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二十三年二月,周昀在永州任职期间因疫病离世,同年三月,其骨灰被带回故乡云州家宅安葬。

    顺德二十三年四月,其一母同生的胞弟周晔继承家主之位,成为周府上下近百人的最高权力掌管者。

    时隔六年,周府再次挂上了白色的丧幡,门口的长明灯依旧是那副闪烁跳动的样子,忽明忽暗,燃烧着并不刺眼的烛火。

    周昀作为前云州县官,履历干净,工作认真,虽不说治理能力极佳,有振兴一方水土的丰功伟绩,但也是实实在在地为云州城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的,因此当他殉职他乡的消息在城中传播开之后,许多素来与他交好的官员和朋友便竞相前来探望。

    随着清晨的天色缓缓亮起,周府门前来吊唁的人流渐渐增多,来者皆着素色,面容肃穆,或手捧白花,或携带自己书写的挽联缓缓步入府内。他们中有的人是与周昀有着多年交情的老友,此时望向灵堂中遗像的眸光中隐隐闪烁着泪光,有的则是慕名前来的官员,虽未与周昀有太多深厚的私交,但也大多是曾与他合作一二得其帮助过的,所以在此时氛围的烘托下,也是微微躬身,沉静而庄重地对着周昀的灵位方向拜了一拜。

    周府内的人今日也着上了清一色的白衣,赵姝头戴珍珠白色的绢花,面容苍白,眼圈红肿,显然已经哭过多次。她静静地站在灵堂一侧,身旁伴着的是同样一身素白的周思思,每当有人前来吊唁时,她都会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向来客点头示意。然而,在没有外人进入的时候,她的双眸便会情不自禁地陷入一阵空洞,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哀切和无尽的痛苦。

    周思思头发简单地挽起,手执一方绢帕,轻微抽噎,频频拭泪。

    双子二人站在另一侧,眸光微敛,神色静默而沉重。

    与这几位周昀的直系亲属哀痛的表现不同,周晔的态度就明显复杂了许多。

    他虽然在灵堂前按照传统礼仪缓缓地鞠躬三次,但动作略显机械僵硬,仿佛是在执行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当他面对周昀的遗像时,眼神中忽的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光芒,随后为了掩饰其内心的波动,他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假装擦拭一下干巴巴的眼角。

    在与其他来宾交谈时,周晔的话语虽然不多,但字字句句都经过了仔细斟酌,既与其共同表达了对兄长离世的哀悯和难过,同时又表明了自己是其胞弟,周府新的主人的身份,言辞贴切,安排得当,力求既体现出应有的哀悼之情,又不会过于显露个人的情绪,分寸拿捏得刚刚好,丝毫没有喧宾夺主的表现。

    他引着客人入座,安顿好一切后便转头对赵姝表示劝慰,对周思思轻声安抚,甚至连一旁的双子的情绪也有贴心地照顾到,俨然已将稳重可靠的一家之主姿态摆了出来。

    一旁的周尧显然就没有他父亲这么复杂的表现,周昀虽是他的亲生伯父,但二人并未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双子见周昀的次数多呢,此刻自然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不过碍于场合,他即使心中无感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做好一个死了伯父的亲侄子应该扮演的背景角色。

    一场送别仪式很快地过去了,周晔体贴地叫赵姝和周思思两位女眷先行回屋休息,连带着双子也被以“年纪如此小便遭遇父母双亡的惨剧撑到此刻已经很令人心疼了”的理由送回了青莲阁,而他和周尧则是留下来主持大局,为宾客之后的入席、出席做好准备。

    不过这主事的权力拿在自己手中并非他的全部目的,周晔缓缓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中央几个虽穿着寡淡但皆用料极好的男子的面庞上。

    前来参加周昀葬礼的众人当中不乏有一些当地有权有势的小官,倘若借此机会与其交好,牵线搭桥,他这两年来的辛苦铺设便可以由此借势,扶摇直上,从此便不愁生财之路了。

    想到这,周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算计的精明。

    他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推了推一旁的周尧,露出了一个浅淡合宜的的微笑,便向那中央几人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刚回到青莲阁内的双子轻轻带上了屋门。

    二人相继走到了他们平日看书的桌前,白净的小脸上此刻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目光缓缓向桌面处移了过去——那里赫然摆放着一个做工的十分精美的木盒。

    木盒的外表选用了深色的紫檀木,纹理细腻如同流动的云彩,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盒子的边缘经过精细打磨,圆润而不失优雅,触感温润如玉。

    盒盖上镶嵌着一块薄薄的象牙色饰片,上面雕刻着繁复却和谐的花卉图案,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栩栩如生,似乎能感受到生命的脉动。当光线轻轻掠过时,这些细节处便会竞相反射出柔和的光泽,给这盒面平添了几分神秘而优雅的气息。

    周怀瑾与周怀瑜对视了一眼,上前伸手将这盒子打开——

    盒内铺着一层细腻柔软、色泽柔和的天蓝色绒布,里面摆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小猪,小羊,小牛什么的塑像,或者是草编的小虫子之类的。都是每次周昀回府时专门为他们带的玩具,说是永州偏僻没什么好东西,但偏偏这类民间小物做的倒是十分惟妙惟肖,惹人喜爱,双子二人又不像周思思,素来不怎么向他提要求,他偶然路过那些小摊时看着这些小东西做工不错,想着双子兴许会喜欢,便特意买来送给了二人。

    周怀瑾和周怀瑜用手细细抚摸着那些塑像光洁的表面,眼眸颤动,隐隐有水光之色。

    这些小物什虽有些年头,但皆泛着淡淡的光泽,与新的没什么区别,可见是有被人认真擦拭保存的。

    然此旧物虽被好好珍藏,昔人却已然不会归来,无人再会为其添新,光阴流转间已是彻底的物是人非,长逝永隔。

    六年前,仅有一月之大的他们失去了母亲。

    六年后,他们在这人世间唯一有血脉关联的父亲也离开了他们。

    天上人间两陌路,生死契阔各凄凉。

    这世间留给他们的......

    恐怕只剩下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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