都那样尖锐、那样绝望。黎禾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大火之中,一瞬间全身开始燃烧。

    周遭的火焰鬼魅般摇晃,化作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人影,伸手想要抓住黎禾。黎禾什么也顾不上,痴狂地朝傻胖跑去,可还没有跑近,伴随一声惨叫,傻胖瞬间被大火吞噬。

    黎禾跪在地上,呼吸越发急促。火焰人影越来越多,无数双手抓住她、拉扯她、想要将她拽进火海之中。

    她紧抓双臂,身体蜷缩成一团,挣脱不得、躲避不得。无数曾经吸食的噩梦让她“肠胃不适”,胸口窒息,头脑眩晕,四肢麻痹。

    突然,一簇火焰窜天而起,变成一个狐头人身之物。黎禾惊恐抬头,“长、长留?”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瞬间被扑到。

    那狐头人身之物掐住她的脖子,龇牙咧嘴地怒视她。

    咳咳......黎禾越发呼吸不上,想要反抗,全身使不出一点儿力气。不——就在她感觉快要窒息之际,耳边传来一清冽之声的呼唤,“黎禾......黎禾?”

    祝余......

    恍惚之间,她看见自己与祝余、展旬一同骑马行走在蓝天白云之下、辽阔草原之上,又看他们一同乘坐花船、飘在星辰大海之上......

    不——她还想——她还想和他们在一起——不——她抓住脖子上的手,拼尽全力挣扎。

    黎献愚的声音温柔地漂浮在空中,“她会遇见心悦之人,品尝相思的甜与苦。纵使我不存在,她也会有自己的家庭、朋友,会有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朋友......

    缓缓,黎禾睁开了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祝余。

    祝余坐在床边的床上,抱肘凝视着她,“醒了?”

    黎禾只觉口干舌燥,且全身发热、虚脱不已。

    “昨日从雪街返回,你就发烧了,睡了一天一夜。”

    发烧......昏睡......为何......

    “想喝水?”

    黎禾微微点头。

    “扶你起来。”

    一动身体,黎禾这才发现自己无力得厉害,使出好大力气,才坐起身来。她靠着墙,看向祝余,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祝余眉头又一紧,端来水杯,送到她唇边。

    黎禾这才喝下。

    祝余一脸严肃,眉头紧锁。黎禾身上混乱的气息已经表明,这副身体抵达极限。长留与黎禾的灵魂必然只能留其一,若再不抉择,这副身体就会崩溃。

    他沉声道:“若你想活下去,必须杀死你身体里的长留。”

    而黎禾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祝余。

    “怎么?你不忍心?”

    休息片刻,黎禾恢复了些力气,“对你来说......应当无所谓吧......”

    祝余诧异,“为何这般说?”

    “我好奇。”

    “你竟然也会好奇。”

    “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祝余一怔,半晌,道:“你忘了,我们不过契约关系。”

    黎禾垂眸,“所以果然无所谓。”

    “无所谓。”

    黎禾微微蹙眉,本就烦闷之心又更加难受。

    “你根本不必在意我如何想。”祝余继续说道,“这对你不重要。”

    “我不知道。”

    祝余一愣,他看见黎禾眼中的迷茫,她到底在想什么?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是长留的梦。我发现,他拥有的岁月越长,越是孤独。如果我妖化,也会拥有漫长的岁月,是否也会像他那样一步一步陷入孤独的深渊......”虽然她对于孤独的感受并没有长留那般强烈,于本来她来说,只身一人也好,被人遗忘、无人所爱也罢,好似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可就在真正快要死亡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兀然觉得这些东西将会很重要。

    “人生来孤独,你所思考的,没有意义。”

    黎禾沉默,她静静凝视祝余,好奇那什么东西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是重要的?

    “展、展旬呢?”

    “他随乐桃抓水妖去了。”

    黎禾诧异,就这两个人?

    “放心,乐桃修为不差。比起担心别人,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

    黎禾垂眸,这便是担心?

    祝余见黎禾双眸无神,起身“好好休息。”随后离开房间,关上房门,独自坐在院中饮酒。

    蒋施怀见状走来,道:“人常说违心之言,但无一不事后后悔的。

    祝余全身透着不可接近的冷气。

    蒋施怀到不介怀,坐在他对面,拿过祝余身前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禾儿姑娘会好起来的。我见她第一眼时便觉,她的身上有异于常人的力量。”这话不过是宽慰,他对于黎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

    两人无言对饮几杯。

    祝余一如往常地喝酒,饶有兴致地观赏梨花飘落,好似并不担心黎禾情况。但他喝得酒比平日更多,蒋施怀便大抵明了了。

    他酒量不如祝余,便不再打扰,回书房继续书写。握笔之时,他抬头看了眼梨花树下独自饮酒的祝余,想起梨梦节那夜,祝余为黎禾插珠钗的画面,又联想不夜城故事。不觉间,他提笔写道:第一回乱世有声,真情难言。

    梨梦节之后,岐城依旧热闹非凡,街道上车水马龙、生意红火。朱凌霄乘坐马车朝尉廨前去。一路上,他透过车窗,观望街道上的情况。

    马车停在尉廨处,小厮前来迎接,“朱大人。”

    尉史韩锦已在门口等候,他见一位十几来岁的少年走下马车,微微挺了挺胸腹。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儿竟敢来趟岐城的浑水,怕是又一个短命鬼。

    朱凌霄看向韩锦,一个三十来岁的高瘦男子,尖长脸,脸色乌黑,给人阴郁之感。虽不明显,朱凌霄已然察觉到他眼底里的不屑,不过他并不在意,礼貌地朝韩锦抱了抱拳。

    韩锦忙地回礼,“朱大人。在下韩锦。”

    朱凌霄点点头。

    韩锦道:“朱大人,您办公之所在这边。不过曹县令有言,您初来乍到,不必急于文书,可先了解了解咱们岐城的风土人情。”

    朱凌霄只是点头。

    韩锦有些纳闷,继续道:“不过听闻朱大人已经提前抵达岐城好几天了,还体验了岐城盛事梨梦节,想来已然了解了此处。”

    “这诺大之城,可不是短短这几日就能了解清楚的。”

    “大人说的是,不过来日方长,大人不必着急。”

    韩锦将朱凌霄领进一间房,“大人,这是您的办公之所,看看可否齐全?”

    朱凌霄环视一番:不过是个普通的书房。“很好,有劳了。”

    “那下官先退下了?”

    “稍等。”

    韩锦一怔,不解地看向朱凌霄。

    朱凌霄含笑问道:“今日我一路赶来,发现岐城之中人流极大,平日也是这般?”

    他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作甚?“非也,不过是因梨梦节的缘故。”

    “哦,所以这些时日,有很多外地之人涌来。”

    “是。”

    “那出入文书可都有查清楚?”

    “这是自然。每日出入岐城之人,城门处都会登记的清清楚楚。”

    “可人这般多、这般庞杂,难免有疏漏之处吧?”

    韩锦越发不解。岐城向来对于出入文书这些不是很在意,更别说这些时日人这么多、官府这么忙,怕是这些细节更是马马虎虎。不过这也终究不过是个小问题,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至于把火点在这儿吧?

    见韩锦不言,朱凌霄道:“我只是问问,你下去吧。”

    韩锦作揖,“是,大人。”

    朱凌霄目送韩锦离去,目光逐渐深邃......看来岐城涌入了不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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