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金醉纸迷的销金窟,公子富商扎堆的十里洋场。

    周结香被叶半音强喂了几口酒,已有几分微醺。“不…我不喝了,半音。”

    周结香面色酡红,摆手拒绝叶半音继续送上来的酒。

    叶半音纤细的手举着高奢酒杯,酒水晃动着,映出几分浮光。

    她带着几分笑意:“这是上好的马爹利,结香姐初来上海,可就要好好享受,不然就是我们叶家亏待了你。”

    “那好吧,最后一杯。”

    周结香妥协了,接着又被叶半音灌上满满一杯。

    已经记不得喝过多少,周结香头脑发胀,开始后悔出门。

    她没想到自己在南方小城生活近十年,刚来上海就机缘巧合地救了叶家公子,祖母借此做文章,让叶家必须与周家联姻,她就这样把后半生给交代出去了。

    眼下两人已经订婚,祖母说她们是得了手段攀了高枝,所以不能忤逆叶氏亲家。

    若不是受叶家的礼,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风云际会作乐,畅饮白兰地。

    只是没人知晓,那日叶公子有那么一瞬像一个人,竟让不多管闲事的她鬼迷心窍起了善心。

    当叶半音还在欣赏歌舞,周结香已经开始两眼发昏时,舞厅竟响起来一阵枪声。

    “啊——杀人了!!”

    不知谁在人群中大叫一声。舞厅跳舞的人霎时乱作一团,向着大门鱼贯而出。

    顿时霓虹熄灭,歌舞落幕。而此刻周结香和叶半音还未弄清楚状况,待到看清时局,叶半音拉着周结香就要走。

    下一秒,十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涌了进来,站成一排。对着三三两两还未逃逸的人吼道:“警察,不许动!”

    “坏了,是巡捕房的人。结香姐,我们可能要被抓了。”

    叶半音看着那群人,酒醒了几分。

    周结香握着叶半音的手紧了紧,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你还有你……过去,带走!”巡捕队长指挥着几个人上前。

    周结香被拷上了手链,她挣脱了几下,有些无措:“这位军官,我们是无辜的。”

    “现场的人都要被抓回去审问,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队长毫不留情地说着,然后继续清点人数。

    周结香头痛地闭着眼睛,只能跟着他们走,步子也有几分错乱。

    去警察局的路上,叶半音小声对周结香说:“姐,别怕。我家的人会来赎我们的,这些人就是办事不行,常抓清白的人去关几下,净赚赎金。”

    看来这是常事了……周结香认命的点了点头。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怕牵扯了这些事,给周家惹了麻烦。

    她知道,自己左右不过是周家的一颗棋子,这些年周家每下她一步,都是为周砚的将来铺路。她也承认,为了周砚,自己是甘愿做棋的。

    周砚……那个她留洋在外几年,玩世不恭、离经叛道的“仆人”。

    他也许,就要回来了吧。

    -

    周结香和叶半音被草草拷问了几句就被推进了牢房里,警察上了锁就离开了,只剩她们两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叶半音自知拖累了未来嫂嫂,让人才来上海就进大牢,于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周结香今天第一次白酒,虽是小酌了几口,但这滋味也琢人得紧,蹲在地上,被酒精挠得有些撑不住,便也没甚精力再同叶半音讲话。

    本来黄昏时出门,眼下天色也许更黑了几分。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叶半音正准备发脾气,关一下意思意思得了,她叶家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了?

    “喂——”叶半音对着门正准备说话,一名警察便来开门了,赔笑道:“你就是叶小姐吧?你可以走了,多有得罪。”

    “姐,叶家的人来了,我们走。”叶半音欲扶起周结香。

    哪知那人又道:“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走,她还不行。”

    “为什么?”

    叶半音听了他的话,音调上扬,倍感疑惑。

    “来赎的人指名道姓是叶半音,没有其他人的,叶小姐,你就快走了吧,这种地方,小女子多待了也不好的。”

    “半音,你先走罢。我家的人可能还没得到消息,恐怕要晚些。”

    周结香在一旁听着有了些糗意,虽然头昏眼花,但还是站了起来,自己给自己解了围。

    叶半音咬了咬唇,恶狠狠看那个警员一眼,然后转头向周结香道:“结香姐,你等会,我出去叫人。”

    “欸,小姐,这边——”

    那人领着叶半音出去,随即又有一个人立马锁住了门。

    周结香靠着墙,嘴角挂着苦笑,此时倒是想念在汉安城那些宁静岁月了,虽然孤寂了些,但周砚种的结香树的馥郁香气一直长伴她左右。

    -

    “什么……!你说你没有余钱了?”

    警局外,叶半音朝着叶家下人气急败坏地大吼。

    “是是,对不住小姐,夫人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我们都不知道还有——”

    下人被吓得后退几步,还有什么呢,未来的叶家少夫人吗,可是她是阖府上下都不愿意承认的暴发户人家的小姐。

    下人不说叶半音也明白,娘并不太满意这个儿媳妇,除了她模样倒还可人,周家的确没什么可取之处,何况他们家还有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慕门帮做事无不打着他的名讳,即使他人在国外,也是让人谈虎色变的存在。

    说白了就是叶家少爷秉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文人之义才答应了周家的强硬请求。

    “我哥呢?”叶半音问。

    “少爷,少爷谈生意去了,恐怕还没回公馆……”

    “把钱给我,你在这守着,我自己回家找人去!”

    “是、是……”

    下人战战兢兢给了叶半音钱袋,这个千娇百宠的小姐同样不好惹。

    叶半音拦了个黄包车急匆匆往叶家赶,正好碰上了从轿车上下来的叶家少爷叶代文。

    “哥!”叶半音付了钱,急急往叶代文这边走,脚下一个不稳就踉跄往前面扑。

    叶代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微微皱眉:“你小心一些,什么事这么急?”

    叶代文人如其名,文质彬彬,温润如玉。

    叶半音大口喘气,断断续续道:“结香姐她……”

    叶代文听她说完,眉皱得更深,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继而叹了口气:“走罢,这件事,是你错了。”

    上一刻他还在跟周家公子在饭局谈生意,那人眉眼生得极好,带着几分戾气,但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任谁见了不认为他是纨绔子弟。

    可谈到最后叶代文却生生只占了两成红利,这倒是他低看了周砚。

    母亲向来看不起的人家,如今周砚回来,令他们都看走了眼。

    一个周砚令他商场失意,一个周结香压他姻缘路,这周家手段可真是高。

    -

    周结香等的已经迷迷糊糊了,阴暗潮湿的大牢,不见光的屋子逐渐被黑暗吞噬,连老鼠都在叽叽叫着,似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她坐在茅草上,微微闭上眼,抱着双臂快要睡着,酒意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浓烈,这后劲真是大。

    “周小姐,您可以走了。”在她正准备放松休憩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越香甜的酒,时间越酒,就越让人迷离,周结香身子软了下来,想起身离开,可抬脚的力气全无。

    警察似乎喊了一声就离开了,寂静中,一个人正慢慢朝她走来,一步一步踩在茅草上,沙沙作响。

    “为了讨好叶家,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我该说你是太蠢,还是太自大。”

    一道淬了冰的嗓音响起,让着幽闭的空间寒意更甚。

    这个声音……周结香的心跟着颤了颤。

    四年了,在两个人没有任何关联的四年里,一切好像都变了,周家逐步强大,在大上海站稳了脚根。

    一切又好像都没变,她还是认得出他的声音,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她不能忘,还是她不敢忘。

    那人又走进一步,望着周结香嗤笑一声,带着一丝讥诮道:“姐姐?”

    周结香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凌厉、尖俏。

    他从不叫她姐姐,只叫她的名字。在十四岁那年,他刚被周结香的父母接到周家,接到汉安城的苦檀巷,后来他们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管家告诉他们,从此以后周砚就要照顾好大小姐。周砚没有名字,是周结香的父亲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说他之后是周家人,也是周结香的仆人。

    周结香是温和的女子,她说他们没有主仆之分,她拿周砚当弟弟,对他极好。

    之后周结香的父亲故去,周家待她很薄,所以她对周砚更加惺惺相惜,十分喜爱,也养成了他刁钻的性子,不像仆人,倒像少爷。

    所以周砚却不曾叫过她姐姐。总是懒洋洋的喊她周结香。

    一天周结香得了块从西洋进口的巧克力,拿到周砚面前诱导他叫姐姐。

    周砚轻飘飘看她一眼,一字一句道:“姐、姐。”

    少年的嗓音充满了暧昧,说不明道不清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结香面上惹了热气,还没应下周砚便张嘴咬住她手里的巧克力,一同把她白嫩的指尖咬住。

    周结香脸色更红,快速收回手,周砚看了她一眼,顽劣笑着舔了舔嘴角:“真甜啊。”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叫了她姐姐,此后便再没有过了。

    如今,周结香看着眼前她念了四年、梦了四年的人,正是弱冠之年,意气风发,有着大好年华。

    到底是留洋回来,从荒唐到变得像样。

    这都是他在自己梦里的模样,但他好像又生生站在她面前。

    可她当年做了那样的事,那样躲着他,他恨她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这究竟是梦,还是她醉了、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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